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嘉琪站在民政局門口的臺階上,手里的紅色小本子還帶著打印機殘留的溫熱。
清晨的陽光有些刺眼,將她略顯蒼白的面頰鍍上一層淺金。
身旁的薛瀚文眉頭微蹙,似乎想說什么,最終只是不耐煩地看了眼手表。
“都辦完了,我就先回公司了?!彼Z氣平淡,仿佛剛剛結束的只是一場普通會議。
彭嘉琪輕輕“嗯”了一聲,沒有看他,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離婚證光滑的封面。
十年婚姻,換來的不過是這輕飄飄的幾頁紙。
她低頭從包里拿出手機,屏幕解鎖,指尖在銀行APP圖標上懸停片刻,然后點了進去。
登錄,驗證,進入個人賬戶界面。
一系列操作熟練得如同呼吸。
她選中了幾個設置了自動支付的賬戶,逐一取消了代扣協(xié)議。
最后,她點開了那張綁定了婆家?guī)缀跛虚_銷的信用卡附屬卡管理頁面。
“凍結附屬卡”的選項是醒目的紅色。
她沒有任何猶豫,點擊,確認。
動作流暢,沒有一絲停滯。
做完這一切,她將手機放回包里,抬頭望向遠處車水馬龍的街道。
一股前所未有的輕松感,夾雜著難以言喻的酸楚,緩緩漫過心頭。
她不知道,此刻在城市的另一端,一場因她這個平靜舉動而引發(fā)的風暴,正悄然積聚。
而她更不會想到,幾個小時后,那記響亮的耳光,將徹底打碎那個家虛偽的平靜。
也將為她十年的付出,畫上一個無比諷刺,卻又大快人心的句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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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市中心的商業(yè)銀行大廳里,冷氣開得很足。
彭嘉琪坐在靠窗的柜臺前,將手里一疊單據(jù)遞給柜員。
“麻煩您,分別從這兩個賬戶轉賬?!?/p>
她的聲音不高,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
柜員是個年輕姑娘,接過單據(jù)快速瀏覽著,臉上掠過一絲詫異。
轉賬金額不小,收款方也各不相同。
有物業(yè)費,有水電氣費,有一所私立中學的學費,還有一筆備注為“生活費”的款項。
最大的一筆,是轉給一家高端車行的購車定金。
“女士,請您輸入密碼?!惫駟T將密碼器推過來。
彭嘉琪熟練地按下一串數(shù)字,指尖平穩(wěn)。
辦理業(yè)務的間隙,她抬眼望向窗外。
烈日下的街道行人匆匆,每個人都似乎背負著各自的生活重擔。
而她肩上的,似乎格外沉一些。
“好了,女士,都辦妥了?!惫駟T將回單和銀行卡遞還給她,臉上帶著職業(yè)化的微笑。
彭嘉琪道了謝,將回單仔細折好,放進隨身的錢包夾層。
那里面已經攢了厚厚一疊類似的回單。
每一張都記錄著這個家庭的開銷,也記錄著她十年來的付出。
起身離開時,她感到一陣輕微的眩暈,下意識扶住了冰涼的金屬座椅靠背。
可能是昨晚沒睡好,也可能是大廳里空氣不流通。
她深吸一口氣,挺直脊背,走向門口。
熱浪瞬間包裹了她,與室內的清涼形成鮮明對比。
手機震動起來,屏幕上顯示“婆婆”兩個字。
彭嘉琪遲疑了一下,還是接了起來。
“嘉琪啊,錢轉過去沒有?高馳那邊等著付定金呢!”
