《抱樸子》有云:“善行迎祥,道不虛矣?!笔篱g有一種德行,隱于市井,藏于草野,不求聞達,不為人知。行此道者,或受盡世人誤解,或背負沉重枷鎖,于孤獨與苦難中默然前行。凡人肉眼,只見其潦倒落魄,卻不知其身已是功德金輪,其行可動天地。我們白家村,就有這樣一位被全村人厭棄的老婦,她被囚于村外木屋,孤苦無依。直到她生命終結的那一刻,身上綻放出萬丈雷光。
01.
我們白家村村外,通往后山的路口,立著一間孤零零的小木屋。
那木屋,破敗得仿佛一陣風就能吹倒,墻壁是用最粗劣的木板和泥巴糊的,屋頂也缺了好幾塊瓦,用茅草胡亂地堵著。
木屋沒有窗,只有一扇矮小的門,門上,還掛著一把銹跡斑斑的大鎖。
這木屋,是我們村的禁地,也是一個囚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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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面,關著一個叫陳婆婆的老婦人。
自我記事起,陳婆婆就一直被關在那里。我問過我爹,陳婆婆到底犯了什么錯,要被這樣對待。
我爹只是嘆了口氣,眼神復雜地告訴我,陳婆婆是個“不祥之人”,她會給村子帶來災禍,必須把她關起來,才能保全村平安。
至于怎么個“不祥”法,他卻再也不肯多說半個字。
村里的孩子們,都怕她。他們說,陳婆婆是個會吃小孩的老妖婆。大人們,則對她諱莫如深,臉上帶著一種混合了恐懼、厭惡和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愧疚的表情。
陳婆婆今年62歲了,被關在這里,已經整整四十年。
這四十年來,她從未踏出過木屋半步。
她的吃喝,由村里各家輪流負責。每天中午,輪到的人家,會把飯菜放在木屋門口的一個小窗口下,然后敲敲木板,等人從里面把飯菜拿走后,就立刻遠遠地走開,像是生怕沾染上什么晦氣。
送飯,是全村人唯一與她產生的交集。
我叫白楓,今年二十歲,是個剛讀完高中,沒考上大學,回到村里務農的年輕人。
或許是讀了幾年書,我的思想,和村里其他人有些不一樣。我對陳婆婆,沒有恐懼,只有深深的同情。
輪到我們家送飯的時候,我總會偷偷地在飯里多加幾塊肉。我娘見了,總會把我罵一頓,說給那個“災星”吃那么好干什么,別把福氣都給沾走了。
我不敢反駁,但下次,依舊會這么做。
透過那個小小的窗口,我曾偷偷地看過她。
她很瘦,瘦得像一根干枯的柴火,頭發(fā)花白,雜亂地披在肩上。她的臉,總是籠罩在木屋的陰影里,看不真切。
但她的手,卻很干凈。那是一雙布滿了皺紋和老年斑,卻依舊能看出骨節(jié)修長的手。
我總覺得,這樣一雙手,不該是屬于一個“不祥之人”的。
02.
隨著年歲漸長,我對陳婆婆的身世,愈發(fā)好奇。
我試圖從村里老一輩的口中,探聽一些蛛絲馬跡??芍灰乙惶崞稹瓣惼牌拧比齻€字,那些原本還在談笑風生的老人們,就會立刻收起笑容,擺擺手,讓我別多問。
他們的反應,越是這樣,就越證明這其中,必有隱情。
終于,有一次村里辦酒席,我把村里最年長的九爺爺灌多了幾杯。借著酒勁,他才含糊不清地,說出了一些片段。
“……作孽啊……”
“……早就沒了……”
“……那道坎……我們卻……唉……”
九爺爺?shù)脑?,顛三倒四,沒頭沒尾,但卻像一把錘子,狠狠地敲在了我的心上。
陳婆婆,不是“不祥之人”。
我追問九爺爺,可他酒醒了大半,意識到了什么,立刻閉上了嘴,任我怎么問,都再也不肯多說一個字。
這件事,像一根刺,深深地扎進了我的心里。
我開始更加留意陳婆婆。
我發(fā)現(xiàn)一個很奇怪的現(xiàn)象。我們白家村,這幾十年來,風調雨順得有些過分。周邊的村子,要么遭旱,要么遭澇,可我們村,卻總能幸免于難。
村里的人,也都很少生病。即便有個頭疼腦熱,喝碗姜湯,睡一覺也就好了。
村里人都說,是我們村的風水好,祖墳冒了青煙。
可我卻隱隱覺得,這一切,或許都和那個被關在木屋里的陳婆婆,有關。
這個念頭,讓我不寒而栗。
03.
