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昭邦將辭呈和燙金的喜帖輕輕放在總裁辦公桌上時,手指幾不可察地停頓了一瞬。
紅木桌面光潔如鏡,倒映出他二十八年來始終冷靜自持的眉眼。
文件夾邊緣與桌面接觸,發(fā)出輕微而篤定的“嗒”聲,在這間過于寬敞、也過于安靜的辦公室里,顯得格外清晰。
他知道,這薄薄的兩張紙,即將打破長達六年的平衡,引爆一場他或許無法完全掌控的風暴。
辦公桌后,馮紫萱正低頭審閱一份并購案,睫毛低垂,側臉線條在午后陽光下顯得既鋒利又優(yōu)美。
她尚未察覺,她最信賴的堡壘,她經(jīng)營了六年的、密不透風的世界,即將從內(nèi)部裂開一道縫隙。
而裂縫的源頭,是他決意離去的腳步,和他選擇走向另一個女人的決定。
窗外是城市的鋼鐵森林,冰冷,有序,一如他過去六年的生活。
他忽然想起昨天傍晚,黃婉婷仰頭看他時,眼里溫柔而堅定的光,那光芒暖得讓他幾乎有些恍惚。
“昭邦,我們結婚吧?!彼脑捄芎唵?,卻像一顆投入湖心的石子,蕩開了他早已習慣平靜的心湖。
他幾乎能預見馮紫萱接下來的反應,那絕不會是簡單的批準一樁人事變動。
她習慣于掌控一切,包括他在內(nèi)。
這六年,他不僅是她的秘書,更是她的盾,她的劍,她生活里最不可或缺的影子。
他深吸一口氣,等待著。風暴來臨前,空氣總是格外凝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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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集團頂層的多媒體會議室,空氣仿佛凝固成了沉重的實體。
巨大的環(huán)形會議桌旁,坐滿了神色凝重的各部門高管。
投影幕布上的數(shù)據(jù)曲線還在無聲地滑動,像一條條擇人而噬的毒蛇。
半小時前,一場針對集團新產(chǎn)品的輿論危機剛剛被勉強壓下。
馮紫萱站在幕布前,背影挺直,聲音冷冽如冰,逐一點名問責。
“公關部,危機預警機制形同虛設,二十四小時內(nèi)我要看到詳細的整改方案?!?/p>
“市場部,競爭對手抹黑的黑材料流傳超過十二小時才上報,解釋?”
被點到名字的人無不噤若寒蟬,額頭滲出細密的冷汗。
張昭邦坐在馮紫萱?zhèn)群蠓降奈恢?,指尖在平板電腦上快速記錄著要點。
他神情專注,偶爾抬眼掃過全場,將每個人細微的表情變化盡收眼底。
當馮紫萱的目光掃向技術總監(jiān),帶著顯而易見的失望時,張昭邦適時地開口。
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入每個人耳中,打破了令人窒息的低氣壓。
“馮總,技術部門在事發(fā)后第一時間追溯了信息源頭,鎖定了三個主要IP。”
他將平板電腦上的數(shù)據(jù)同步到主屏幕,幾條復雜的網(wǎng)絡路徑圖清晰呈現(xiàn)。
“初步判斷是有組織的商業(yè)誹謗,相關證據(jù)已經(jīng)固定,法務部可以介入?!?/p>
馮紫萱凌厲的眼神略微緩和,微不可察地點了下頭。
技術總監(jiān)感激地看了張昭邦一眼,暗暗松了口氣。
會議在一種壓抑的氣氛中結束,高管們魚貫而出,個個面色沉重。
空曠的會議室里只剩下馮紫萱和張昭邦。
她揉著眉心,疲憊地坐進椅子里,剛才那股逼人的氣勢消散無蹤。
“昭邦,后續(xù)的輿情監(jiān)測和法務跟進,你親自盯著?!?/p>
“明白,馮總。媒體那邊的通稿已經(jīng)按您的意思修改完畢,隨時可以發(fā)布?!?/p>
張昭邦將一杯溫水輕輕推到她手邊,水溫恰到好處。
馮紫萱端起水杯,沒有喝,只是感受著杯壁傳來的溫熱。
她抬眼看他,青年穿著合體的深灰色西裝,身姿筆挺,眼神沉穩(wěn)。
這六年,他就像她最精準的延伸,總能在她需要的時候,遞上最合適的東西。
“你總是考慮得很周到?!彼Z氣里帶著一絲極淡的、幾乎聽不出的依賴。
張昭邦微微頷首,開始收拾桌面上散落的文件,動作利落無聲。