電話那頭,曾月娥的聲音透著急切,沒有絲毫寒暄。
“剛轉完,媽,您讓高馳查收一下?!迸砑午鞅M量讓語氣聽起來平和。
“好好好,轉了就行。對了,你回來的時候順便去超市買點排骨,瀚文說他今晚想喝湯?!?/p>
“嗯,知道了?!?/strong>
電話被干脆利落地掛斷,連一句“路上小心”都沒有。
彭嘉琪握著手機,站在熙攘的街頭,有那么一瞬間的恍惚。
這樣的對話,在過去十年里重復了無數(shù)次。
她就像一部精準的機器,負責滿足這個家庭所有物質需求。
最初,她以為這是融入新家庭的付出,是愛屋及烏。
后來,她漸漸明白,這或許只是一種習慣性的索取。
而她,不知不覺間,成了那個被習慣性索取的對象。
她招手攔下一輛出租車,報出那個裝修奢華的小區(qū)地址。
那是薛家的房子,曾月娥和薛仁義住在主臥,小叔子曾高馳擁有最大的次臥。
她和薛瀚文,則住在采光相對較差的那間。
當初結婚時,薛瀚文以“爸媽年紀大了,需要照顧”為由,堅持要住在一起。
她妥協(xié)了,這一住就是十年。
出租車駛入小區(qū),噴泉廣場和精心修剪的園藝映入眼簾。
這里的一切都彰顯著優(yōu)渥的生活水平,而支撐這優(yōu)渥的,很大一部分來自她婚后的收入。
甚至,來自她婚前辛苦攢下的積蓄。
想到這里,彭嘉琪的心微微抽緊。
她甩甩頭,試圖驅散這些不愉快的念頭。
今天是個重要的日子,至少對曾高馳來說是。
他要訂一輛新車,寶馬最新款。
首付,自然又落到了她的肩上。
02
推開沉重的實木家門,冷氣混合著薰香的味道撲面而來。
曾月娥正坐在客廳寬大的真皮沙發(fā)上,戴著老花鏡,翻看著一本汽車雜志。
聽到開門聲,她抬起頭,臉上立刻堆起笑容,但那笑容并未抵達眼底。
“回來了?錢都轉好了吧?”她放下雜志,關切地問,語氣里的重點顯而易見。
“轉好了?!迸砑午鲹Q上拖鞋,將買回來的排骨拎進廚房。
曾月娥跟著走進廚房,倚在門框上。
“高馳可高興壞了,一大早就去車行看車了。”
“說是那款車特別緊俏,交了定金才能排隊?!?/p>
“這孩子,從小就喜歡車,這下總算如愿了。”
彭嘉琪默默地將排骨沖洗干凈,放入冷水鍋中,開火焯燙。
她聽著婆婆絮絮叨叨,手上動作不停,心里卻是一片麻木。
曾高馳比薛瀚文小五歲,從小被溺愛長大。
大學畢業(yè)三年,工作換了四五份,沒一份做得長久。
不是嫌累,就是嫌工資低。
大部分時間,他都在家打游戲,或者跟朋友出去花天酒地。
開銷自然不小,而這些開銷,最終都通過各種名義,轉嫁到了彭嘉琪這里。
從最初的手機、電腦,到后來的名牌衣服、手表,現(xiàn)在直接要買寶馬。
胃口越來越大,要求也越來越理直氣壯。
“嘉琪啊,不是我說你,你這當嫂子的,對高馳是沒得說。”
曾月娥話鋒一轉,臉上帶著一種近乎得意的神情。
“可這買車是大事,光首付怎么行?后續(xù)的月供,你是不是也……”
彭嘉琪關掉灶火,將焯好水的排骨撈出來,瀝干水分。
動作不疾不徐,沒有接話。
曾月娥等了一會兒,見兒媳沒反應,語氣微微沉了下來。
“高馳是你看著長大的,跟親弟弟沒兩樣。”
“他現(xiàn)在沒穩(wěn)定工作,月供壓力大,你這做嫂子的有能力,幫襯一下怎么了?”
“再說了,以后我們老了,走了,還不是你們兄弟姊妹互相照應?”
又是這套說辭。
彭嘉琪在心里默默嘆了口氣。
十年前,她剛結婚時,曾月娥就是用“一家人互相照應”的理由,讓她把工資卡“暫時”交由婆婆“統(tǒng)一管理”,以便“更好地規(guī)劃家庭開支”。
她那時年輕,臉皮薄,加上薛瀚文在一旁幫腔,便交了出去。
結果這一“暫時”,就是三年。
直到她因為一次緊急工作需要用自己的錢,才發(fā)現(xiàn)卡里的積蓄幾乎被挪用了大半。
為此,她和薛瀚文大吵一架,才勉強要回了工資卡的管理權。
但為時已晚,婚前辛苦攢下的錢已所剩無幾。
而家庭開銷的擔子,卻以各種名義,牢牢地壓在了她身上。
“媽,”彭嘉琪終于開口,聲音平靜,“月供不是小數(shù)目,我的壓力也很大?!?/p>
曾月娥愣了一下,似乎沒料到一向逆來順受的兒媳會說出這樣的話。
她臉上的笑容淡了下去,語氣帶上了幾分不悅。
“壓力大?你有什么壓力?你那份工作不是挺賺錢的嗎?”
“瀚文掙得也不少,家里開銷大部分都是你在管,能有什么壓力?”
“我看你就是不想幫!高馳可是你小叔子!”
