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8年3月25日拂曉，北京西郊機場的跑道燈還未熄滅，一架從平壤起飛的軍機低空滑行。艙門打開，身著舊棉大衣的中將孫繼先邁下舷梯，寒風吹得他臉頰生疼，卻擋不住心里翻涌的疑惑——三天前還在朝鮮修復鐵路，如今卻被“立即返京”的電令催回，到底發(fā)生了什么？

車剛駛進總參大院，警衛(wèi)便遞上一張寫著“肖華”兩字的便條。門一推開，肖華微笑著指向沙發(fā)：“先喝口熱茶，聶帥等會就到?！眱删湓挶愎醋×藢O繼先的神經：聶榮臻親自出面，事情必非尋常。

半小時后，聶榮臻進門，衣袖上依舊沾著實驗場的黃沙。他環(huán)視屋內，聲音低而急：“國家要上導彈，必須建靶場，越快越好。中央決定讓你負責?！币痪湓捖涞?，空氣仿佛凝固。孫繼先沉默數(shù)秒，皺著眉頭問：“我不懂火箭，也不懂彈道，為什么選我？”聶帥擺手：“你懂打仗，更懂調兵遣將，靶場先修起來再談技術?！?/p>

那天夜里，政務院電話再次打來。周總理只交代兩點：一，今后孫繼先外出考察，可隨時調用空軍一架伊爾-14；二，配一輛吉姆轎車，通行證寫明“免檢進入中南?！?。放下電話，孫繼先苦笑：“給我兩件稀罕家伙，不給我一本說明書，這活兒可真不小?！?/p>

翌日清晨，孫繼先趕到氣象局。技術員告訴他：“靶場選點，天候數(shù)據必須先行，不然發(fā)射窗全是空話?！甭犨M耳里，他立刻動身。接下來兩個月，伊爾-14的螺旋槳帶著他從榆林飛到庫爾勒，又折回酒泉。每落一次地，他就把裝訂好的地形圖攤在戈壁或鹽堿灘上，比對風向、鹽腐蝕、地震帶。蘇聯(lián)專家馬林諾夫看他在黃沙里蹲一下午，忍不住嘟囔：“一個將軍干這活？你不嫌累？”孫繼先只回兩個字：“習慣。”

靶場初定在東風航道以北的一片荒漠。六月的溫度直逼四十度，地面熱浪扭曲，水源卻在十里以外。第一批進場的三百官兵挖井挖到手起血泡，井壁還是塌方。孫繼先把袖子一卷，跟著下樁打錘。有人勸他：“司令，太陽毒，您別親自來?！彼ь^一瞪：“在戰(zhàn)壕里挨過彈片，這點熱不算啥?！?/p>

人員缺口更棘手。精通導彈的工程師滿打滿算不過數(shù)百人，靶場卻要三千技術兵。孫繼先連夜起草報告，隨后坐吉姆轎車奔赴海軍、空軍、炮兵機關，一天趕三處，連吃飯都在車上啃饅頭。黃克誠簽字那晚已近零點，他把文件夾往桌上一放，大笑：“你小子總算逼出了全軍的家底?！?/p>

1959年春，場區(qū)營房搭起，雷達陣地豎起了第一根天線。技術員調試天線時天地間沙塵翻滾，儀器頻頻報故障。孫繼先站在指揮車旁打望遠鏡，眉頭緊鎖。蘇聯(lián)顧問建議推遲進度，他搖搖頭：“系統(tǒng)不穩(wěn)定正好練隊伍，早晚得自己來?！?/p>

七月初的一天傍晚，一輛吉姆從基地直駛中南海。夜色中，周總理已等在燈下。他關切地問：“物資、干部還缺嗎？”孫繼先略帶自責：“缺，可我怕再要就是獅子大開口?！笨偫砼呐乃谋郯颍骸凹庇玫木土袉巫樱瑒e心疼。”兩人在走廊里說了十多分鐘，“專機”和“專車”兩項特權便真正發(fā)揮了作用——運輸零部件，接送專家，高層溝通，一環(huán)不落。

1960年11月5日，基地迎來第一次真正的倒計時。指揮所里紅燈閃爍，報話器聲此起彼伏。0時0分，發(fā)射按鈕點亮，伴隨著震耳的轟鳴，國產地對地導彈躍出井口，一道火舌劃破夜空。地動山搖過后，雷達屏幕上出現(xiàn)穩(wěn)定回波。站在觀測窗前的孫繼先深吸一口氣，眼角滿是細紋，卻沒讓情緒溢出。他轉身對助手低聲道：“把數(shù)據全都裝訂好，一頁別少，我要送去北京?！?/p>

次日清晨，伊爾-14再次騰空。機艙里堆滿測試記錄、靶標照片與殘骸碎片。飛機剛落南苑機場，孫繼先便拎著資料直奔中南海。見到周總理時，他一句客套都沒說，只把厚厚一疊文件遞上去：“任務完成，請審閱?！笨偫砘⒛亢?，緊緊握住他的手，卻只說一句：“辛苦了?！?/p>

多年后，基地擴編、編號、升格，被稱為“兩彈一星”功勛單位之一。談及那些晝夜難分的日子，孫繼先總會提到1958年那通電令：“要不是周總理給我飛機、給我車，路上折騰半年都見不著人。特權不是榮耀，是催命符。”

這位從湘江血戰(zhàn)、飛奪瀘定橋一路拼殺過來的中將，最終把一生最大的心血留在了戈壁深處。導彈升空的火焰掩住了歲月的荒涼，也印證了那句老話——槍桿子里出政權，尖端里定乾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