他習慣了這種模式,高效、精準、不留任何不必要的情緒。
只是今天,當他整理到一份關于員工福利改善的提案時,動作微微一頓。
那是他私下做的方案,希望能稍微緩解集團內(nèi)部高壓的工作氛圍。
但馮紫萱上次只看了一眼,便以“成本控制和效率優(yōu)先”為由擱置了。
他不動聲色地將那份提案壓在一疊文件的最下面。
窗外,天色漸漸暗下來,城市華燈初上。
他知道,今晚又將是一個加班夜。對他,對馮紫萱,都是如此。
這間位于城市之巔的辦公室,像一座華麗的孤島。
而他,是這座孤島上,唯一被允許長期駐留的訪客。
02
慶功宴設在市中心最高檔的酒店宴會廳。
水晶燈折射出璀璨的光芒,悠揚的爵士樂流淌在衣香鬢影之間。
白天的危機最終化險為夷,甚至還意外地提升了品牌的公眾關注度。
馮紫萱換上了一襲寶藍色長裙,妝容精致,舉止優(yōu)雅,游刃有余地周旋于賓客之間。
她是今晚當之無愧的主角,每個笑容都恰到好處,每句寒暄都分寸得宜。
張昭邦依舊穿著那身深灰色西裝,安靜地跟在她身后半步的距離。
他適時地為她遞上香檳,低聲提醒她某位重要客戶的姓氏和背景。
在她與一位外賓交談時,流暢地切換成英語,補充了幾個關鍵的技術參數(shù)。
“張秘書真是馮總的左膀右臂啊?!币晃缓献鞫嗄甑墓绦χ潎@。
馮紫萱唇角微揚,難得地露出一絲不帶商業(yè)意味的、真實的淺笑。
“是啊,昭邦跟我六年了,有他在,我省心很多?!?/p>
她的目光掠過張昭邦,帶著一種不易察覺的審視和滿意。
像是在欣賞一件由自己親手打磨、如今已臻于完美的作品。
張昭邦謙遜地微微欠身,并未多言。
這種場合他經(jīng)歷得太多了,早已習慣成為馮紫萱光芒之下的影子。
宴會過半,馮紫萱略顯倦意,借口透氣,走到了露臺上。
晚風帶著初秋的涼意,吹散了她身上淡淡的香水味。
張昭邦默不作聲地跟過去,將一條柔軟的薄披肩遞給她。
“夜里風大,馮總當心著涼?!?/p>
馮紫萱接過披肩,卻沒有立刻披上,只是倚著欄桿,望著腳下的車水馬龍。
“六年了,時間過得真快?!彼鋈惠p聲說,語氣里有一絲飄忽的感慨。
“我記得你剛來的時候,還是個青澀的畢業(yè)生,連高級會議的記錄都記得手忙腳亂?!?/p>
張昭邦也望向遠方,記憶被拉回到六年前。
那時他剛走出校園,揣著名校光環(huán)和一身銳氣,卻在這位年輕的女總裁面前屢屢受挫。
是馮紫萱手把手地教他,用近乎嚴苛的標準打磨他,將他塑造成今天的模樣。
“多虧馮總當年的指點?!彼Z氣平靜,聽不出太多波瀾。
馮紫萱轉過頭,夜色中她的目光顯得有些深邃。
“不是每個人都能經(jīng)受住那種指點。昭邦,你是我打磨過最成功的……助手?!?/p>
她頓了一下,將某個即將脫口而出的詞換成了“助手”。
張昭邦心里微微一動,但臉上依舊沒什么表情。
“是我運氣好?!?/p>
馮紫萱笑了笑,那笑容在夜色中有些模糊。
“不是運氣,是你值得?!彼曇艉茌p,像是對他說,又像是自言自語。
這時,露臺入口處傳來一陣喧嘩,是曾建邦端著酒杯走了過來。
“馮總,原來您在這里躲清靜啊?大家可都在找您這位功臣呢?!?/p>
曾建邦笑容滿面,眼神卻不動聲色地在張昭邦身上掃了一圈。
馮紫萱瞬間恢復了宴會上的完美姿態(tài),披上披肩,轉身迎了過去。
“曾總說笑了,我這就過去?!?/p>
張昭邦看著她瞬間挺直的背影,那個短暫的、流露出些許軟弱的瞬間仿佛從未存在過。
他默默跟上,重新融入那片觥籌交錯的喧囂之中。
只是指尖殘留的披肩柔軟的觸感,提醒著他剛才那片刻的真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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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周末的午后,陽光透過咖啡館的玻璃窗,灑下斑駁的光影。
空氣里彌漫著咖啡豆的醇香和慵懶的爵士樂。
張昭邦坐在靠窗的位置,處理著手機上幾封不太緊急的工作郵件。
這是他難得的、完全屬于自己的閑暇時光。
雖然即使在這樣的時刻,工作的慣性依然如影隨形。
“昭邦哥?”
