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鳳英把最后一件疊好的小衣服放進(jìn)外孫的衣柜,指尖在柔軟的棉布料上停留了片刻。
窗外的夕陽正緩緩沉入高樓之間,將客廳的地板染成一片暖橙色。
她聽見鑰匙轉(zhuǎn)動門鎖的聲音,接著是外孫小寶雀躍的呼喊:“外婆!我回來啦!”
六年了,這個不足九十平米的小房子已成為她生活的全部疆域。
從清晨五點的廚房到深夜十點的洗衣機(jī)旁,她的每一天都圍繞著這個小家庭轉(zhuǎn)動。
可她心里清楚,遠(yuǎn)在三百公里外的老家,還有一個更需要她的人正獨自對抗著病痛。
昨晚老家鄰居又來電話,說老伴何德??人缘谜顾恢?,藥也快吃完了。
她還沒來得及把這件事告訴女兒女婿,掌心已經(jīng)沁出薄汗。
每次想要開口,看見女兒疲憊的臉和女婿精明的眼神,話就又咽了回去。
但這一次,不一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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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清晨五點半,徐鳳英悄聲起床,生怕吵醒隔壁房間的女兒女婿。
她輕手輕腳走進(jìn)廚房,開始準(zhǔn)備一家人的早餐。
小米粥在鍋里咕嘟咕嘟地冒著泡,蒸鍋里熱著女兒愛吃的豆沙包和女婿鐘意的燒賣。
窗外還是灰蒙蒙的,小區(qū)里只有零星幾盞路燈亮著。
她的影子投在廚房墻上,隨著動作微微晃動。
六年前剛來的時候,她還能利落地同時處理三四樣家務(wù),現(xiàn)在動作明顯慢了下來。
腰間不時傳來的酸痛提醒著她,自己已經(jīng)六十八歲了。
“外婆,今天幼兒園有戶外活動,我要帶小水壺!”小寶揉著眼睛站在廚房門口。
徐鳳英趕緊擦擦手,從柜子里取出卡通水壺:“外婆早就給你準(zhǔn)備好啦,還泡了你最喜歡的檸檬蜂蜜水?!?/p>
她蹲下身給外孫整理衣領(lǐng),聞到孩子身上淡淡的奶香味。
這味道讓她恍惚間想起六年前,那時候小寶還是個需要整天抱在懷里的小嬰兒。
現(xiàn)在孩子都快到她肩膀高了。
“媽,這么早就起來了?”女兒唐心悅穿著睡衣從臥室出來,打了個哈欠。
“習(xí)慣啦,年紀(jì)大了睡不著?!毙禅P英站起身,把煮好的雞蛋撈出來晾著。
唐心悅湊到灶臺前看了看:“今天公司要開季度會議,我得早點走?!?/p>
徐鳳英點點頭:“知道你快忙了,早餐都準(zhǔn)備好了,你趕緊吃。”
女婿周凱安拿著手機(jī)從房間走出來,一邊系領(lǐng)帶一邊打電話:“王總放心,那個項目資料我上午一定發(fā)您郵箱?!?/p>
他掛斷電話,隨手拿起一個燒賣塞進(jìn)嘴里,朝徐鳳英含糊地說:“媽,我那條藍(lán)條紋的領(lǐng)帶放哪了?”
