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三十那天晚上，王芳端著一盤熱氣騰騰的紅燒魚走進(jìn)客廳，就看見婆婆正從紅包里往外掏錢。老太太戴著老花鏡，一張張數(shù)著嶄新的百元大鈔，嘴里還念念有詞："浩浩是長孫，給一千......婷婷是丫頭片子，五百就夠了......"

王芳的手一抖，盤子差點(diǎn)沒端穩(wěn)。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在這大年三十，婆婆竟然當(dāng)著全家人的面，把重男輕女這一套搬上了臺面?？蛷d里瞬間安靜得落針可聞，只剩下電視里春晚主持人的歡聲笑語，顯得格外刺耳。

"媽，您這是......"王芳努力壓著聲音，她七歲的女兒婷婷正睜著大眼睛看著奶奶手里的紅包，小臉上寫滿了期待。旁邊沙發(fā)上，小叔子一家三口低著頭，假裝在看手機(jī)，但王芳分明看到弟媳李梅嘴角那一抹得意的笑。李梅的兒子浩浩今年五歲，正伸著小手等著接那個厚厚的紅包。

婆婆頭也不抬，理所當(dāng)然地說："怎么了？我給自己孫子孫女壓歲錢，還要跟你匯報？"她把裝著一千塊的紅包塞進(jìn)浩浩手里，又拿起那個薄薄的紅包遞給婷婷："來，婷婷，奶奶也給你壓歲錢。"

婷婷小心翼翼地接過紅包，她雖然只有七歲，但也能感覺到氣氛不對。孩子抬頭看了看媽媽，又看了看手里明顯比弟弟薄一半的紅包，眼眶慢慢紅了。

王芳的丈夫張偉坐在一旁，端著酒杯，眼神閃躲，嘴唇動了動，最終還是什么都沒說。這個男人，在母親和妻子之間，永遠(yuǎn)選擇當(dāng)縮頭烏龜。

大年三十的飯桌上，再豐盛的菜肴也變得索然無味。王芳機(jī)械地給家人夾菜，心里卻像壓著一塊大石頭。她想起這些年來的種種：懷孕時婆婆知道是女孩，臉色立馬拉了下來，暗示她去"處理掉"；婷婷出生后，婆婆連月子都沒來幫忙伺候，說是腰疼；三年后弟媳懷孕，婆婆去醫(yī)院偷偷托關(guān)系看了B超，確定是男孩，高興得逢人就說；浩浩出生時，婆婆在醫(yī)院忙前忙后，月子里更是親自燉湯送到小叔子家......

"媽，今天大年三十，咱們好好吃頓團(tuán)圓飯。"張偉終于開口打破沉默，試圖緩和氣氛。

婆婆夾了一塊魚肉放進(jìn)浩浩碗里："對對對，浩浩多吃點(diǎn)，長身體呢。咱們張家就指望浩浩傳宗接代了。"說完還瞥了王芳一眼，那眼神里帶著毫不掩飾的輕蔑。

李梅接話道："媽，您放心，我們一定把浩浩培養(yǎng)成才，將來光宗耀祖。"

"就是，還是你們會生，給咱張家生了個帶把的。"婆婆笑瞇瞇地說，"不像有些人，只會生賠錢貨。"

王芳手里的筷子"啪"的一聲掉在桌上。她抬起頭，眼眶通紅地看著婆婆："媽，您今天這話是什么意思？婷婷也是您孫女，怎么就成了賠錢貨？"

"我說錯了嗎？"婆婆理直氣壯，"丫頭片子，養(yǎng)大了就是給別人家的，憑什么跟兒子一樣對待？我這輩子就是吃了重男輕女的虧，所以我才知道，男孩才是根本！"

張偉拉了拉王芳的袖子："行了，大過年的，別吵。"

"我吵？"王芳甩開丈夫的手，聲音顫抖，"這些年我起早貪黑伺候這個家，每年過年的年夜飯都是我一個人準(zhǔn)備，從早上六點(diǎn)忙到晚上，這桌上十幾個菜，哪一個不是我做的？婷婷從小到大，您給買過一件衣服嗎？給關(guān)心過一次嗎？倒是浩浩，三天兩頭買玩具買衣服，生病了您恨不得守在醫(yī)院不回家！"

"那不一樣！"婆婆拍著桌子，"浩浩是長孫，是要延續(xù)香火的！你不懂這個理兒嗎？"

"我懂！"王芳站起身來，眼淚終于掉了下來，"我懂您的理兒，可您知道嗎？婷婷每次看到您對浩浩好，她有多難過？她才七歲啊，她做錯了什么？她錯就錯在投胎投成了女孩？"

婷婷再也忍不住，"哇"的一聲哭了出來。小女孩邊哭邊說："媽媽，是不是奶奶不喜歡我？是不是我不乖？"

聽到女兒的哭聲，王芳心如刀絞。她蹲下來抱住女兒，哽咽著說："不是的寶貝，是媽媽沒用，沒能保護(hù)好你。"

張偉看著哭成一團(tuán)的妻女，終于開口："媽，您確實做得不對，都是您孫輩，怎么能區(qū)別對待？"

"我區(qū)別對待怎么了？"婆婆也火了，"這是我的錢，我想給誰給誰！你要是覺得我偏心，那就別要我這個媽！"

"那行！"王芳猛地站起來，"張偉，你今天給我一句話，是護(hù)著你媽，還是護(hù)著你女兒？"

張偉為難地看看母親，又看看妻子，最后低下了頭："芳芳，你別這樣......媽也不是故意的，她那個年代的人，思想就這樣......"