一個帶著幾分不確定的、溫柔的女聲在身后響起。
張昭邦敲擊屏幕的手指一頓,這個稱呼已經(jīng)很久沒有人叫過了。
他抬起頭,看見一個穿著米白色針織長裙的年輕女子,正驚喜地看著他。
女子眉眼彎彎,笑容干凈溫暖,像一陣拂過湖面的春風。
是黃婉婷。他闊別多年的青梅竹馬。
記憶的閘門轟然打開,那些被高強度工作掩埋的、關于故鄉(xiāng)小城的模糊片段涌上心頭。
老槐樹下的秋千,夏日午后的蟬鳴,一起上下學走過的青石板路。
還有眼前這個總是跟在他身后,怯生生叫他“昭邦哥”的小女孩。
“婉婷?好久不見?!睆堈寻罘畔率謾C,臉上露出些許真實的訝異和暖意。
黃婉婷在他對面坐下,雙手捧著服務生剛送上的檸檬水,指尖微微泛紅。
“真的是你!我剛才在外面看了好久,差點不敢認。”
她的目光落在張昭邦一絲不茍的襯衫袖口和價值不菲的手表上。
“昭邦哥,你變了好多,看起來……很成功?!?/p>
張昭邦笑了笑,難得地有些拘謹。
“就是一份工作而已。你呢?怎么會在這里?”
“我來這邊參加一個教師培訓,就在附近的師大?!秉S婉婷輕聲說。
她現(xiàn)在是老家一所小學的音樂老師,教孩子們唱歌彈琴。
她的聲音依舊柔軟,講述著平凡而瑣碎的生活。
哪個孩子調(diào)皮,哪個孩子有天賦,學校里的桂花開了,香飄滿園。
這些遠離商業(yè)博弈和職場爭斗的簡單故事,讓張昭邦感到一種陌生的寧靜。
“真好?!彼犞?,偶爾插一句話,緊繃的神經(jīng)不知不覺松弛下來。
“昭邦哥,你還記得嗎?小時候你總說,長大了要當科學家?!?/p>
黃婉婷忽然笑著問,眼里閃著狡黠的光。
張昭邦怔了一下,隨即失笑。
“那時候不懂事,胡亂說的。現(xiàn)在……算是離科學家最遠的職業(yè)之一了。”
他攪拌著杯子里早已冷掉的咖啡,語氣里有一絲自己都未察覺的悵然。
“其實當老師也挺好的,”黃婉婷看著窗外行色匆匆的路人,輕聲說,
“雖然平凡,但每天面對的都是最簡單的快樂和煩惱。”
“不用像你們在大公司里,每天都像是在打仗?!?/p>
張昭邦沉默了片刻。打仗,這個詞很精準。
這六年,他確實像時刻處于戰(zhàn)時狀態(tài)的士兵,而指揮官就是馮紫萱。
“有時候,平凡也是一種奢侈?!彼吐曊f,像是一句嘆息。
黃婉婷看著他眉宇間不經(jīng)意流露出的疲憊,心里微微一動。
她沒有再追問,只是將話題轉向了記憶中那些有趣的童年糗事。
咖啡館里洋溢著輕松愉快的氛圍。
張昭邦看著黃婉婷溫暖的笑容,忽然覺得,這個喧囂的城市,似乎也有了片刻的安寧。
這種安寧,是他在馮紫萱那座華麗的孤島上,從未體驗過的。
04
周一清晨,集團高層周例會的氣氛有些微妙。
馮紫萱還未到,幾位提前抵達的高管低聲交談著,目光不時瞥向空著的主位。
曾建邦坐在長桌左側,慢條斯理地翻看著財報,嘴角噙著一絲難以捉摸的笑意。
張昭邦作為秘書,照例提前準備好會議材料,調(diào)試好投影設備。