“在衣柜最右邊的抽屜里,我昨天剛熨過的?!毙禅P英說著,轉(zhuǎn)身去盛粥。
周凱安匆匆吃完早餐,拎起公文包就往門口走:“心悅,晚上可能要加班,不用等我吃飯?!?/p>
門“砰”的一聲關(guān)上,屋子里突然安靜下來。
唐心悅匆匆吃完最后幾口粥,拿起包準(zhǔn)備出門:“媽,今天記得去超市買點排骨,凱安最近工作累,想喝湯?!?/strong>
“好,我知道?!毙禅P英應(yīng)著,遞過保溫盒,“這是給你準(zhǔn)備的午餐,少點油膩的,你最近胃不好?!?/p>
唐心悅接過飯盒,低頭穿鞋時忽然說:“媽,下周小寶幼兒園要交下學(xué)期學(xué)費了,八千多呢?!?/p>
徐鳳英頓了頓,輕輕“嗯”了一聲。
送走女兒,徐鳳英開始收拾碗筷。
水池里的泡沫慢慢堆積,她的目光卻不自覺地飄向窗外。
老家院子里的石榴樹,這個時候該開花了罷。
何德福最喜歡那棵樹,每年結(jié)果時都要挑最大的幾個留給她。
去年她回去時,發(fā)現(xiàn)老頭子把熟透的石榴一個個用紙包好,藏在陰涼處,說要等她回來一起吃。
“外婆,你怎么哭啦?”小寶仰著頭,小手拉住她的衣角。
徐鳳英這才意識到自己眼角濕了,趕緊用圍裙擦擦臉:“沒事,外婆是高興,我們小寶這么懂事。”
她把孩子摟在懷里,心里卻像是被什么東西擰著似的疼。
02
上午十點,徐鳳英帶著小寶從超市回來,手里拎著沉甸甸的購物袋。
排骨、蔬菜、水果,還有女婿點名要的進(jìn)口咖啡豆。
她的右手被塑料袋勒出深深的紅痕,每上一層樓都得停下來喘口氣。
“外婆,我?guī)湍隳?!”小寶踮著腳想要分擔(dān)。
徐鳳英搖搖頭:“小寶乖,你還小呢,外婆拿得動。”
其實她的膝蓋已經(jīng)隱隱作痛,醫(yī)生說這是老年性關(guān)節(jié)炎,要多休息。
可是在這個家里,哪有休息的時間呢?
剛掏出鑰匙,口袋里的手機(jī)就急促地響起來。
是老家鄰居趙大媽的電話。
“鳳英啊,德福昨天夜里又咳血了,我今早去送菜,看他臉色很不好?!?/p>
徐鳳英的心一下子揪緊了:“嚴(yán)重嗎?去醫(yī)院看了沒有?”
“他說老毛病了,去醫(yī)院也是開那些藥,死活不肯去。”趙大媽嘆氣,“我看他瘦得厲害,一個人住在空蕩蕩的房子里,連口熱飯都難吃上?!?/p>
徐鳳英靠在墻上,感覺全身的力氣都被抽空了。
她想起上個月和何德福視頻時,他總是不經(jīng)意地避開鏡頭咳嗽。
問她什么時候能回去,又說沒關(guān)系,女兒家更需要她。
“鳳英,你也別太擔(dān)心,我每天都會過去看看的?!壁w大媽安慰道,“但是長期這樣不是辦法啊...”
掛斷電話,徐鳳英在門口站了很久,直到小寶拉拉她的手:“外婆,不進(jìn)門嗎?”
“進(jìn),這就進(jìn)?!彼钗豢跉?,掏出鑰匙開門。
午飯時,小寶嘰嘰喳喳講著幼兒園的趣事,徐鳳英卻心神不寧。
何德??妊?,這可不是小事情。
三年前他得過肺炎,醫(yī)生叮囑要特別注意,不能勞累,不能受涼。
可現(xiàn)在他一個人住在老房子里,連飯都吃不上熱的。
下午小寶睡午覺時,徐鳳英撥通了何德福的電話。
鈴聲響了很久才被接起,電話那頭傳來虛弱的聲音:“喂?”
“德福,你怎么樣了?趙大姐說你昨晚不舒服。”她壓低聲音,生怕吵醒外孫。
“沒事,就是有點感冒,已經(jīng)好多了。”何德福的聲音沙啞,說完這句就忍不住咳嗽起來。
那咳嗽聲又深又重,聽得徐鳳英心頭發(fā)緊。
“你得去醫(yī)院看看,這么咳不行?!?/p>
“去什么醫(yī)院,花錢不說,還得麻煩人陪護(hù)。你不在,我一個人怎么去?”
徐鳳英握緊手機(jī),指甲深深陷進(jìn)掌心。
六年前來女兒家時,說好只是暫時幫忙帶帶孩子,等小寶上幼兒園就回去。
可現(xiàn)在孩子都上大班了,她依然脫不開身。
每次提起回老家,女兒總會說:“媽,你再幫幫我們,等小寶上小學(xué)就好了。”
可現(xiàn)在呢?