彭嘉琪轉過身,看著婆婆那張因為不滿而微微繃緊的臉。
她想說,我的壓力在于,我辛苦工作賺來的錢,仿佛生來就是為了填你們薛家這個無底洞。
她想說,薛瀚文掙得是不少,但他的錢大部分都用于他自己的人際應酬和投資,真正用到家里的寥寥無幾。
她想說,我不是不想幫,我是幫不動了,也心寒了。
但這些話在嘴邊滾了滾,最終還是咽了回去。
十年了,無數(shù)次溝通,無數(shù)次爭吵,結果都是一樣。
薛瀚文的沉默,婆婆的胡攪蠻纏,公公的事不關己。
這個家,早已沒有她講道理的余地。
“等我看看這個季度的獎金吧?!彼罱K選擇了妥協(xié),或者說,是暫時的緩兵之計。
曾月娥的臉色這才緩和了些,但依舊沒什么好語氣。
“這還差不多。一家人,就要有一家人的樣子。”
說完,她轉身扭著腰肢回了客廳,重新拿起那本汽車雜志,仿佛剛才的不愉快從未發(fā)生。
彭嘉琪看著婆婆的背影,胸口像是堵了一團棉花,悶得發(fā)慌。
她打開水龍頭,用冷水沖了沖臉,試圖讓自己冷靜下來。
鏡子里映出一張憔悴的臉,眼角已經有了細密的紋路。
三十三歲,本該是綻放的年紀,她卻感覺自己像一朵過早枯萎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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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傍晚時分,薛瀚文回來了。
他脫下西裝外套,隨手扔在玄關的衣架上,臉上帶著顯而易見的疲憊。
“回來了?!迸砑午鲝膹N房端出飯菜,擺上餐桌。
“嗯?!毖﹀膽艘宦?,徑直走到餐桌旁坐下,拿起筷子就開始吃飯,沒有多看妻子一眼。
曾月娥和薛仁義也從房間出來,坐到了餐桌旁。
薛仁義是個瘦小的男人,話不多,在家里存在感很低。
他默默地吃著飯,偶爾給妻子夾一筷子菜,對餐桌上的氣氛恍若未覺。
“今天怎么樣?累了吧?”曾月娥關切地問兒子,順手給他盛了碗湯。
“還行,就是應酬多,煩。”薛瀚文皺著眉頭喝了一口湯,“這湯有點淡?!?/p>
彭嘉琪正在盛飯的手頓了頓,沒說話。
“嘉琪,下次湯燉咸一點,瀚文工作辛苦,口味重。”曾月娥立刻說道。
“嗯?!迸砑午鞯偷蛻艘宦暋?/p>
餐桌上的話題很快圍繞薛瀚文的工作展開。
曾月娥聽得津津有味,不時插話問幾句,言語間滿是驕傲。
薛仁義偶爾附和兩句,氣氛顯得頗為融洽。
彭嘉琪默默地吃著飯,感覺自己像個局外人。
她嘗試著開口:“今天我去銀行,看到利率又下調了,我們那點房貸……”
“吃飯就吃飯,談什么房貸,影響食欲?!毖﹀牟荒蜔┑卮驍嗨?。
彭嘉琪噎了一下,剩下的話卡在喉嚨里。
曾月娥瞥了她一眼,眼神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責備,仿佛在怪她不懂事。
“瀚文忙了一天,讓他安靜吃頓飯?!毖θ柿x難得地開口,卻是幫腔。
彭嘉琪低下頭,扒拉著碗里的米飯,食不知味。
她想起白天在銀行,看到自己賬戶里因為連續(xù)大額支出而所剩無幾的余額。
想起公司里即將到來的裁員風聲,以及自己年齡帶來的職場危機。
這些壓力和擔憂,在這個家里,似乎無人可以訴說。
飯后,薛瀚文徑直進了書房,說是要處理郵件。
彭嘉琪收拾好碗筷,在廚房洗碗。
水聲嘩嘩,掩蓋了她輕微的嘆息。
曾月娥走進來,從冰箱里拿出水果準備切盤。
“嘉琪,不是媽說你,瀚文在外面打拼不容易,回家就想清靜清靜?!?/p>
“你那些家長里短、柴米油鹽的事,少跟他說,添堵。”
彭嘉琪擦盤子的手停住了,水流沖在盤子上,濺起細小的水花。
“媽,家里的開銷也是正事,房貸、車貸、高馳的學費、還有現(xiàn)在他要買車的錢……”
“這些不都需要規(guī)劃嗎?瀚文也是這個家的一員,他有責任知道。”
曾月娥切水果的動作頓了頓,臉色沉了下來。
“規(guī)劃什么?不是一直都你在管嗎?管得不是挺好的嗎?”
“瀚文的責任是賺大錢,是撐起這個家的門面!”
“這些瑣碎小事,你處理就好了,何必去煩他?”
“再說了,”曾月娥的聲音壓低了些,帶著一絲諷刺,“你掙得也不少,補貼點家里怎么了?難道還跟我們算那么清楚?”