他敏銳地察覺到空氣中流動的異樣,但面色如常,動作依舊沉穩(wěn)有序。
馮紫萱踩著高跟鞋準時踏入會議室,強大的氣場瞬間讓所有雜音消失。
會議按流程進行,各部門匯報工作,馮紫萱簡短有力地給出指示。
議題進行到下半場,關于下一季度一項重要的市場推廣預算審批。
這項預算由張昭邦牽頭擬定,數(shù)據(jù)詳實,方案清晰,原本預計會順利通過。
然而,當張昭邦將最終版方案投射到屏幕上時,曾建邦卻輕輕咳嗽了一聲。
“馮總,關于這個方案,我有個疑問?!?/p>
曾建邦扶了扶金絲眼鏡,笑容可掬,眼神卻銳利。
“張秘書擬定的這份預算,金額不小啊。其中幾項媒體投放渠道,似乎……”
他故意頓了頓,環(huán)視一圈,成功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似乎有些超出了他一個秘書的常規(guī)權限范疇吧?”
會議室的溫度仿佛驟然降低了幾度。
幾位高管交換著眼神,有人低頭喝茶,有人假裝看材料,氣氛尷尬。
張昭邦神色不變,平靜地回應:“曾總,這份預算案是經(jīng)過前期充分市場調(diào)研……”
“調(diào)研歸調(diào)研,”曾建邦打斷他,語氣依舊溫和,卻帶著針,
“但最終拍板確定如此大額支出的具體渠道,是否應該由更資深的市場部門負責?”
他意味深長地看了一眼負責市場部的副總裁,后者臉色有些不太自然。
“張秘書能力出眾,大家有目共睹。但畢竟年輕,有些流程,還是謹慎為好。”
這話看似公允,實則將矛頭直指張昭邦越權和馮紫萱的授權不當。
會議室里鴉雀無聲,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馮紫萱身上。
馮紫萱一直面無表情地聽著,指尖輕輕敲擊著紅木桌面。
嗒,嗒,嗒。每一聲都敲在人心上。
就在張昭邦準備再次開口解釋時,馮紫萱抬起手,止住了他。
她看向曾建邦,目光平靜,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威壓。
“曾總的意思是,我親自過目并點頭的方案,也需要經(jīng)過其他人的二次審批?”
她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遍會議室每個角落。
曾建邦臉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馮總,我不是這個意思……”
“那曾總是什么意思?”馮紫萱微微前傾身體,目光如炬,
“昭邦跟了我六年,他的能力和忠誠,我比任何人都清楚?!?/p>
“他的權限,是我親自賦予的。他的決定,在絕大多數(shù)情況下,就代表我的決定。”
她的話語斬釘截鐵,沒有絲毫轉圜余地。
“如果連我最信任的秘書做出的方案都要被質(zhì)疑流程,”
馮紫萱掃視全場,最后目光定格在曾建邦臉上,
“那是不是意味著,各位對我本人的判斷力,也有所懷疑?”
