閑來無事,說個有意思的故事。

大明崇禎年間，有頭老虎跑到縣衙門口，當著幾百號人的面，給一個要被砍頭的小伙子申冤?！@是什么概念？

相當于你在法院門口,突然看見一頭東北虎大搖大擺走進法庭,沖著法官猛點頭,說「這案子判錯了」。

問題來了：一頭畜生,憑什么比人更懂是非?

說起來,這事還得從兩碗米開始講。

慶陽府有個小伙子叫雷鎮(zhèn)遠,十六歲那年老爹就沒了。

家里窮得叮當響,就剩他、他娘和他奶奶三口人。奶奶何氏快七十了,身子骨還硬朗,就是眼睛不太好使。他娘夏玉君是個讀書人家出來的,溫柔賢惠,對婆婆孝順得沒話說。

鎮(zhèn)遠從小就懂事。每天上山砍柴,肩膀上的扁擔把皮都磨破了,他也不吭一聲。攢夠了錢,隔三差五給奶奶割點肉回來,自己舍不得吃一口。

村里人都夸他:「這小子,將來準有出息。」

他有個好朋友,叫劉天生,比他小四歲。天生的爹死得早,就剩他和他娘陳月怡相依為命。兩家都窮,窮人和窮人最懂彼此,所以關系特別鐵。

兩個小子經(jīng)常一起上山砍柴。天生年紀小,鎮(zhèn)遠總是幫他多砍一些,還經(jīng)常護著他。

有一回,兩人在山上打到一只兔子。兔子是鎮(zhèn)遠先砍傷的,天生追上去補了一斧子。天生一高興,想全拿回家給娘補身子,鎮(zhèn)遠也沒計較。

回到家,陳月怡知道了,狠狠教訓了兒子一頓:「鎮(zhèn)遠天天幫你,你怎么能這么自私?」

天生聽了,立馬把兔子燉了,一半留給娘,一半端著跑去雷家賠罪。

就這關系,能出什么事?

可偏偏,有些人啊,你對她一百次好,她記不住;你拒絕她一次,她能記你一輩子。

村里有個老婆子,叫陳小芬。

三十多歲死了男人,和好幾個漢子不清不楚,想改嫁又沒人要。這女人心眼比針尖還小,表面笑嘻嘻,背地捅刀子,專門挑撥是非,靠拉皮條過日子。

她最擅長什么?借東西。

這次借你一撮鹽,下次借你兩碗米,再下次借你三尺布——反正借了就不還,你要是追著要,她就滿村嚷嚷說你小氣。

雷家雖然窮,但何氏心善。陳小芬三天兩頭往雷家跑,今天借鹽,明天借米,何氏每次都給。

雷鎮(zhèn)遠看不下去了。

有一回,陳小芬又來借米,張口就要兩碗。何氏心軟,讓兒媳婦給她裝。

鎮(zhèn)遠剛好從外面回來,看見這場景,直接從陳小芬手里把米搶了回來:「咱家自己都沒米吃,哪有米借給你?」

陳小芬臉一下子就變了:「你奶奶都答應了,你憑什么搶回去?」

鎮(zhèn)遠冷冷地說:「你借我家東西,哪次還過?」

陳小芬氣得渾身發(fā)抖,被鎮(zhèn)遠推出了門。

從那天起,這老婆子就恨上了雷家。

她不動聲色,逢人就說雷鎮(zhèn)遠不孝順,連奶奶的面子都不給。有人勸她算了,她表面上笑著點頭,心里卻琢磨著:

「你等著,總有一天,我要讓你跪著求我。」

機會,很快就來了。

那年秋天,鎮(zhèn)遠和天生一起上山砍柴。

兩人正干得起勁,突然聽到一聲虎嘯——一頭斑斕猛虎從林子里竄了出來,張著血盆大口朝他們撲過來!

兩人嚇得魂飛魄散,撒腿就跑。

鎮(zhèn)遠跑得快,一頭扎進一堆枯樹枝下面,趴著不敢動。過了好久,外面沒了動靜,他才敢爬出來。

「天生!天生!」他喊了半天,沒人應。

山上找了個遍,連個人影都沒有。

鎮(zhèn)遠心里咯噔一下:「壞了,肯定是被老虎叼走了?！?/p>

他連滾帶爬跑下山,氣喘吁吁沖進劉家:「不好了干娘,天生被老虎叼走了!」

陳月怡聽完,兩眼一翻,當場昏了過去。

鄰居們聽說了,二話不說上山幫忙找。找了兩天兩夜,別說人了,連根毛都沒找著。

陳月怡哭得眼睛都快瞎了。她抱著鎮(zhèn)遠的胳膊,哭得撕心裂肺:「鎮(zhèn)遠啊,謝謝你幫忙找,我兒子這是命該如此……」

鎮(zhèn)遠心里也難受。天生就跟他親弟弟似的,說沒就沒了,他能不心疼嗎?