今年入秋之后,陳婆婆的身體,似乎一下子就垮了。
送飯的人說,她已經好幾天沒有拿飯了。任憑外面怎么敲門,里面都毫無動靜。
村長召集了幾個膽大的壯丁,打開了那把四十年來,從未打開過的銹鎖。
一股濃重的草藥味和衰敗的氣息,從門里撲面而來。
我也跟著人群,擠在后面,第一次看清了木屋里的情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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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里很簡陋,除了一張硬板床,一張破桌子,再無他物。但卻收拾得很干凈,并不像想象中那般臟亂。
陳婆婆,就靜靜地躺在那張硬板床上,雙眼緊閉,氣息微弱得仿佛隨時都會斷掉。
村長派人去鎮(zhèn)上請了醫(yī)生。
醫(yī)生來了,給她做了檢查,最后只是搖了搖頭,說老太太這是油盡燈枯,器官都衰竭了,準備后事吧。
村里人聽了,表情都很復雜。
沒有人悲傷,也沒有人喜悅。那是一種麻木的,混合著解脫和一絲不安的表情。
仿佛,他們等待這一天,已經等了很久。
他們沒有把陳婆婆接回村里,依舊讓她留在那間小木屋,只是不再上鎖。村長讓各家輪流派人,去“守著”,說是看著她咽下最后一口氣。
輪到我家的時候,我娘不讓我去,說那地方晦氣。
我卻堅持要去。
那是我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與陳婆婆的近距離接觸。
我坐在她床邊的小凳子上,看著她那張飽經風霜的臉。她的臉上,布滿了深深的皺紋,像干涸的河床。但她的眉眼,卻很安詳。
即便是在彌留之際,她的身上,也沒有絲毫的怨氣和恨意。
夜深了,我守得有些昏昏欲生。
就在我快要睡著的時候,我突然看到,陳婆婆那干枯的、毫無血色的身體上,竟然……泛起了一層極其微弱的,如同螢火蟲一般的光芒。
那光芒很淡,一閃即逝,如果不是我恰好盯著她,根本無法察覺。
我以為是自己眼花了,用力地揉了揉眼睛。
可接下來的一幕,卻讓我瞬間瞪大了眼睛,連呼吸都忘記了。
我看到,一絲絲淡金色的,如同電弧一般的光芒,開始在陳婆婆的皮膚下,緩緩地流淌。那光芒初時微弱,但漸漸地,變得越來越清晰,越來越明亮!
它們像一條條金色的小蛇,在她干枯的血管和經脈中游走,將她整個人,都映襯得有些透明起來。
這不是幻覺!
我嚇得猛地從凳子上站了起來,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這……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04.
我被眼前這詭異而又神圣的一幕,徹底驚呆了。
我不敢聲張,只是默默地退到了門口,遠遠地看著。
陳婆婆身上的金色雷光,持續(xù)了大概一炷香的時間,才漸漸地隱去,一切又恢復了正常。仿佛剛才發(fā)生的一切,都只是我的一場夢。
可我知道,那不是夢。
第二天,我把這件事,告訴了我爹。
我爹聽完,臉色“刷”的一下就白了。他死死地抓住我的肩膀,聲音都變了調。
“你……你說的都是真的?”
我用力地點了點頭。
我爹的身體晃了晃,一屁股跌坐在了椅子上,嘴里喃喃自語:“來了……終究是來了……四十年……大限……到了啊……”
他的反應,讓我更加確定,陳婆婆的身上,一定藏著一個驚天的秘密!
接下來的幾天,陳婆婆身上的雷光,出現(xiàn)得越來越頻繁。
尤其是在夜晚,那金色的電弧,甚至會穿透她干枯的身體,在她身邊的空氣中,發(fā)出“噼啪”的輕微聲響。
整個小木屋,都被籠罩在一種奇異而又莊嚴的氛圍之中。
村里負責看守的人,也陸陸續(xù)續(xù)地發(fā)現(xiàn)了這個異象。
一時間,整個白家村都陷入了一種恐慌和不安之中。
村長召集了所有的村民,在祠堂開會。
“她……她是不是要變成妖怪了?”
“我就說她是不祥之人!死了都不安生!”
“這雷光……不會是天譴吧?是不是要連累我們整個村子???”
村民們議論紛紛,說什么的都有。
就在大家吵得不可開交的時候,村口突然傳來一陣騷動。
有人跑進來,氣喘吁吁地大喊:“不好了!村口……村口來了個老道士!指名道姓地,說要找陳家妹子!”