“德福,你再堅持堅持,我跟心悅說說,盡快回去照顧你?!?/p>
掛掉電話后,徐鳳英坐在沙發(fā)上發(fā)愣。
客廳墻上掛著一張全家福,是去年春節(jié)拍的。
照片上每個人都笑得開心,她站在最邊上,懷里抱著小寶。
而何德福因為生病沒能來城里過年,照片里少了他,就像少了主心骨。
徐鳳英輕輕撫摸著照片上老伴空缺的位置,眼圈漸漸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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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傍晚五點半,徐鳳英開始在廚房準(zhǔn)備晚餐。
紅燒排骨是女婿愛吃的,清蒸魚是女兒喜歡的,小寶的雞蛋羹要蒸得嫩滑。
鍋里的油熱了,她把姜片放進(jìn)去爆香,卻因為走神差點燙著手。
何德福咳嗽的聲音一直在她腦海里回蕩。
“媽,我們回來了!”唐心悅的聲音從門口傳來。
小寶飛撲過去:“媽媽!今天老師表揚我畫畫得好!”
唐心悅疲憊的臉上露出笑容:“真的呀?給媽媽看看?!?/p>
她把包隨手扔在沙發(fā)上,整個人癱坐在餐桌前:“今天快累死了,公司新來的總監(jiān)要求特別多?!?/p>
徐鳳英端出剛燉好的湯:“先喝碗湯暖暖胃,你最近胃不好,別太勞累?!?/p>
唐心悅接過碗,突然注意到母親的神色不對:“媽,你臉色不太好,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沒有,就是有點累?!毙禅P英勉強(qiáng)笑了笑。
周凱安也回來了,一進(jìn)門就抱怨交通擁堵:“下班高峰期簡直要命,地鐵里擠得喘不過氣?!?/p>
他脫下西裝,直接走向餐桌:“還是家里舒服。媽,今天有什么好吃的?”
一家三口圍坐在餐桌前吃飯,徐鳳英卻有些食不知味。
她看著女兒女婿討論工作上的事,外孫嘰嘰喳喳說幼兒園的趣事。
這個場景如此熟悉,六年來幾乎每天都在重復(fù)。
可今天,她卻感覺自己像個局外人。
“媽,你怎么不吃?”唐心悅終于注意到母親的異常。
徐鳳英放下筷子,深吸一口氣:“心悅,凱安,有件事想跟你們商量。”
周凱安正夾起一塊排骨,聞言抬頭:“什么事?”
“你爸最近身體很不好,老家鄰居打電話來說,他前天晚上咳血了?!?/p>
唐心悅愣住了:“爸怎么會咳血?嚴(yán)重嗎?”
“我想回去照顧他一段時間,畢竟他一個人在家,我不放心?!?/p>
餐桌上的氣氛突然凝固了。
唐心悅和周凱安對視一眼,神色復(fù)雜。
“媽,現(xiàn)在回去不太合適吧?”唐心悅放下筷子,“小寶馬上就要上小學(xué)了,正是關(guān)鍵時候?!?/p>
周凱安接話:“是啊,爸那邊應(yīng)該只是小毛病,讓他多注意休息就行了?!?/p>
徐鳳英的心一點點沉下去。
她沒想到女兒女婿的第一反應(yīng)是這樣的。
“你爸年紀(jì)大了,身邊不能沒有人?!彼噲D解釋,“我就回去照顧他一陣子,等好點了再回來?!?/p>
唐心悅皺眉:“可是媽,你走了小寶怎么辦?我和凱安都這么忙...”
“我知道你們忙,可你爸現(xiàn)在是真的需要人照顧?!?/p>
周凱安突然說:“媽,你知道現(xiàn)在請個保姆多少錢嗎?至少六千起步,還不一定靠譜?!?/p>
徐鳳英愣住了,她沒想到女婿會在這個時候提錢。
“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就是擔(dān)心你爸...”