這番話分量極重,近乎直白的維護讓在場所有人都吃了一驚。
連張昭邦都有些意外地看了馮紫萱一眼。
他曾多次面對質(zhì)疑,但馮紫萱如此直接、強硬地公開表態(tài),還是第一次。
曾建邦臉色變了幾變,最終扯出一個笑容:“馮總言重了,我當然是相信您的判斷?!?/p>
“只是出于對公司制度的尊重,多嘴一句而已?!?/p>
馮紫萱不再看他,轉向張昭邦:“繼續(xù)?!?/p>
會議在一種詭異的氣氛中繼續(xù)進行,但再也沒有人敢對那份預算案提出異議。
散會后,馮紫萱起身離開,經(jīng)過張昭邦身邊時,極低地說了句:“做好你的事,不用理會閑言碎語?!?/p>
張昭邦看著她離去的背影,心情有些復雜。
這種毫無保留的信任,曾經(jīng)是他全力以赴的動力。
但此刻,卻讓他感到一絲無形的、沉重的壓力。
財務總監(jiān)劉淑蘭走在最后,經(jīng)過張昭邦時,輕輕嘆了口氣。
“昭邦,馮總……很倚重你。”她的話里,似乎包含著更深的意思。
張昭邦看著這位看著自己成長起來的長輩,點了點頭,沒有接話。
他明白劉淑蘭的暗示。這份超越尋常的“倚重”,既是光環(huán),也是枷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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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
城市的霓虹燈次第亮起,勾勒出夜晚繁華的輪廓。
張昭邦結束了一天的工作,難得準時下班。
他婉拒了同事聚餐的邀請,獨自走在熙攘的街道上。
黃婉婷發(fā)來信息,說培訓結束了,明天就要返回老家。
她約他在上次那家咖啡館附近的小公園見面,說想再看看這個城市的夜景。
公園里很安靜,與一街之隔的商業(yè)區(qū)仿佛是兩個世界。
晚風拂過樹梢,帶來沙沙的輕響。月光透過枝葉縫隙,灑下細碎的光斑。
黃婉婷坐在長椅上,手里拿著一小袋魚食,喂著池塘里聚攏過來的錦鯉。
她穿著簡單的連衣裙,側影在月光下顯得溫柔而靜謐。
看到張昭邦,她笑著招手,笑容比月光更柔和。
“昭邦哥,你來了。工作忙完了嗎?”
“嗯,今天還好?!睆堈寻钤谒磉呑?,嗅到她身上淡淡的梔子花香。
不同于馮紫萱那些昂貴精致的香水味,這是一種更接近記憶深處、更讓人安心的氣息。
兩人靜靜坐了一會兒,看著色彩斑斕的錦鯉在水面爭食。
“明天就要回去了?”張昭邦打破沉默。
“嗯,假期結束了。孩子們還等著我回去上課呢?!秉S婉婷輕聲說,語氣里帶著眷戀。
她轉過頭,目光盈盈地看著張昭邦,月光在她眼中蕩漾。
“昭邦哥,這幾天能再見到你,我真的很開心?!?/p>
張昭邦笑了笑:“我也很開心。好像回到了小時候。”
“是啊,小時候……”黃婉婷低下頭,手指無意識地絞著衣角,似乎在鼓起勇氣。
公園里很安靜,只能聽到風聲和遠處模糊的車流聲。
“昭邦哥,”她忽然抬起頭,聲音很輕,卻異常清晰,
“有些話,我在心里藏了很多年。如果再不說,我怕以后更沒有機會了?!?/p>
張昭邦似乎預感到了什么,心跳漏了一拍,靜靜地看著她。
“從小時候起,我就一直很喜歡跟在你后面。”
“別人都覺得你冷冰冰的,不愛說話,但我知道,你其實很溫柔,很會照顧人?!?/p>
黃婉婷的臉頰在月光下泛起紅暈,眼神卻勇敢地直視著他。
“后來你考上最好的大學,去了大城市,我們見面的機會就少了。”
“我知道我們走了不一樣的路,你可能已經(jīng)變成了很厲害、很遠的人?!?/p>
“但是這次見到你,我發(fā)現(xiàn),你還是我記憶里的那個昭邦哥?!?/p>
她的聲音微微顫抖,卻帶著不容置疑的真摯。
“我知道你的世界很大,很精彩,也許……也許根本不需要我?!?/p>
“但是,我還是想告訴你?!?/p>
她深吸一口氣,像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一字一句地說:“張昭邦,我喜歡你。從很久以前,就一直喜歡著你?!?/p>
“我知道這可能很突然,也很冒昧。你不用立刻回答我?!?/p>
“我只是……不想再留下遺憾了?!?/p>
說完這些話,她像是脫力一般,低下頭,耳根都紅透了。
夜風吹過,帶來一陣涼意,卻吹不散空氣中彌漫的滾燙情愫。
張昭邦怔住了。
他聽過很多話,商業(yè)談判中的機鋒,職場里的恭維與攻擊,馮紫萱簡潔明確的指令。
卻很久沒有聽到過這樣直接、笨拙、卻充滿真心的話了。
他看著黃婉婷低垂的、微微顫抖的睫毛,看著她因為緊張而攥緊的拳頭。
心底某個堅硬的角落,仿佛被什么東西輕輕觸碰了一下。
他想起咖啡館里她描述的平凡生活,想起老家小城的寧靜,想起另一種人生的可能性。
那種可能性,溫暖,踏實,有著人間煙火的溫度。
與他這六年如同精密儀器般運轉的生活,截然不同。
他沉默了許久久,久到黃婉婷幾乎以為這是一種無聲的拒絕,眼眶開始泛紅。
終于,他伸出手,輕輕覆蓋在她緊攥的拳頭上。
他的手心溫暖而干燥。
“婉婷,”他的聲音在夜風中顯得有些低沉,
“給我一點時間,好嗎?”