王芳笑了，是那種絕望的笑："好，我明白了。"她擦干眼淚，拉起婷婷的手，"寶貝，咱們回姥姥家。"

"你敢走？大過年的你給我走一個試試！"婆婆叫嚷起來。

"我還就走了。"王芳回頭看著這一家人，"這些年，我把你們當(dāng)家人，可你們把我當(dāng)什么？當(dāng)生育工具？當(dāng)免費(fèi)保姆？我女兒在這個家受盡委屈，我還要逼著她笑臉?biāo)藕蚰銈?？今天這頓年夜飯，我吃不下了。"

她牽著女兒的手，走進(jìn)臥室收拾東西。張偉追過來："芳芳，別這樣，明天就是大年初一了，你這讓街坊鄰居怎么看我們家？"

"你在乎街坊鄰居，怎么不在乎你女兒的感受？"王芳頭也不回，"張偉，我嫁給你十年了，十年里我沒跟你要過名牌包，沒要過金銀首飾，家里的錢我都貼補(bǔ)你父母，連我娘家有困難我都不好意思開口?？赡隳兀磕憬o過我什么？除了冷漠，還是冷漠。"

她拉開衣柜，把自己和女兒的衣服塞進(jìn)行李箱。婷婷站在一旁，小手緊緊抓著那個薄薄的紅包，不知所措。

"媽媽，我們真的要走嗎？"女兒小聲問。

王芳蹲下來，認(rèn)真地看著女兒的眼睛："婷婷，媽媽問你，你在這個家開心嗎？"

小女孩搖搖頭，眼淚又掉下來："奶奶從來不抱我，浩浩弟弟摔壞了我的玩具，奶奶說是我的錯。上次我考了一百分，奶奶說女孩讀那么多書沒用......"

聽著女兒的控訴，王芳的心一陣陣地疼。她把女兒摟進(jìn)懷里："對不起寶貝，是媽媽讓你受委屈了。從今天開始，媽媽保證，不會再讓任何人欺負(fù)你了。"

外面的客廳里傳來婆婆的叫罵聲："養(yǎng)了個白眼狼，吃我的住我的，還敢給我甩臉子！老張家真是倒了八輩子霉，娶了這么個媳婦！"

李梅的聲音也響起來："媽，您別生氣，有些人就是不知道感恩。您看我們浩浩多聽話，從來不惹您生氣。"

王芳聽著這些話，反而冷靜了下來。她整理好行李，牽著女兒走出臥室。一家人都在客廳里，婆婆坐在沙發(fā)上抹眼淚，張偉站在一旁抽煙，李梅抱著浩浩，一臉看好戲的表情。

"媽，這些年謝謝您的照顧。"王芳平靜地說，"不過從今天起，我不會再回這個家了。張偉，離婚協(xié)議我會找律師起草，婷婷的撫養(yǎng)權(quán)我要，這十年我對這個家的付出，我一分錢都不要，就當(dāng)喂了狗。"

"你說什么？"張偉愣住了，"離婚？你瘋了？"

"我沒瘋，我是終于清醒了。"王芳看著這個曾經(jīng)愛過的男人，"張偉，你記住了，婷婷是你女兒，不是你們張家的累贅。她會好好長大，會有出息，會過得比你們?nèi)魏稳硕己?。而你們，會后悔今天的所作所為?

說完，她牽著女兒的手，拉著行李箱，頭也不回地走出了這個住了十年的家。

身后傳來婆婆的咒罵聲，張偉的呼喊聲，但王芳沒有回頭。外面的雪下大了，雪花落在母女倆的頭發(fā)上、肩膀上，冷風(fēng)吹在臉上像刀割一樣疼。

"媽媽，我們?nèi)ツ睦铮?婷婷仰著小臉問。

"回姥姥家。"王芳緊緊握著女兒的手，"寶貝，有媽媽在，我們哪里都是家。"

路上的行人匆匆，家家戶戶的窗戶里透出溫暖的燈光，鞭炮聲此起彼伏。王芳掏出手機(jī)，撥通了母親的電話，電話那頭，母親驚訝又心疼的聲音傳來："芳芳，怎么了？"

"媽，我?guī)ф面没丶疫^年。"王芳的眼淚終于控制不住地流下來，"我再也不要忍了。"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隨即傳來母親堅定的聲音："好孩子，回來吧，媽在家等你。女兒永遠(yuǎn)是媽的寶，咱不受那個氣！"

出租車在雪夜里穿行，婷婷靠在媽媽懷里，小聲說："媽媽，我把這五百塊錢給你，我們拿這個錢過年好不好？"

王芳看著女兒手里那個薄薄的紅包，再也控制不住，緊緊抱住了女兒。這個只有七歲的小女孩，已經(jīng)學(xué)會了心疼媽媽，已經(jīng)懂得了這個世界對她的不公。

"不用寶貝，這錢是你的。"王芳擦干眼淚，"媽媽有工作，有能力養(yǎng)活我們倆。從今天開始，我們會過得很好，比任何人都好。媽媽保證，絕不會再讓你受任何委屈。"

車窗外，煙花在夜空中綻放，新的一年就要到來了。王芳摟著女兒，心里默默發(fā)誓：這一年，她要重新開始，要讓女兒在尊重和愛中長大，要讓所有瞧不起她們的人知道，女孩子也能活出自己的精彩。

那個曾經(jīng)被稱作"賠錢貨"的小女孩，終有一天會明白，媽媽今天的決定，是給她最好的新年禮物——那就是做人的尊嚴(yán)和底線，永遠(yuǎn)不該被踐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