“補貼點家里?”彭嘉琪猛地關掉水龍頭,轉過身,胸口起伏著。
十年來的委屈和壓抑,在這一刻幾乎要沖破喉嚨。
“媽,這十年來,家里大大小小的開銷,大部分都是我出的!”
“瀚文的工資,除了他自己用,有多少是用在這個家上的?”
“高馳從上學到找工作,到現(xiàn)在的吃穿用度,甚至談戀愛揮霍的錢,哪一筆不是從我這里出的?”
“這還叫補貼一點?”
她的聲音因為激動而有些顫抖。
曾月娥被她突如其來的爆發(fā)嚇了一跳,隨即惱羞成怒。
“你……你這是什么態(tài)度?!跟我算賬是嗎?”
“好啊!那你算算,你住我們薛家的房子,吃我們薛家的飯,怎么算?”
“這房子是我和瀚文婚后一起還的貸款!”彭嘉琪爭辯道,感覺血液都在往頭上涌。
“首付是我們家出的!房產證上可是寫的瀚文的名字!”曾月娥拔高了聲音,一臉得意,仿佛抓住了什么把柄。
這句話像一盆冷水,瞬間澆滅了彭嘉琪的怒火,只剩下徹骨的冰涼。
是啊,房產證上沒有她的名字。
當初薛家以“貸款方便”、“以后再加名”為由,哄著她家出了一半首付,卻只寫了薛瀚文一個人的名字。
這件事,成了她心里一根拔不掉的刺,也成了曾月娥拿捏她的利器。
爭吵聲引來了薛瀚文,他推開書房門,皺著眉頭看著廚房里的對峙。
“吵什么吵?大晚上的還不消停!”
“瀚文,你看看你媳婦!”曾月娥立刻換上委屈的表情,“我就說了幾句,她就要跟我算賬!嫌我們花她錢了!”
薛瀚文不耐煩地看向彭嘉琪,眼神里滿是責備。
“嘉琪,你能不能懂點事?媽年紀大了,你跟她吵什么?”
“我又不是不賺錢,家里開銷我也有分擔,你至于這么斤斤計較嗎?”
“分擔?”彭嘉琪看著丈夫那張理所當然的臉,突然覺得無比陌生。
她想起手機里那些轉賬記錄,想起自己縮水的錢包,想起一次次為錢發(fā)愁的夜晚。
而她的丈夫,永遠覺得她是在無理取鬧。
心,一點點沉下去,沉到最深最冷的冰窖里。
她看著眼前的三個人,婆婆的刻薄,丈夫的冷漠,公公事不關己地站在遠處。
這個她付出了十年青春和心血的家,原來從未真正接納過她。
她只是一個外人,一個有用的、可以無限索取的外人。
彭嘉琪沒有再爭辯。
她默默地擦干手,解下圍裙,一言不發(fā)地穿過客廳,走向臥室。
身后,傳來曾月娥壓低聲音的抱怨和薛瀚文不耐煩的安撫。
她關上門,將所有的聲音隔絕在外。
背靠著冰冷的門板,淚水終于無聲地滑落。
04
周末,彭嘉琪約了閨蜜蘇美玲喝下午茶。
蘇美玲是她大學同學,性格爽利,看問題一針見血。
見到彭嘉琪的第一眼,蘇美玲就皺起了眉頭。
“你怎么搞的?臉色這么差?黑眼圈都快掉到下巴了?!?/p>
彭嘉琪勉強笑了笑,攪動著杯子里的咖啡,不知從何說起。
“還能怎么樣,老樣子?!?/p>
蘇美玲打量著她,嘆了口氣:“又是為你那婆家的事煩心?”
彭嘉琪沉默著,算是默認。
“嘉琪,不是我說你,你這日子過得……我看著都累?!?/p>
蘇美玲身子前傾,壓低聲音。
“你那個婆婆,還有那個巨嬰小叔子,根本就是把你當提款機在用!”
“還有薛瀚文,他管過嗎?他替你說過一句話嗎?”
彭嘉琪的心被刺痛了一下,苦澀地搖搖頭。
“他總覺得是我小題大做,說一家人不該計較那么多?!?/p>
“放屁!”蘇美玲忍不住爆了粗口,“一家人?他們什么時候把你當一家人了?”
“你出錢出力的時候是一家人,你需要關心需要支持的時候,你就是外人!”
“我問你,你們家買房,寫你名字了嗎?”
彭嘉琪搖搖頭。
“那你這些年貼補家里的錢,有憑據(jù)嗎?薛瀚文承認嗎?”
彭嘉琪繼續(xù)搖頭,心里一片冰涼。
“你看!”蘇美玲攤攤手,“你這就是被人賣了還幫人數(shù)錢!”