可就在這時候,陳小芬,這個記仇的老婆子,聞著血腥味來了。

陳小芬聽說劉天生被老虎吃了,眼珠子一轉(zhuǎn),心說:「機會來了?！?/p>

她屁顛屁顛跑到劉家,一進門就哭天抹淚:「劉大娘啊,聽說天生沒了,我心里難受啊!那孩子多孝順,老天真是不長眼……」

陳月怡正傷心,聽她這么說,眼淚又下來了。

陳小芬話鋒一轉(zhuǎn):「不過話說回來,你知道天生到底是怎么死的嗎?」

陳月怡一愣:「不是被老虎叼走了嗎?」

陳小芬壓低聲音:「劉大娘,我看你是個好人,咱倆又都姓陳,我才跟你說實話——你兒子,是被雷鎮(zhèn)遠打死的?！?/p>

這話跟一道雷似的,劈得陳月怡腦子嗡嗡響。

「你……你說什么?」陳月怡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陳小芬添油加醋:「那天我路過山上,親眼看見鎮(zhèn)遠把天生從石頭上推下去,然后背著他往后山走。我當時就覺得不對勁,可又不敢說……」

「還有啊,」陳小芬繼續(xù)編,「上次打兔子的事,鎮(zhèn)遠可記恨了。他跟我說,總有一天要讓天生知道他的厲害!」

陳月怡本來就痛失愛子,心里脆弱。聽陳小芬這么一說,腦子里轟的一聲,當場就信了。

「雷鎮(zhèn)遠!你這個白眼狼!」陳月怡嚎啕大哭,「我兒子那么信任你,你竟然……我要去找你拼命!」

陳小芬趕緊攔住她:「你一個婦道人家,去了也打不過他們。我教你,去縣衙告他,讓官府給你兒子做主!」

陳月怡哭著問:「可我沒證據(jù)啊……」

陳小芬拍著胸脯:「我給你作證!我親眼看見的,還能有假?」

第二天一早,兩個女人就進城喊冤去了。

知縣升堂,雷鎮(zhèn)遠被押了上來。

他壓根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事,腿都嚇軟了。知縣看他一臉懵,問道:「雷鎮(zhèn)遠,你為何要害死劉天生?」

鎮(zhèn)遠一聽,差點沒跪倒:「大老爺,冤枉啊!天生是被老虎叼走的,我沒害他!」

知縣又問:「你們倆一起在山上,他被老虎叼走,你怎么毫發(fā)無損?」

鎮(zhèn)遠哭著說:「我跑得快,躲起來了……」

知縣把陳小芬叫上來:「你說說,到底怎么回事?」

陳小芬把早就編好的詞兒又說了一遍,說得有鼻子有眼,好像真看見了似的。

知縣其實心里明白,這案子有蹊蹺。雷鎮(zhèn)遠看著不像兇手,陳小芬這老婆子一看就不是善茬。

可沒證據(jù)啊。陳小芬咬死了說親眼看見,陳月怡哭得死去活來,要為兒子報仇。

知縣嘆了口氣,只能判雷鎮(zhèn)遠畫押招供。

打了四十大板,鎮(zhèn)遠的腿都被打斷了,還是不認。

知縣沒辦法,只好許諾:「你要是認了,我保你不死,還每月給你奶奶和娘發(fā)糧食。」

鎮(zhèn)遠受不了刑,含著眼淚招了供。

就這樣,一個冤案,成了。

雷鎮(zhèn)遠被關進大牢,何氏和夏玉君天天哭。

她們把家里能當?shù)臇|西都當了,換錢打點獄卒,好讓鎮(zhèn)遠少受點罪。知縣聽說了,心里也不落忍,讓人每月給婆媳倆送一斗米、二百文錢。

到了秋審,上面判了死刑。

行刑那天,知縣讓人準備了酒飯,對鎮(zhèn)遠說:「我也知道你冤,可我也沒辦法。你奶奶和娘,我會照顧好,你放心走吧……」

鎮(zhèn)遠哭著磕頭:「謝謝大老爺。這都是我命該如此,不怪任何人……」

就在這時候,一聲驚天動地的虎嘯,把所有人都嚇傻了。

衙役們沖進來,慌慌張張喊:「大老爺,不好了,有老虎!」

話音剛落,一頭斑斕猛虎大搖大擺走進了公堂。

知縣嚇得撒腿就跑,躲進了后院。衙役們也嚇得四散逃命,只剩下雷鎮(zhèn)遠一個人跪在堂上。

老虎走到鎮(zhèn)遠身邊,趴下了。

鎮(zhèn)遠嚇得渾身發(fā)抖,一動不敢動?？善婀值氖?老虎就那么靜靜趴著,也不咬他,也不動。

過了好一會兒,知縣扒著門縫往外看,見老虎還在,但沒傷人。

他壯著膽子走出來,坐回公堂,顫顫巍巍地問:「你……你來這里做什么?」

老虎趴著不動。

知縣試探著問:「莫非你是為了雷鎮(zhèn)遠的案子來的?」

老虎點了點頭。

知縣倒吸一口涼氣。他當了這么多年官,什么案子沒見過?可畜生來申冤,這還是頭一回!