“我們也擔(dān)心爸,但現(xiàn)實問題總要解決?!敝軇P安的口氣變得生硬。
那頓飯剩下的時間,大家都在沉默中度過。
徐鳳英收拾碗筷時,手微微發(fā)抖。
她原以為女兒會理解她的難處,會心疼生病的父親。
可現(xiàn)在她才明白,在這個家里,她的價值就是免費的保姆。
而這個認(rèn)知,像一根針,深深扎進(jìn)了她的心里。
04
深夜,徐鳳英躺在床上輾轉(zhuǎn)難眠。
月光透過窗簾縫隙灑進(jìn)來,在地板上拉出一道銀白色的光帶。
她悄悄起身,從抽屜最深處翻出一本相冊。
相冊的第一頁,是她和何德福的結(jié)婚照。
照片已經(jīng)泛黃,但上面的兩個人笑得那么甜蜜。
那時的何德福濃眉大眼,肩膀?qū)掗?,一只手輕輕搭在她肩上。
而現(xiàn)在,他獨自躺在老家的床上,咳嗽得整夜睡不著。
徐鳳英輕輕撫摸照片上年輕的臉龐,眼淚無聲滑落。
手機(jī)屏幕突然亮起,是趙大媽發(fā)來的消息:“鳳英,德福今天好些了,但還是咳得厲害?!?/p>
后面附著一張照片,何德福靠在床頭,臉色蠟黃,整個人瘦得脫了形。
徐鳳英的心像被什么東西狠狠揪住,痛得喘不過氣。
她撥通了趙大媽的電話:“趙姐,真麻煩你了,這么晚還去看德福?!?/p>
“鄰里鄰居的,說這些干啥。德福剛才還念叨你呢,說你想吃院子里石榴,他留著最大的幾個等你回來?!?/p>
徐鳳英的眼淚又涌了上來。
她和何德福結(jié)婚四十多年,從來沒分開這么久過。
這六年來,她只在春節(jié)和國慶節(jié)回去幾天,每次都是匆匆忙忙。
何德福總是說:“你在女兒家好好幫襯,我一個人能行?!?/p>
可現(xiàn)在,他可能真的不行了。
第二天清晨,徐鳳英照常起來做早餐,但眼下的烏青遮不住。
唐心悅注意到母親的精神不振,小心翼翼地問:“媽,你昨晚沒睡好?”
“想著你爸的事,睡不著?!?/p>
唐心悅沉默了一下,給徐鳳英盛了碗粥:“媽,我知道你擔(dān)心爸,但現(xiàn)在真的走不開?!?/p>
“小寶馬上就要上小學(xué)了,擇校、面試一大堆事。我和凱安工作又忙...”
徐鳳英低著頭不說話。
周凱安一邊看手機(jī)一邊吃早餐,突然插話:“對了媽,下周小寶幼兒園畢業(yè)典禮,你得早點去占個好位置?!?/p>
“我知道。”徐鳳英輕聲說。
送走女兒女婿,徐鳳英帶著小寶去菜市場。
路上遇到同一個小區(qū)帶孫子的李阿姨。
“徐姐,聽說你要回老家了?”李阿姨問道。
徐鳳英愣了一下:“你怎么知道的?”
“昨天在電梯里聽你女婿說的,他說你要回去照顧老伴,他們正愁找不到人看孩子呢?!?/p>
徐鳳英的心沉了下去。
周凱安居然已經(jīng)跟外人說了這件事,而且語氣里滿是抱怨。
“我還沒決定呢?!彼銖?qiáng)笑笑。
李阿姨嘆氣:“咱們這個年紀(jì),都是上有老下有小,難啊?!?/p>
是啊,真難。徐鳳英在心里默默地說。
下午,她接到何德福的電話。
“鳳英,你別聽趙大姐瞎說,我沒事?!彼穆曇舯茸蛱焐晕⒂辛π?,“女兒家需要你,你就安心在那里待著?!?/p>
“德福,我...”