所有人都愣住了。
我們白家村,地處偏僻,幾十年都未必會有一個外人來。更何況,還是個道士?
村長帶著一群人,急匆匆地趕到村口。
我也跟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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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見村口的歪脖子樹下,站著一個身穿洗得發(fā)白的八卦道袍,手持拂塵,仙風道骨的老道士。
他看起來至少有八十多歲了,但精神矍鑠,一雙眼睛,亮得驚人。
“無量天尊?!崩系朗恳娏宋覀儯蛄藗€稽首,“貧道清虛,云游至此,忽感此地有祥瑞沖天,又有功德圓滿之兆,特來拜會一位故人?!?/p>
村長皺著眉,警惕地問:“道長要找誰?”
老道士的目光,越過人群,直接望向了村外那間孤零零的小木屋,他的臉上,露出了既欣慰,又悲痛的復雜神情。
“貧道,是來尋婉清的?!?/p>
05.
“婉清”兩個字一出口,村長和幾個上了年紀的老人,臉色瞬間大變。
這個名字,他們已經有四十年,沒有聽到過了。
“你……你到底是什么人?”村長的聲音,都有些顫抖了。
老道士清虛,卻沒有回答他。他的目光,始終都凝聚在那間小木屋上,眼神中的悲痛,越來越濃。
突然,毫無征兆地,原本晴朗的天空,迅速地陰沉了下來。
大片的烏云,從四面八方匯聚而來,黑壓壓地,直接壓在了我們白家村的上空。
“轟??!”
一聲震耳欲聾的春雷,在眾人頭頂炸響!
所有人都被這突如其來的天變,嚇得縮起了脖子。
這不是普通的雷。
那雷聲,仿佛不是從天上傳來的,而是從地心深處發(fā)出,帶著一股浩瀚、威嚴、不容冒犯的天地之威!
“不好!”老道士清虛的臉色,猛地一變,他再也顧不上我們,身形一晃,就朝著那間小木屋沖了過去。
他的速度,快得不像一個八十多歲的老人,幾個起落間,就已經到了木屋門前。
我們也都被嚇壞了,顧不上多想,也跟著人群,亂糟糟地往木屋那邊跑。
當我們跑到木屋附近時,所有人都被眼前的景象,驚得停下了腳步,一個個張大了嘴巴,說不出話來。
只見那間破敗的小木屋,此刻竟被一團濃郁的、肉眼可見的金色光芒,完全籠罩住了!
那光芒,神圣、莊嚴、溫暖,讓人不敢直視。
而一道道金色的、手臂粗細的閃電,正從陳婆婆的身體里,不斷地迸發(fā)出來!
它們沒有聲音,也沒有驚人的破壞力,只是在她身體周圍,靜靜地環(huán)繞、流淌,將那小小的木屋,映照得如同神域仙境!
陳婆婆的身體,在那無盡的雷光中,緩緩地,緩緩地,懸浮了起來。
她的臉上,再也沒有了痛苦和衰敗。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大解脫、大圓滿的安詳和慈悲。
她那雙緊閉了多日的眼睛,緩緩地睜開了。
她看了一眼屋外,那些曾經囚禁她、厭棄她、恐懼她的村民們,眼神中,沒有一絲怨恨,只有無盡的憐憫。
最后,她的目光,落在了木屋前,那個早已淚流滿面的老道士身上。
她的嘴角,露出了一絲欣慰的笑容。
隨即,她身上的雷光,猛然大盛!
“轟——”
一道璀璨到極致的金色光柱,從她身上沖天而起,直接穿透了屋頂,射入那厚厚的云層之中!
天空中的烏云,被這道光柱一沖,瞬間被撕開了一個巨大的口子。溫暖的陽光,從那口子中傾瀉而下,正好籠罩住了整間木屋。
而陳婆婆的身體,就在這漫天的雷光和溫暖的陽光中,一點一點地,化作了金色的光點,消散在了空中。
在她徹底消散的那一刻,我們所有人都清楚地聽到,空氣中,留下了一句輕柔的、如釋重負的嘆息。
木屋前,老道士清虛再也支撐不住,雙腿一軟,“噗通”一聲,朝著那早已空無一物的木屋,重重地跪了下去。
他那張飽經滄桑的臉上,老淚縱橫,悲痛欲絕。
他用拳頭,狠狠地捶打著地面,發(fā)出了撕心裂肺的、悔恨無比的哭喊。
“師妹!是我害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