黃婉婷猛地抬起頭,眼中閃爍著不敢置信的、混合著希望和淚光的光芒。
她用力地點了點頭,眼淚終于滑落下來,但嘴角卻揚起了大大的笑容。
那一刻,張昭邦清晰地感覺到,自己一直平穩(wěn)前行的人生軌道,似乎發(fā)生了微妙的偏轉。
06
凌晨一點,總裁辦公室的燈還亮著。
整棟大廈幾乎都陷入了沉睡,只有這一層還彌漫著咖啡因和熬夜的氣息。
張昭邦處理完最后一份郵件,揉了揉發(fā)脹的太陽穴。
屏幕右下角的時間提醒著他,這又是一個超負荷運轉的工作日。
馮紫萱還在里間辦公室,對著電腦屏幕審核一份跨國合約。
玻璃墻沒有拉下百葉窗,張昭邦能清楚地看到她蹙眉沉思的側影。
這場景過去六年里重復了無數(shù)次。
他通常是那個陪她到最后的人,確保她杯中的咖啡永遠是溫的,提醒她注意時間。
但今晚,他的思緒有些飄忽。
黃婉婷告白時那雙含淚帶笑的眼睛,總是不經(jīng)意地闖入他的腦海。
那種純粹的情感,對他而言,陌生又遙遠。
他起身,習慣性地去茶水間,準備為馮紫萱換一杯熱咖啡。
經(jīng)過她辦公室門口時,卻意外地聽到里面?zhèn)鱽硪宦晿O輕的、壓抑的咳嗽聲。
他腳步頓住,透過玻璃門看進去。
馮紫萱正單手撐著額頭,肩膀微微聳動,咳嗽讓她看起來有些脆弱。
她似乎想伸手去拿水杯,卻因為咳得厲害,碰倒了桌上的筆筒。
嘩啦一聲,幾只昂貴的鋼筆散落在地毯上。
張昭邦推門走了進去,默不作聲地撿起鋼筆,然后將自己的溫水遞給她。
馮紫萱接過水杯,喝了幾口,才勉強止住咳嗽。
她的臉色有些蒼白,眼底帶著疲憊的青黑。
“還沒弄完?”張昭邦問,語氣是他自己都未察覺的、超出工作范疇的關切。
馮紫萱靠在椅背上,閉上眼,揉了揉太陽穴。
“快了。這份合約條款太苛刻,法務那邊抓不住重點,只能我自己來?!?/p>
她的聲音帶著熬夜后的沙啞,褪去了白天的強勢,顯露出幾分難得的真實。
張昭邦看著她眼下的陰影,想起劉淑蘭之前私下提醒過他,
說馮總最近胃不太好,醫(yī)生建議她按時吃飯,避免過度勞累。
但他和馮紫萱都清楚,在這個位置上,醫(yī)生的建議往往是最先被忽略的。
“要不要先休息一下?明天再處理。”他提議。
馮紫萱睜開眼,看了他一眼,那眼神有些復雜,帶著一絲自嘲。
“明天?明天有明天的議程。曾建邦那邊,不會給我太多喘息的時間。”
她站起身,走到落地窗前,望著窗外沉睡的城市。
巨大的玻璃窗映出她孤獨的身影,和身后空曠冰冷的辦公室。
“有時候覺得,這座大廈就像一艘船,”她忽然輕聲說,像是自言自語,
“我是船長,不能停下,更不能偏離航線。哪怕……其實很累。”
張昭邦沉默地站在她身后。這是他第一次聽馮紫萱說出類似“累”的字眼。
在他印象里,她永遠是精力充沛、目標明確、無堅不摧的。
“昭邦,”她沒有回頭,聲音飄忽,
“你跟了我六年,見過我最狼狽、最強勢、最不近人情的樣子?!?/p>
“有時候我在想,如果沒有你在,這艘船會不會早就偏離航線,或者……沉了。”
這話里的依賴感,比白天在會議上那種公開的維護,更加直白,也更加沉重。
張昭邦的心微微一沉。他下意識地避開了這個話題。
“馮總,您該注意身體。劉總監(jiān)說您最近的體檢報告……”
“淑蘭就是愛操心?!瘪T紫萱打斷他,轉過身,臉上又恢復了平日里的淡漠。