“嘉琪,你醒醒吧!你在這個家里,就是個無限透支的ATM!”
“他們吸你的血,還嫌你的血不夠熱,不夠甜!”
“ATM……”彭嘉琪喃喃地重復著這個詞,心臟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緊緊攥住。
這個詞如此刺耳,卻又如此精準地概括了她的處境。
“我……我只是覺得,既然結婚了,就是一家人,付出也是應該的?!?/p>
“而且,一開始也不是這樣的……”
剛結婚時,薛瀚文對她還算體貼,婆婆雖然有些計較,但也還算客氣。
是從什么時候開始變的呢?
大概是從她第一次毫無怨言地拿出積蓄幫小叔子擺平麻煩開始。
大概是從她一次次妥協(xié),承擔起越來越多本不該她承擔的責任開始。
人的胃口是被喂大的,底線是被一次次踐踏的。
她的一次次退讓,換來的不是感激,而是變本加厲的索取。
“應該的?憑什么應該的?”蘇美玲恨鐵不成鋼地看著她。
“薛瀚文是賺得沒你多,還是殘疾了不能養(yǎng)家?”
“他那個弟弟,有手有腳,憑什么要你來養(yǎng)?”
“嘉琪,你又不欠他們薛家的!你欠他們什么了?”
是啊,她欠他們什么了?
她欠的,或許是當初瞎了眼,錯付了真心和信任。
彭嘉琪端起咖啡,手微微有些發(fā)抖。
蘇美玲的話,像一把鋒利的手術刀,剖開了她一直不愿正視的膿瘡。
鮮血淋漓,疼痛刺骨,卻也讓她前所未有地清醒。
“美玲,”她抬起頭,眼中帶著迷茫和掙扎,“如果我……如果我離開呢?”
蘇美玲握住她的手,眼神堅定而溫暖。
“嘉琪,離開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在一個泥潭里耗盡自己?!?/p>
“你才三十三歲,有能力,有工作,離開那個家,你只會過得更好?!?/p>
“至于他們,離了你這個ATM,你看他們還能不能活得這么滋潤!”
彭嘉琪反握住閨蜜的手,汲取著那一點難得的暖意。
一個模糊而堅定的念頭,在她心底悄然滋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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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
從咖啡館出來,彭嘉琪的心情并未輕松多少。
蘇美玲的話言猶在耳,像警鐘一樣在她腦海里回蕩。
她需要證據(jù),需要更清晰地看清自己這十年到底處于何種境地。
回到家,薛瀚文還在公司加班,婆婆出去跳廣場舞了,公公在樓下下棋。
家里靜悄悄的。
鬼使神差地,彭嘉琪走進了書房。
薛瀚文的電腦還開著,屏幕亮著,是股票交易的界面。
她很少動他的東西,但今天,一種強烈的沖動驅使著她。
她點開了電腦上的網銀客戶端,薛瀚文的密碼她依稀記得,是他們的結婚紀念日。
嘗試著輸入,竟然登錄成功了。
心跳驟然加速,她深吸一口氣,點開了交易記錄查詢。
最近一年的流水密密麻麻。
她快速瀏覽著,目光鎖定在幾筆大額轉賬上。
收款方名字很陌生,但備注里卻清晰地寫著“媽收”、“給高馳”、“家里裝修備用金”等字樣。
金額從幾萬到十幾萬不等,時間恰好與她記憶中家里幾次大額支出的時間點吻合。
而這些轉賬,薛瀚文從未對她提起過。
他一直聲稱自己的錢都用于投資和周轉,家里開銷緊張,需要她多承擔。
原來,他不是沒有錢,他只是把更多的錢,用另一種方式,源源不斷地輸送給了他的原生家庭。
而壓榨她的收入,來維持表面的家庭開支,或許只是為了維持他“成功男人”的面子,或者,僅僅是因為這樣更方便。
一股寒意從腳底直竄頭頂。
彭嘉琪僵在電腦前,渾身冰冷。
就在這時,窗外傳來婆婆曾月娥和人聊天的聲音,由遠及近,似乎走到了樓下的花園。
“……哎呀,我們家嘉琪啊,就是能干,又會賺錢又顧家?!?/p>
曾月娥的聲音帶著毫不掩飾的炫耀。
“你瞧瞧,家里大大小小的事,都不用我操心,錢方面更是沒讓我伸過手。”
另一個老太太的聲音響起,帶著羨慕:“還是你有福氣,娶了個這么好的兒媳婦。”
“福氣啥呀,”曾月娥的語氣聽起來像是謙虛,實則得意,“也就是聽話,好拿捏?!?/p>
“我跟你說,這媳婦啊,就不能太慣著?!?/p>
“你得讓她知道,這個家誰說了算。她賺再多錢,那也是我們薛家的錢!”
