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母敬仰識字的人

文/馮濤

父母都是出生在20世紀二三十年代的人，大字不識，連數(shù)碼字也認不準，一輩子吃夠了文盲苦。解放后響應人民政府公私合營號召，父親推著貨郎小車和貨底子加入了基層供銷社。干了十多年后又辭職回村當農(nóng)民，其中有村里不落實相關(guān)政策，老婆孩子在農(nóng)村受歧視，分不到合理口糧的問題，也有父親不識字多有不便的因素?？梢韵胂笤诋敃r農(nóng)民身份的人千方百計想去吃國庫糧的年代，父親做出如此決斷該有多難。母親當了多年的村干部，常到上級去開會和學習，會議精神和學習內(nèi)容全靠自己的好腦子記。看到人家識字的人在本子上寫字記錄，在發(fā)的會議材料上寫寫畫畫，心生羨慕。偶爾去縣城開會，恐怕把自己走丟了，總要跟在識字的同伴身邊出門，甚至去個廁所也要先看看情況再行動。

基于對文化的渴望，父母把希望寄托在孩子的身上，希望孩子能上學，希望孩子結(jié)婚嫁娶的對象能識字。日常生活中，父母對村里識字的人很敬仰。那個年代農(nóng)村人大多數(shù)是文盲，識字的人都被安排了重要崗位。村小學老師、大隊會計和生產(chǎn)隊會計都是識字的人，生產(chǎn)隊記工員盡管連個別社員名字都不會寫，也算識字的人。從我記事起就知道，若這些人光臨寒舍，父母都喊我們拿板頭（坐具）倒茶（端白開水）侍候。他們說的話都很權(quán)威，父母都相信，我能和他們多交往，父母都高興！學校老師那是父母心中的先生，地位至高無上。我的老師家訪，父母都是恭敬有加，老師講話，認真傾聽；老師提出的要求，絕不打折扣，頭拱地也必須落實。每次都給老師表態(tài)，孩子交給老師一百個放心，該打該罰由老師發(fā)落，絕對支持。

生產(chǎn)隊會計，諸葛姓，我叫他二叔，他不僅識字，會算賬，還會寫毛筆字，是比較典型的儒者。會寫毛筆字求他幫忙的人就多了，青年男女訂親，喜主組織由媒人、家中長輩等人參加的儀式，請諸葛先生到場用紅紙書寫訂婚書。紅白大事都有文書需毛筆書寫，蓋新房建新門都要寫吉祥語，春節(jié)寫春聯(lián)更是涉及家家戶戶。有一年父親重修家里大門樓，需請二叔給寫個安門大吉紅帖，不巧父親跑了多趟均未找到。良辰吉時就要安門放鞭炮，我拿紅紙毛筆寫了這四個字，工程如期落成，父親左看右看笑得合不攏嘴，父親感到我學沒有白上。之后二叔登門看過我寫的紅帖，給予了一些指點。會計室在我家旁邊，二叔開門時我會不聲不響地走到他掛報紙、雜志的墻邊看報看書。有一本《山東民兵》封面上有軍人持沖鋒槍，我很喜歡，每次都看。后來二叔把那本送給了我，我如獲至寶珍藏著，經(jīng)常拿出來看，那小本本上的文字熟悉到能背誦的程度。

在那個經(jīng)濟不發(fā)達，連飯都吃不飽的年代，農(nóng)村人沒有心情栽花種草，每有此舉動總會遭到訓斥：人都餓得眼花，哪有閑心種花？撿一個破損盆盆罐罐種棵花總怕父母給扔了。有年深秋季節(jié)，氣溫驟降，有一棵遲開的姜絲臘（也有叫八月菊）正開放，數(shù)枝花朵嬌艷可人，我將其搬進屋里。晚飯后二叔來家串門，他把栽著那棵花的半截破瓦罐從墻根搬到煤油燈光亮處，紅花綠葉給昏暗的土房子增添了一抹亮色，二叔以贊揚的口吻評價了一番。從那次開始，我再種個花父母都不再制止，甚至有點支持。

大隊會計是本家二哥（堂兄），是當時文化程度最高的村干部。二哥政策性強，工作有思路，在村民中有威信。二哥也是家族同輩人中的骨干，發(fā)揮承上啟下的作用。大隊會計的工作內(nèi)容寬泛，比如組織領(lǐng)導全村集體財務管理、指導各生產(chǎn)隊正確組織生產(chǎn)收支核算，按年完成財務決算。大隊會計還負責村民增減報告，管理村民戶籍卡片副本（主卡片在公社）建檔。掌管公章，為村民開具各類介紹信、證明信等。還負責大隊領(lǐng)導班子文件學習宣講，都是令人仰慕的事。我剛上學時，二哥會找時間到家里抽查一下學習情況，在堂屋外墻的光滑處用鉛筆寫字、出題目讓我回答。春節(jié)前大隊的各處房產(chǎn)（包括辦公室、學校、倉庫、麥田的機房）都要張貼春聯(lián)，讓我參與并特意給我學習機會，讓我根據(jù)不同場所選擇合適的內(nèi)容。跟著二哥做這些事情，母親很支持，還幫我們用面打漿糊。雖然天氣冷，有時是踏雪到田地的農(nóng)機房，但是能學習知識感到很高興。我走出村莊工作后，知道了更多村外的事情，經(jīng)常會和二哥交流一下。二哥在嚴守財經(jīng)紀律方面遇到阻力時也會探討一下對策，時事政治的學習和理解是交流的重點，至此兄弟二人是相互學習，共同提高。父母對文化人的敬仰，支持我和他們多交往，與“孟母擇鄰”有異曲同工之效，給我指明了正確方向，受益終生！

【作者簡介】馮濤，山東臨沂人，中國散文學會會員，山東作協(xié)會員，作品主要發(fā)表在《山東文學》《散文海外版》《齊魯晚報》《沂蒙晚報》，獲全國散文征文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