“我沒事??Х群昧藛??”
張昭邦看著她迅速重新武裝起自己,將那片刻的脆弱嚴密地封存起來。
他點了點頭:“我去拿?!?/p>
走向茶水間的路上,他的腳步有些沉重。
馮紫萱那句“如果沒有你在”反復在他耳邊回響。
他意識到,他不僅僅是她的秘書,更像她龐大商業(yè)帝國里一根重要的支柱。
而這根支柱,現(xiàn)在卻萌生了離開的念頭。
這個念頭,讓他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壓力,甚至……是一絲愧疚。
但同時,黃婉婷帶著淚光的笑容,和那種代表著“另一種生活”的溫暖,
又像遠方的燈塔,對他散發(fā)著難以抗拒的吸引力。
他站在茶水機前,看著褐色的液體注入潔白的瓷杯,熱氣氤氳。
第一次對自己堅守了六年的位置,產(chǎn)生了明確的動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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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
接下來的幾天,張昭邦表現(xiàn)得一如既往地專業(yè)和高效。
他妥善處理了市場推廣預算的后續(xù)執(zhí)行,協(xié)調(diào)各部門配合無間。
面對曾建邦若有若無的試探,他也應對得體,不卑不亢。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內(nèi)心深處的天平,已經(jīng)悄然傾斜。
他約黃婉婷又見了幾次面。每次見面,都讓他更清晰地看到另一種生活的模樣。
那是充滿煙火氣的生活,有期待,有牽掛,有平凡的溫暖,而不是無止境的KPI和商業(yè)談判。
黃婉婷沒有再追問他的答案,只是溫柔地陪伴,分享她生活中的點滴趣事。
她的存在,像一道柔和的光,照亮了他被文件和會議充斥的、有些灰白的世界。
他私下里開始瀏覽招聘網(wǎng)站,接觸了幾家獵頭。
以他的資歷和能力,找到一份薪資可觀、壓力適中的工作并不難。
他甚至悄悄去看了幾處離黃婉婷老家不算太遠的城市的樓盤。
想象著未來有一個屬于自己的、亮著溫暖燈光的窗口,而不是永遠住在酒店式公寓。
這個過程,讓他感到一種久違的、為自己人生做主的踏實感。
決定,在一個平靜的周五下午,悄然落定。
他精心起草了辭呈,措辭得體,感謝了馮紫萱這六年的栽培和信任。
他也去最好的喜帖店,挑選了樣式簡潔大方的請柬,認真寫下了自己和黃婉婷的名字。
當他把辭呈和喜帖一起打印出來,放進準備好的文件夾時,手心微微出汗。
這不是害怕,而是一種即將告別過去、開啟新生的鄭重。
周一一早,他像過去六年里的每一個工作日一樣,準時出現(xiàn)在辦公室。
先檢查了馮紫萱一天的日程安排,確認沒有疏漏。
然后處理了幾件緊急的郵件,將需要馮紫萱過目的文件分門別類放好。
做完這一切,他深吸一口氣,拿起那個裝著辭呈和喜帖的文件夾。
走向總裁辦公室的那段路,似乎格外漫長。
皮鞋踩在柔軟的地毯上,幾乎沒有聲音。