“你看我兒子,多有本事,把他媳婦治得服服帖帖的,錢都交出來管……”
后面的話,彭嘉琪已經聽不清了。
耳朵里嗡嗡作響,腦海里反復回蕩著那幾個字:“好拿捏”、“我們薛家的錢”、“治得服服帖帖”……
原來,她十年的付出,掏心掏肺的對待,在婆婆眼里,不過是“好拿捏”。
原來,她辛苦賺來的血汗錢,理所當然地變成了“我們薛家的錢”。
原來,丈夫的冷漠和縱容,背后是如此的算計和涼薄。
最后一絲幻想,徹底破滅。
彭嘉琪緩緩關掉電腦,站起身。
臉上沒有任何表情,眼神卻是一片死寂的灰燼。
她走到窗邊,看著樓下花園里談笑風生的婆婆,那個她叫了十年“媽”的女人。
此刻看起來,如此面目可憎。
她拿出手機,對著電腦屏幕上的轉賬記錄,一張張拍下照片。
動作冷靜,條理清晰。
然后,她清理掉自己使用過的痕跡,退出登錄,關掉電腦。
做完這一切,她回到臥室,反鎖了門。
沒有哭,也沒有鬧。
只是靜靜地坐在床邊,看著窗外逐漸沉落的夕陽。
天黑透了的時候,薛瀚文回來了。
他敲了敲門,語氣如常:“睡了?我還沒吃飯,有什么吃的嗎?”
彭嘉琪沒有回應。
門外安靜了一會兒,腳步聲漸遠,大概是去廚房自己找吃的了。
看,沒有她,他一樣能活。
這個家,沒有她,或許會亂一陣子,但絕不會垮。
真正離不開對方的,或許一直只有她這個陷入自我感動陷阱的傻瓜。
彭嘉琪拿起手機,給蘇美玲發(fā)了一條短信:“美玲,我想好了?!?/p>
06
接下來的幾天,彭嘉琪表現(xiàn)得異常平靜。
她照常上班,下班,做飯,收拾家務。
只是話變得更少,臉上幾乎看不到什么表情。
面對婆婆明里暗里的催促,關于小叔子寶馬月供的事情,她不再明確拒絕,也不再應承。
只是用“再說吧”、“看看情況”之類模糊的話搪塞過去。
曾月娥雖然不滿,但見她依舊操持著家務,錢也照常出著,便也沒有過分緊逼。
只是私下里跟薛瀚文抱怨,說彭嘉琪最近越來越不懂事,心思活絡了。
薛瀚文不以為意,只當是女人間歇性的情緒問題,敷衍地讓母親多包容。
他最近投資的一個項目似乎遇到了點麻煩,心情不佳,更無暇顧及妻子的細微變化。
這種詭異的平靜,持續(xù)了一周。
周五晚上,薛瀚文難得沒有應酬,早早回了家。
吃飯時,曾月娥又提起買車月供的事。
“嘉琪,高馳那邊車行催了,說車快到了,讓盡快辦貸款手續(xù)?!?/p>
“月供的事,你到底怎么想的?給個準話。”
餐桌上瞬間安靜下來。
薛仁義默默吃著飯,薛瀚文也抬起頭,看向彭嘉琪。
彭嘉琪放下筷子,用餐巾擦了擦嘴角,動作緩慢而優(yōu)雅。
她抬起頭,目光平靜地掃過婆婆,最后落在丈夫臉上。
“瀚文,關于高馳買車的月供,我覺得我們需要好好談談?!?/p>
她的聲音很穩(wěn),沒有一絲波瀾。
薛瀚文皺了皺眉,似乎不喜歡她這種正式的語氣。
“談什么?你能幫就幫,不能幫就算了,家里又不是揭不開鍋?!?/p>
“哦?家里揭不開鍋嗎?”彭嘉琪輕輕笑了一下,那笑意卻未達眼底。
“我記得你上個月剛投了一個五十萬的項目,看來效益不錯?”
薛瀚文臉色微變:“你什么意思?我的投資跟你有什么關系?”
“跟我沒關系嗎?”彭嘉琪從手機里調出幾張照片,將屏幕轉向他。
正是那天她在書房拍下的轉賬記錄。
“那這些,又算什么?”
