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縣當年居然出了52個黃埔生？”——昨晚刷到這條十堰檔案局公布的名單，我盯著“均縣”那欄反復數(shù)了三遍，腦子嗡一下：武當山腳下的小縣城，抗戰(zhàn)時竟藏著一座黃埔分校，校長蔣介石，校歌天天在周府庵大廟上空飄。

我把手機甩給老爸，他只看一眼就把筷子撂了：“我姑父就是第八分校18期交通隊，可惜1942年衡陽打沒了?！憋堊浪查g安靜，連湯都不再冒氣。

檔案里那些名字，像被雨水泡過的木牌，輕得幾乎不存在：鄖西10個，竹溪10個，房縣23個……可他們真真實實在漢口碼頭集合，坐火輪去廣州，先當入伍生，再考黃埔。有人學炮，有人學馬，有人背無線電碼，也有人被分去“外國文教官班”，天天啃英文操典。

1939年冬天，第八分校從老河口遷到均縣草店，原因簡單——日機炸得太狠，武當山空場多。新校址就是破廟，菩薩搬走后，黑板釘在神龕位置，早晚軍號一響，泥墻掉渣。學員先學筑城再學炮，畢業(yè)就上前線。鄂西會戰(zhàn)時，分校16期工兵連夜去炸漢江木橋，遲滯日軍三天，給老河口百姓撤進山里留出窗口，自己只剩一半人回校補考。

我翻到一份1938年手寫的《黃埔同學通訊錄》，紙脆得掉渣，地址欄里卻全是熟地名：鄖縣中山街、均縣郵局、竹山城關(guān)、房縣順河街……他們寫完名字，順手把家里的鋪號、糧行、藥號都帶上，就怕哪天收不到陣亡通知書，老鄉(xiāng)能替他把信轉(zhuǎn)給爹娘。

省檔案館統(tǒng)計過，黃埔五期湖北一共226人，十堰就占了快三成。為啥山溝溝里能冒出這么多軍官？答案其實土得掉渣：當年鄂北旱災(zāi)，餓得啃觀音土，廣州來招生，管吃管住還發(fā)鞋，窮小子一拍大腿——“去！”于是十六七歲的放牛娃換上灰布軍裝，先學立正，再學救國。

1949年后，這些人多數(shù)成了“舊軍官”，返鄉(xiāng)證上蓋著“需改造”紅戳。有人躲進神農(nóng)架砍樹，有人改名換姓在漢江邊拉纖，晚上才敢把黃埔領(lǐng)章掏出來，用鹽水擦一遍。1985年湖北省黃埔同學會成立，鄖陽地區(qū)去了仨老頭，穿的都是借來的滌綸中山裝，會后在武昌橋頭照了張相，誰也不敢站中間——怕回去說不清。

我昨晚把名單打印出來，按村按鎮(zhèn)去對，發(fā)現(xiàn)還活著的只剩四位，最小96歲，最大102。竹溪那位通信隊奶奶，眼快看不見了，還天天把當年背的電碼本壓枕頭下，說“怕忘了，鬼子再來”。

故事聽多了，我總算明白：所謂“山區(qū)縣”，并不是地圖上的空白，它只是把動靜藏得深。武當山的風吹過幾代人，黃埔軍校的軍號也吹過，聲音沒消失，只是被我們忘得太久。

今天我把名單貼到村口小賣部，讓老板掃碼擴印，一張賣兩塊，所得全給那四位老人買助聽器。不是搞慈善，是怕再過幾年，山風真的把最后一點回聲也卷走。

黃埔不是廣州一個島，是當年中國所有餓過肚子、想過未來的年輕人集合點；均縣也不是52個名字，是52束火把，從武當山一路燒到抗戰(zhàn)盡頭?；饻缌耍疫€熱，誰若輕踩，照樣燙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