他能聽到自己清晰的心跳聲,咚咚,咚咚,沉穩(wěn)而有力。
馮紫萱正在批閱文件,聽到敲門聲,頭也沒抬地說了聲“進”。
張昭邦走到辦公桌前,將文件夾輕輕放在她面前。
“馮總,有份文件需要您過目?!?/p>
馮紫萱“嗯”了一聲,隨手翻開文件夾。
當她看清里面的內(nèi)容時,握著鋼筆的手驟然頓住。
空氣仿佛在這一刻凝固了。
她先是快速瀏覽了一遍辭呈,然后又拿起那張紅色的喜帖。
她的目光在“張昭邦”和“黃婉婷”兩個名字上來回掃視了幾遍。
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像是戴上了一張完美的面具。
只有她捏著喜帖邊緣、微微泛白的指節(jié),泄露了此刻內(nèi)心的不平靜。
辦公室里安靜得能聽到中央空調(diào)送風的微弱聲響。
張昭邦安靜地站著,等待著預料之中的反應。
幾秒鐘后,馮紫萱緩緩抬起頭,目光銳利地看向他。
她的聲音出乎意料地平靜,甚至帶著一絲刻意的冷淡。
“辭職?結婚?”
“是的,馮總?!睆堈寻钣哪抗猓Z氣平靜而堅定,
“感謝您這六年來的栽培和信任。我的婚禮定在下個月底?!?/p>
“希望您能賞光。”
馮紫萱將喜帖放回桌上,身體向后靠在椅背上,雙手交叉放在身前。
這是一個典型的防御和審視的姿態(tài)。
“理由?”她吐出兩個字,言簡意賅。
“個人職業(yè)規(guī)劃,以及……希望開始新的生活階段?!睆堈寻罨卮鸬霉俜蕉皿w。
馮紫萱盯著他,眼神像是要穿透他的皮囊,直抵內(nèi)心。
她似乎想從他臉上找出哪怕一絲一毫的猶豫或虛偽。
但張昭邦的表情坦然,眼神清澈,只有決然,沒有退縮。
半晌,馮紫萱忽然極輕地笑了一下,那笑聲里聽不出任何情緒。
“新生活?很好?!?/p>
她拿起筆,在辭呈上飛快地簽下自己的名字,動作流暢,沒有絲毫停滯。
“我準了。交接期一個月,按公司規(guī)定辦?!?/p>
“謝謝馮總體諒。”張昭邦微微躬身,心里松了口氣,同時又有些復雜的悵然。
一切順利得超乎想象。馮紫萱的冷靜和干脆,讓他之前預設的種種應對都落了空。
也許,是他高估了自己在她心中的分量。畢竟,她始終是那個理性至上的馮總。
“沒什么事的話,我先出去工作了。”他準備轉身離開。
就在他轉身,手即將觸碰到門把手的那一刻。
身后猛然傳來一聲巨響!
是馮紫萱重重拍在桌面上的聲音。
緊接著,一個尖銳、失控、幾乎破了音的女聲,撕裂了辦公室虛偽的平靜——
“張昭邦!你給我站??!”
08
那聲怒吼,像一塊巨石投入平靜的湖面,激起千層浪。
張昭邦放在門把手上的手頓住了,身體有瞬間的僵硬。
他緩緩轉過身。
眼前的景象讓他心頭一震。
馮紫萱已經(jīng)站了起來,雙手撐在桌面上,身體前傾,胸口劇烈起伏。
她平日里一絲不茍的盤發(fā)有些散亂,幾縷發(fā)絲垂落在額前。
那雙總是冷靜銳利的眼睛,此刻布滿血絲,死死地瞪著張昭邦。
里面翻涌著震驚、憤怒、受傷,還有一種近乎絕望的情緒。
她的臉色煞白,嘴唇卻在微微顫抖,完全失去了往日里高高在上的從容。
“我養(yǎng)了你六年!張昭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