薛瀚文的瞳孔驟然收縮,一把奪過手機,仔細看著屏幕上的內容。
他的臉色由紅轉白,又從白轉青。
“你……你查我?!”他猛地抬起頭,眼中滿是怒火和驚愕。
“查你?”彭嘉琪收回手機,語氣依舊平靜,“我只是偶然看到了,順便了解一下我們家的財務狀況。”
“畢竟,我一直以為,家里的經濟很緊張,需要我全力以赴地支撐?!?/p>
“現(xiàn)在看來,緊張的不是這個家,只是我這個‘外人’而已?!?/p>
曾月娥伸過頭想看手機上的內容,被薛瀚文擋開了。
她不明所以,但感覺到氣氛不對,立刻幫腔道:“嘉琪!你怎么說話呢!什么外人不外人的!瀚文賺錢不容易,有自己的規(guī)劃!”
“規(guī)劃?”彭嘉琪看向婆婆,眼神銳利如刀。
“他的規(guī)劃就是,一邊拿著我的錢維持這個家的體面,一邊把自己的錢偷偷補貼給你們,對嗎?”
“媽,您那天在樓下跟王阿姨說的話,我都聽到了?!?/p>
“ ‘好拿捏’、‘我們薛家的錢’……原來在您心里,我一直是這樣的角色?!?/p>
曾月娥的臉瞬間漲得通紅,張著嘴,一時語塞。
薛瀚文“啪”地一拍桌子,站了起來,指著彭嘉琪。
“彭嘉琪!你鬧夠了沒有!不就是一點錢嗎?你至于這樣上綱上線?”
“我爸媽養(yǎng)大我不容易,我補貼他們一點怎么了?”
“高馳是我親弟弟,我?guī)鸵r他怎么了?”
“你作為我的妻子,難道不應該理解和支持我嗎?”
又是這套強盜邏輯。
彭嘉琪看著他因為憤怒而扭曲的臉,心中最后一點殘存的溫情也消失殆盡。
她緩緩站起身,與他對視,眼神冰冷而堅定。
“薛瀚文,我理解你,支持你,了十年?!?/p>
“我理解到把我自己掏空,支持到讓我自己心寒?!?/p>
“現(xiàn)在,我不想理解了,也不想支持了?!?/p>
她深吸一口氣,一字一句,清晰地說道:“我們,離婚吧?!?/p>
餐廳里死一般的寂靜。
曾月娥和薛仁義都驚呆了,難以置信地看著彭嘉琪。
薛瀚文像是沒聽清,愣了幾秒鐘,隨即爆發(fā)出更大的怒火。
“離婚?就為這點破事你要離婚?彭嘉琪你瘋了吧!”
“我看你就是日子過得太舒服了,作的!”
“離就離!你以為我怕你?離了我,看誰還要你這種人老珠黃的女人!”
惡毒的話語像刀子一樣甩過來。
彭嘉琪卻感覺不到疼了。
心死了,自然就感覺不到疼痛了。
她看著眼前這個歇斯底里的男人,突然覺得十分可笑。
十年夫妻,最終竟以這樣不堪的方式收場。
“好?!彼换亓艘粋€字,轉身走進臥室,開始收拾自己的東西。
身后傳來婆婆尖利的叫嚷和丈夫憤怒的咆哮,夾雜著公公無力的勸解。
這一切,都與她無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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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
離婚手續(xù)辦得異常順利。
薛瀚文大概覺得她是虛張聲勢,或者篤定她離了他活不下去,在氣頭上爽快地簽了字。
財產分割方面,彭嘉琪只要回了屬于自己婚前財產的那部分(雖然所剩無幾),以及婚后共同還貸的部分補償。
至于那套寫了薛瀚文名字的房子,她放棄了爭奪。
她只想盡快離開,徹底斬斷與這個家的聯(lián)系。
民政局里,工作人員例行公事地詢問、蓋章。
當那個紅色的印章落在離婚協(xié)議書上時,彭嘉琪的心奇異地平靜。
沒有悲傷,沒有憤怒,也沒有解脫的狂喜。
就像完成了一個拖沓已久的儀式。
走出民政局,便是開頭里的那一幕。
薛瀚文率先離開,步伐匆忙,仿佛多待一秒都難以忍受。
彭嘉琪站在臺階上,完成了那些凍結賬戶的操作。
然后,她拿出電話,打給了搬家公司。
她的東西不多,大部分衣物和一些私人物品,早就打包好寄存到了蘇美玲家。
今天,她只需要回去取最后一個小箱子,里面有她的一些證件和紀念品。
她叫了輛車,報出那個即將成為“前婆家”的地址。
車子行駛在熟悉的街道上,彭嘉琪看著窗外飛逝的風景。
十年青春,葬送于此。
說不遺憾是假的,但更多的,是一種塵埃落定的釋然。
與此同時,城市的另一邊。
曾高馳穿著新買的潮牌T恤,頭發(fā)梳得油亮,意氣風發(fā)地走進了那家高端寶馬4S店。
他昨天就接到了銷售的電話,說他訂的那款車到了,今天可以來辦手續(xù)提車。
他早就跟一幫狐朋狗友吹噓過了,今天提了車,晚上就要去炸街。
“薛先生,您來了!”銷售顧問熱情地迎上來,臉上堆著職業(yè)笑容。
“車呢?帶我看看!”曾高馳迫不及待。
銷售引著他來到一輛嶄新的寶馬車前,流暢的線條,锃亮的漆面,在燈光下熠熠生輝。
曾高馳眼里放光,圍著車轉了好幾圈,摸摸這里,看看那里,滿意得不得了。
“太好了!就它了!趕緊辦手續(xù)吧!”
