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黎街頭的清晨，總會讓人有一種幻覺：陽光灑在鵝卵石路面上，街角的老式面包店飄出黃油和酵母的香氣，一個戴貝雷帽的小男孩，胳膊下夾著一根剛出爐的法棍，邊跑邊咬一口——攝影大師威利·羅尼斯（Willy Ronis ）鏡頭下的那種“法式浪漫”，成了法國文化的標志。

然而，2025年，法國的現(xiàn)實有點不堪入目：

面包店老板對著貨架嘆氣，年輕人對法棍的興趣不如對一杯冰拿鐵；法國媒體甚至開始發(fā)出靈魂拷問——“法國餐桌上，面包會消失嗎？”

要知道，2022年那會，法棍風光無兩。

那年12月，聯(lián)合國教科文組織正式將“法式面包烘焙技藝與法棍文化”列入世界非物質文化遺產。

巴黎代表團舉著法棍沖上舞臺，像舉火炬一樣慶祝。

法國總統(tǒng)馬克龍也發(fā)推吹爆：“250克的魔法，點亮了我們的日常生活?！?/p>

一時間，法國人仿佛又相信，面包能拯救世界。

但三年過去，現(xiàn)實潑了冷水。根據法國烘焙行業(yè)協(xié)會的數(shù)據：

• 二戰(zhàn)后，法國人平均每天要吃掉700克面包（差不多一根半法棍）；

• 到2015年只剩110克；

• 到今天，只剩100克不到，也就是每天還不到半根。

而且，在2023年，法國全國烘焙與糕點師聯(lián)盟（CNBPF）的一項消費者調查也顯示，在接受調查的1000人中，有36%的受訪者表示他們在過去五年中減少了面包的攝入量。

換句話說，法棍還沒變軟，法國人的胃口先變了。

法國烘焙協(xié)會主席多米尼克·安拉克（Dominique Anract）總結得很扎心：“年輕人已經失去了每天買法棍的習慣?！?/strong>

過去，去面包店買根法棍，就像每天刷牙一樣自然，不管是學生、上班族、還是老奶奶，都會隨手拎根法棍回家。面包師傅從凌晨四點干到傍晚六點，烤箱一天不歇。

如今，這個日常儀式，變得越來越稀有。尤其是在年輕一代中，他們下廚的次數(shù)越來越少，外出用餐越來越頻繁。

安拉克表示：“過去，即使是學生也會自己做飯。那時候沒有‘快餐文化’，沒有漢堡、烤肉串、壽司?？涩F(xiàn)在，越來越多的年輕人都去吃快餐?！?/p>

其實，按照傳統(tǒng)，法棍是法國家庭餐桌上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早餐時，法棍切片涂上黃油和果醬，或榛果巧克力醬；午餐時，夾上火腿、金槍魚、雞肉或奶酪，做成外帶三明治；晚餐時，它又成為燉菜或紅酒牛肉的“收尾工具”，法國人甚至為“用面包蘸干盤中醬汁”創(chuàng)造了一個動詞：saucer。

安拉克說：“我們發(fā)現(xiàn)，年輕人周末回父母家時，還是很樂意吃法棍，他們依然喜歡這種傳統(tǒng)味道。只是現(xiàn)在的生活更現(xiàn)代化了，有太多不需要面包的飲食選擇?！?/p>

然而，法國“法棍危機”的出現(xiàn)，還因為一種“叛逆潮流”——新派烘焙（Neo-boulangerie）的興起。

這些“叛逆面包師”不再以法棍為主打，甚至完全不做。

在法國雷恩（Rennes），“十點半烘焙坊”（Seize Heures Trente）就是典型代表之一。

店主瑪麗昂·朱埃爾（Marion Juhel）原本是一位甜點師，兩年前她擴展了業(yè)務，增加了烘焙區(qū)，但她決定不做法棍。

她的理由很現(xiàn)代：法棍耗能高、營養(yǎng)低、保質期太短，還會造成嚴重浪費。

她記得，有一次，有位男顧客走進店里，聽說他們不賣法棍，當場暴怒：

“他沖我吼：‘那你們算什么面包店？’我最后只能請他離開?！?/p>

朱埃爾說：“我們需要花時間教育顧客，讓他們理解我們的理念。法國人下意識認為：面包店就必須賣法棍，不然就是褻瀆?！?/p>

她轉而售賣大塊的酸面包和全麥面包，用本地有機面粉制作，按重量出售。這些面包能保存更久、喂飽更多家庭、發(fā)酵更充分，消化更好，還更香。

其實，不僅僅是朱埃爾，近些年來，這種厚重的“古法大面包”在法國越來越流行。

連被稱為“現(xiàn)代面包運動”的開拓者，巴黎的“烘焙明星”貝努瓦·卡斯特（Beno?t Castel）也早在2012年就開始拒絕做法棍。

他賣得最好的產品叫“Pain du coin”，既有“鄰里面包”的意思，又是“雙關語”——“天熱酵母面包”。

他指出，法棍其實是20世紀才出現(xiàn)的“新玩意兒”，在那之前，法國人每周只烤一次大面包（稱為pains de garde，意為“能放一周的面包”）。

而法棍因為烤制時間短、口感新鮮，才迅速在巴黎中產中流行開來。

為此，卡斯特還發(fā)明了“昨日與明日之面包”（Pain d’hier et de demain），用前一天沒賣掉的面包重新發(fā)酵再烤，除了顏色更深、味道更焦香外，幾乎與新鮮面包無異，一度成為爆款。

他坦言；“現(xiàn)在的巴黎，我們吃到的面包，比歷史上任何時候都更好?！?/p>

不過，開了370家連鎖的法國名廚級烘焙師埃里克·凱瑟（éric Kayser）也提醒：

“這些新派面包太貴，不是人人都買得起的?！?/strong>

普通法棍售價約1歐元，但新派的有機酸面包、全麥面包，一塊500克的就要賣到7歐元：

“法棍的使命是養(yǎng)活全體人民。那些高端面包，更像是中產階層的玩意兒?！?/p>

但即便如此，他也不認為法棍會消亡：“永遠不會。法國人太愛法棍了。”

事實上，雖然單根法棍銷量下滑，但法棍三明治的銷售量卻暴漲。從1990年代末到2000年代初，法棍夾心成為法國街頭快餐的新寵。

凱瑟和合伙人黛博拉·馬尼昂（Deborah Magnan）甚至在巴黎開了一家新概念店——“baguett.”（沒錯，最后少了個“e”）。

店里賣三英尺長的法棍三明治，還有甜菜汁染成粉紅的法棍、夾開心果和白巧克力的綠色法棍，櫥窗看起來像珠寶展。

So，即使今天的法國人每天不再咬著法棍趕地鐵，即使年輕人更愛壽司、漢堡、牛油果吐司，但法棍依舊是法國的靈魂。

它也許不再是每頓飯的主角，可它仍是法國人永遠不會放下的香氣記憶啊。

Ref：

https://edition.cnn.com/2025/11/08/travel/france-baguette-uncertain-futur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