知縣鎮(zhèn)定下來,繼續(xù)問:「劉天生是不是被你叼走的?」

老虎點頭。

「你把他吃了?」

老虎又點頭。

知縣說:「既然是你吃了他,按律法,你應該償命。你愿意嗎?」

老虎沒動。

知縣想了想:「你是不是前世和劉天生有仇,今生來報仇的?」

老虎還是不動。

知縣突然明白了:「我懂了。你吃了劉天生,聽說他娘告了雷鎮(zhèn)遠,今天要處斬,你不忍心,所以來申冤,對不對?」

老虎猛地點了三下頭。

整個公堂鴉雀無聲。

知縣深吸一口氣,朗聲說道:「好!既然如此,本官判你無罪,放你回山!」

老虎這才站起來,搖了搖尾巴,轉(zhuǎn)身走了。

知縣把陳月怡叫上來:「劉陳氏,你聽清楚了嗎?你兒子是被老虎吃了,不是雷鎮(zhèn)遠害的。你誣告好人,本該治罪,但念你也是被人蒙蔽,就不追究了。」

陳月怡這才明白過來,跪在地上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知縣又讓人把陳小芬抓來:「你這個惡婦,誣陷好人,該當何罪?」

陳小芬嚇得魂飛魄散,哆哆嗦嗦說不出話來。

知縣一拍驚堂木:「來人,掌嘴八十,戴枷示眾十五天!」

陳小芬被戴上重枷,不到十天就氣絕身亡了。

雷鎮(zhèn)遠被放出來,陳月怡跪在地上給他磕頭:「鎮(zhèn)遠啊,是干娘對不起你,差點害了你的命……」

鎮(zhèn)遠把她扶起來:「干娘,這不怪您,您也是被人騙了。」

何氏和夏玉君心疼陳月怡沒了兒子,讓她搬過來一起住。陳月怡說過幾天就搬。

第二天,陳月怡打開門,發(fā)現(xiàn)院子里躺著一只死兔子。

她覺得奇怪,心想可能是天生的魂魄送來的,高高興興拿進廚房燉了。

又過了兩天,院子里又出現(xiàn)了一頭死麝。

陳月怡這回不敢吃了,喊鎮(zhèn)遠過來一起分。鎮(zhèn)遠把麝拿去賣了十四串錢,給干娘買了衣服被褥,剩下的錢都給了她。

又過了幾天,那頭老虎,竟然叼著一只鹿,大搖大擺走進了院子。

陳月怡這才明白:「原來都是你送來的……」

老虎搖著尾巴,顯得格外親昵。

從此以后,老虎就住在了陳月怡家。她給它起名叫「虎兒」,經(jīng)常跟它說話,老虎也聽得懂似的,搖頭擺尾。

陳月怡從此豐衣足食,過得比兒子活著的時候還好。她經(jīng)常把老虎打來的獵物分給雷家,兩家關系更鐵了。

幾年后,天下大亂。李自成的義軍四處攻城略地,慶陽府一帶也不太平。

就在這時候,一個身穿道袍、背著寶劍的年輕人,走進了陳月怡的院子。

陳月怡定睛一看,差點沒嚇暈過去——那人,竟然是劉天生!

原來那天天生掉進山洞,誤入仙人洞府,跟著老神仙學了幾年道法。等他回來,才知道已經(jīng)過了五年。

天生見到母親,抱頭痛哭。老虎也跳了出來,沖著他搖頭擺尾。

陳月怡拉著老虎,笑著說:「快來見見你哥哥?！?/p>

天生這才知道,這幾年多虧老虎照顧母親,朝著老虎深深作揖。

不久,戰(zhàn)亂來襲。天生憑著學來的道法,帶著兩家人躲進深山,一直到天下太平才出來。

后來,天生和鎮(zhèn)遠一起做生意,掙下萬貫家財。鎮(zhèn)遠娶妻生子,兒孫滿堂。

天生沒有娶妻,母親去世后進山尋仙,不知所蹤。

這個故事告訴我們:

人心,有時候比虎還兇。

那頭老虎吃了人,卻懂得申冤;陳小芬沒吃人,卻能把人往死里整。

所以啊,做人,千萬別學陳小芬。

因為天道好輪回,蒼天饒過誰?

你今天挖的坑,早晚得自己跳進去。

故事出自《躋春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