他豪氣地掏出錢包,拿出幾張銀行卡,拍在桌上。
“首付和第一年保險,刷卡!”
銷售笑著接過卡,開始操作POS機。
第一張卡,刷卡,輸入密碼,提示失敗。
“嗯?怎么回事?”曾高馳皺了皺眉,“換這張。”
第二張卡,同樣失敗。
第三張,第四張……他帶來的所有卡,無一例外,全部顯示交易失敗,或被凍結。
曾高馳的臉色漸漸變了,從疑惑到尷尬,再到惱火。
“怎么可能!你們這機器壞了吧!”他沖著銷售嚷嚷道。
銷售臉上的笑容也有些掛不住了,但還是保持著禮貌。
“薛先生,要不您打電話問問銀行?可能是賬戶臨時出了問題?!?/p>
曾高馳趕緊拿出手機,撥打銀行客服電話。
一番查詢后,客服告知他,他名下的這幾張附屬卡,都已被主卡人凍結。
而主卡人,是他的嫂子,彭嘉琪。
“凍結了?!”曾高馳的聲音陡然拔高,吸引了店里其他顧客的目光。
他臉上火辣辣的,感覺所有人都在看他笑話。
“憑什么凍結我的卡!說好的給我買車的!”
他對著電話怒吼,但客服只能重復冰冷的官方回復。
掛掉電話,曾高馳氣得渾身發(fā)抖。
銷售站在一旁,表情微妙,眼神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鄙夷。
“薛先生,您看這車……”
“車什么車!不要了!”曾高馳惱羞成怒地吼道,一把抓回桌上的銀行卡,幾乎是逃也似的沖出了4S店。
丟人丟大了!
他咬牙切齒地攔了輛出租車,滿腔的怒火和羞憤無處發(fā)泄。
他現(xiàn)在只想立刻回家,問問他媽,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嫂子不是說好了給他買車的嗎?憑什么凍結他的卡!
08
曾高馳怒氣沖沖地踹開家門時,曾月娥正和幾個老姐妹在客廳里視頻聊天,炫耀兒子即將給她買的按摩椅。
“媽!怎么回事!”曾高馳的怒吼聲嚇得曾月娥手一抖,手機差點掉地上。
“哎喲,你這孩子,一驚一乍的干什么!”曾月娥不滿地瞪了兒子一眼,趕緊跟老姐妹說了聲,掛斷了視頻。
“我的卡!我的卡為什么都被凍結了!”曾高馳把幾張銀行卡摔在茶幾上,臉色鐵青。
“凍結了?”曾月娥愣了一下,拿起卡看了看,“不可能啊,是不是你輸錯密碼了?”
“什么輸錯密碼!我打電話問銀行了,是彭嘉琪!她把我的附屬卡都凍結了!”
曾月娥的臉色瞬間變了:“她凍結你的卡?她憑什么!”
“我哪知道!今天我去提車,刷不了卡,丟人丟大了!銷售那眼神……媽的!”曾高馳越想越氣,一腳踹在旁邊的沙發(fā)上。
“說好的給我買寶馬!現(xiàn)在卡凍結了,車提不了,我朋友都等著晚上看我新車呢!讓我臉往哪擱!”
曾月娥也慌了神,連忙安撫兒子:“別急別急,我這就給她打電話!反了她了!敢凍結你的卡!”
她拿起手機,找到彭嘉琪的號碼撥了過去,開了免提。
電話響了好幾聲才被接通。
“嘉琪!你怎么回事?為什么把高馳的卡凍結了?”曾月娥劈頭蓋臉地質問,語氣強硬,帶著慣有的頤指氣使。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傳來彭嘉琪平靜無波的聲音。
“媽,哦不對,現(xiàn)在應該叫您曾阿姨了?!?/p>
曾月娥一愣,沒反應過來:“你……你叫我什么?”
“我和薛瀚文,今天上午已經辦理完離婚手續(xù)了?!?/p>
輕飄飄的一句話,像一顆炸雷,在客廳里炸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