“放心吧,我能照顧自己。就是你記得按時吃降壓藥,別老是操心我?!?/p>
掛掉電話,徐鳳英站在陽臺發(fā)呆。
何德??偸沁@樣,從來不愿意給她添麻煩。
可越是如此,她越是愧疚。
傍晚,唐心悅提前下班回家,手里拎著一個蛋糕。
“媽,今天是你生日,差點忙忘了?!彼缓靡馑嫉卣f。
徐鳳英這才想起來,今天確實是自己的生日。
六年了,在女兒家過了六個生日,每次都是這樣被突然想起來。
“外婆生日快樂!”小寶撲過來抱住她。
周凱安也難得準(zhǔn)時下班,帶回來一束花:“媽,生日快樂?!?/p>
看著餐桌上的蛋糕和鮮花,徐鳳英心里五味雜陳。
如果何德福在,他一定會早早記得她的生日,會給她煮一碗長壽面,加兩個荷包蛋。
而不是像現(xiàn)在這樣,被臨時想起,用蛋糕和鮮花打發(fā)。
“媽,許個愿吧。”唐心悅點上蠟燭。
徐鳳英閉上眼睛,在心里默默許愿:希望德福身體好起來,希望我能早日回到他身邊。
這個愿望,她許了六年,卻一直沒有實現(xià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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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
一周后的傍晚,周凱安一進(jìn)門就臉色凝重。
“媽,心悅,有個事得跟你們商量。”他連西裝都沒換,直接坐在沙發(fā)上。
徐鳳英正在喂小寶吃飯,聞言心里一緊。
唐心悅從廚房走出來:“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公司最近要裁員,我們部門可能要砍掉三分之一的人?!?/p>
客廳里的氣氛頓時緊張起來。
唐心悅臉色發(fā)白:“怎么會這樣?之前不是還說業(yè)績不錯嗎?”
“市場環(huán)境不好,總公司要求精簡人員。”周凱安揉了揉太陽穴,“我這段時間得拼命表現(xiàn),不能有任何閃失?!?/p>
徐鳳英默默喂完最后一口飯,讓小寶去看動畫片。
她知道,在這個節(jié)骨眼上,提回老家的事更不合適了。
果然,周凱安接著說:“媽,最近家里的事可能要多麻煩你了。我和心悅都得加班,爭取不被裁掉?!?/p>
唐心悅握住徐鳳英的手:“媽,你再幫我們一陣子,等這波危機(jī)過去再說爸的事,行嗎?”
看著女兒懇求的眼神,徐鳳英只好點頭。
但心里的焦慮卻與日俱增。
趙大媽幾乎每天都會發(fā)消息告訴她何德福的情況。
時好時壞,反反復(fù)復(fù)。
又過了三天,徐鳳英終于忍不住,在晚飯后再次提起回老家的事。
“凱安,心悅,我知道你們現(xiàn)在工作壓力大,但你爸的情況真的不樂觀?!?/p>
周凱安正在看手機(jī),頭也不抬地說:“媽,現(xiàn)在真的不是時候?!?/p>
“可我擔(dān)心你爸...”
“擔(dān)心有什么用?”周凱安突然提高聲音,“現(xiàn)在最重要的是穩(wěn)住工作!沒有收入,這一大家子喝西北風(fēng)去?”
徐鳳英被他的語氣嚇了一跳。
六年來,周凱安雖然不算熱情,但至少表面上是客氣的。
這是第一次,他用這么不耐煩的口氣跟她說話。
唐心悅趕緊打圓場:“凱安,好好說話。媽也是擔(dān)心爸?!?/p>
周凱安放下手機(jī),深吸一口氣:“媽,我不是那個意思。但現(xiàn)實就是這樣,我和心悅現(xiàn)在不能分心?!?/p>
“我就回去幾天,看看你爸的情況,安排好照顧他的人就回來?!?/p>
“幾天?來回路上就要兩天,再加上照顧爸的時間,最少也得半個月吧?”周凱安計算著,“這半個月小寶誰接誰送?家務(wù)誰做?吃飯怎么解決?”
徐鳳英沉默了。
她沒想到,女婿首先考慮的是這些實際問題。
而不是她丈夫的病痛,不是她這六年來的付出。
“請個臨時保姆也不行嗎?”她輕聲問。
“臨時保姆?”周凱安像是聽到什么笑話,“現(xiàn)在保姆市場多亂你知道嗎?不負(fù)責(zé)任的、偷東西的、虐待孩子的,新聞上沒少見吧?”
唐心悅接口道:“媽,我們再想想辦法。要不這樣,我找個時間回去看看爸?”
“你哪有時間?”周凱安立刻反駁,“下周就要提交年度考核材料了,這個節(jié)骨眼上請假,不是自找麻煩嗎?”
