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8年2月28日凌晨，貴州畢節(jié)郊外的軍營里，巡夜號角剛落，庾恩旸端著茶，向勤務兵李炳臣點頭示意。“天還冷，炭火添些?！边@是他最后一句話。片刻后，一聲悶響，子彈穿胸而過，這位年僅三十五歲的滇軍名將倒在營房門口，血跡在冰面上迅速凝固。

消息傳回昆明，震動滇中。兩天后，云南督軍署發(fā)布訃文，追贈“陸軍上將”。表面風光，內里卻是重重迷霧。李炳臣行刑一樣被拉去槍決，審訊不到半天，“主犯畏罪”的結論匆匆出爐。辦案速度之快，令軍中老兵直呼“蹊蹺得很”。

時間撥回十六年前。1902年，昆明西門外的私塾里，14歲的庾家次子交上了一份全是“甲等”的卷子，引得塾師連聲稱贊。父母既已早亡，兄長庾恩錫只得緊衣縮食，把弟弟送進云南府中學堂。第二年，學校選派優(yōu)秀學生赴昆明高等學堂深造，他又一次考在前列，從此命運拐彎。

昆明高等學堂畢業(yè)那年，東瀛留學潮正盛?？啃珠L與同鄉(xiāng)集資，庾恩旸搭上輪船前往東京，入讀陸軍士官學校。課堂之外，他頻去神田街頭的同盟會秘密據(jù)點，聽蔡鍔、謝汝翼議論“驅逐韃虜”。幾杯清酒下肚，他在雜志上連寫三篇檄文，痛斥清政府的腐敗。日本警方盯上了他，他卻一句“學成即歸”輕描淡寫。

1909年秋，他踏上滇南紅土地。云南新軍正換裝德式步槍，缺教官。年僅21歲的他被推到講武學堂講臺。白天教刺殺，晚上和學員睡稻草鋪，半月后全營射擊考核，子弟兵打出滇軍史上最高環(huán)數(shù)，學員們私下叫他“庾槍神”。

辛亥風雷驟起。1911年10月30日夜，昆明城燈火黯淡，蔡鍔、唐繼堯、庾恩旸三人對坐。有人提議再等等，以免列強借機干涉。庾恩旸把茶杯猛地一拍，“速舉才是上策，機不可失！”一錘定音。八點，武器庫露出火光，起義被迫提前。九點，重九的槍聲劃破夜空。黎明前，督署大門轟然被攻開，云南正式宣告獨立。

戰(zhàn)功顯赫的他，本該平步青云?？蓛赡旰?，唐繼堯接任都督，官階輪到庾恩旸時，卻只給了個參謀部部長。軍中傳言：“升官看臉色?！备腥水斆嫣嵝阉?，“惹不起唐都督，躲開點?！扁锥鲿D淡然一笑：“習武之人，怕什么？”

唐繼堯真正的心思并不在軍務。1915年，省府舉辦賑災義演，來賓云集，庾恩旸攜妻錢秀芬出席。錢氏出身書香，眉目生輝，一舉一動端莊得體。大廳里，唐繼堯目光停在她身上，幾乎沒有挪開過。有意思的是，當晚結束時，錢秀芬道謝：“唐都督，多承招待?！碧浦换亓藘蓚€字：“久仰?！闭{子放得極低，卻意味深長。

之后的日子，在唐家茶會、宴席、唱堂會場合，兩人相逢次數(shù)愈發(fā)頻繁。閑談里，錢秀芬對唐說：“我夫功名不顯，委屈了才情?！碧颇砗毿Φ溃骸安徘榭裳a，機會我來給。”聽在一旁朋友耳里，味道不對，卻不敢明言。

1917年，張勛復辟鬧劇上演，北京形勢陡急。庾恩旸奉令北上討逆，行前僅得半日與妻相聚。臨別時他說：“十日可回?！卞X秀芬輕掩門簾，沒說話。貴州畢節(jié)行營成了他人生終點。

刺殺案處理方式太過倉促。軍法處原本要細查彈道、動機，唐繼堯卻以“軍情緊迫”為由催促結案。更詭異的是，李炳臣家屬后來在昆明置辦了兩進大宅，買田四頃。賣家稱“款項來自督軍署補助”，消息傳開，流言四起。

不到一年，唐繼堯公開迎娶錢秀芬，鋪張程度堪比西南王府。婚禮那天，大觀樓外百姓圍觀，有老翁搖頭嘆道：“英雄刀下死，美人帳中藏。”話傳進唐耳朵，他面沉如鐵，卻未追究。

庾家人明知真相，卻無力復仇。庾恩錫選了另一條路：讓兄長的名字留在市井煙火中。他籌資創(chuàng)辦卷煙廠，取名“大重九”，寓“重九起義”之意，又暗含對兄長的思念。卷煙行銷西南，利潤轉而投向實業(yè)、教育，滇中鄉(xiāng)鎮(zhèn)多了一批“重九小學”。

幾十年轉瞬。1949年，庾家麟隨國民黨撤至臺灣。父輩教他兵法，他偏愛音樂。青年時代，他常對朋友調侃：“我祖父是參加革命的，可我只想彈鋼琴?！?971年，他的兒子出生，取名庾澄慶。

這位華語樂壇的活躍歌手，走紅后曾被媒體問及家族往事，他笑得坦然：“先人之功，我不敢居，唱好眼下的歌就行?！蓖饨缏爜硪徽Z輕松，背后卻是三代人跌宕起伏。

庾恩旸被害已逾百年。官場秘辛、情欲糾葛與軍閥野心編織成復雜網(wǎng)線，破題者難求，真相或許再難挖出?？墒牵鼐艃勺秩栽诰頍熀猩祥W著微光，提醒后來者——風云變幻中，總有人為信念與愛情付出代價。

戰(zhàn)爭年代，人命輕如鴻毛；亦有血性男兒，刀口舔血，只為理想。在重九起義的硝煙里，在畢節(jié)凌晨的寒霜里，這一點從未更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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