徐鳳英看著女兒女婿你一言我一語,突然覺得很累。
這種累,比一天干十個小時家務(wù)還要深刻。
是心累。
她默默起身收拾碗筷,不再說話。
周凱安和唐心悅對視一眼,似乎也意識到話說重了。
“媽,我們不是不關(guān)心爸...”唐心悅試圖解釋。
“我知道?!毙禅P英打斷她,“你們都忙,我理解?!?/p>
但她不理解的是,為什么她的付出被視為理所當(dāng)然。
為什么當(dāng)她需要幫助時,得到的卻是冰冷的計算。
那天晚上,徐鳳英給趙大媽發(fā)消息:“趙姐,麻煩你再幫忙照看德福一段時間,我這邊暫時走不開?!?/p>
趙大媽很快回復(fù):“放心吧,有我在。不過鳳英,你得早點拿定主意,德福的情況真的不太好?!?/p>
徐鳳英握著手機(jī),一夜無眠。
06
第二天是周六,周凱安難得在家休息。
徐鳳英一大早起來包餃子,這是周凱安最愛吃的。
和面、調(diào)餡、搟皮,她的動作熟練而輕柔。
小寶趴在餐桌旁看外婆包餃子,小手也學(xué)著捏面團(tuán)。
“外婆,你看我包的餃子!”小寶舉起一個歪歪扭扭的餃子,滿臉自豪。
徐鳳英笑著摸摸他的頭:“真棒,比外婆包的還好。”
周凱安穿著睡衣從臥室出來,看到餐桌上的餃子皮,臉上露出一絲笑意。
“媽,今天包餃子?。俊?/p>
“嗯,你不是最愛吃白菜豬肉餡的嗎?”
唐心悅也起來了,幫著擺碗筷:“媽,你總是記得每個人的喜好?!?/p>
徐鳳英笑了笑,沒說話。
這六年來,她何止記得每個人的喜好。
她記得女婿襯衫的尺碼,記得女兒對什么過敏,記得外孫所有的生活習(xí)慣。
可誰記得她喜歡什么?誰記得何德福需要什么?
午飯時,周凱安心情明顯好了很多,連吃了兩盤餃子。
“還是媽包的餃子最香,比外面飯店的好吃多了。”
徐鳳英猶豫了一下,趁著他心情好,再次開口:“凱安,關(guān)于回老家的事...”
周凱安臉上的笑容立刻淡了:“媽,這事不是已經(jīng)說過了嗎?”
“我知道現(xiàn)在不是好時機(jī),但你爸昨晚又發(fā)燒了,趙大姐說他咳嗽得整夜睡不著?!?/strong>
唐心悅放下筷子:“爸怎么又嚴(yán)重了?”
“年紀(jì)大了,身體經(jīng)不起折騰。我想著,就回去一個星期,安排好照顧他的人就回來?!?/p>
周凱安沉默了一會,突然說:“媽,如果你堅持要回去,我也沒辦法。但是...”
他停頓了一下,似乎在斟酌詞句:“你知道現(xiàn)在請保姆多少錢嗎?至少要六千塊一個月,還不包括吃住?!?/strong>
徐鳳英愣住了,她沒想到周凱安會提錢的事。
“我的意思是,如果你非要回去,那請保姆的費用...”周凱安沒有把話說完,但意思已經(jīng)很明顯。
唐心悅驚訝地看著丈夫:“凱安,你說什么呢!”
“我說的是實話!”周凱安語氣強(qiáng)硬,“現(xiàn)在家里開支這么大,房貸、車貸、小寶的學(xué)費,哪一樣不要錢?如果再多個保姆的費用,我們負(fù)擔(dān)得起嗎?”
徐鳳英感覺渾身發(fā)冷。
六年了,她在這個家任勞任怨,從來沒提過一分錢工資。
甚至連買菜的錢,都是用自己的退休金墊付的。
可現(xiàn)在,女婿卻要她出保姆費?
“凱安,你怎么能這么跟媽說話!”唐心悅臉色很難看。
“那我該怎么說話?”周凱安突然站起來,“現(xiàn)實就是這樣!媽要回去照顧爸,我理解。但家里的問題總要解決吧?”
他轉(zhuǎn)向徐鳳英,語氣冰冷:
“媽,兩個方案:要么你繼續(xù)在這里帶孩子,要么你出錢請保姆。你們選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