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6年7月28日凌晨三點多，一陣急促的電話鈴打破了總政招待所的短暫寧靜。“唐山出事了！”報信人聲音嘶啞。62歲的萬海峰剛從行軍床上挺身坐起，匆匆穿好衣服，只留下四個字：“馬上出發(fā)?！卑胄r后， 吉普車駛向災區(qū)。唐山一片廢墟、鐵路翹曲、鋼梁如麻花，萬海峰在滿目瘡痍中強壓悲痛，搭起臨時指揮所。當晚，他聯合工兵、鐵路兵和醫(yī)護隊，組織破拆、搭橋、開辟生命通道。有人記得他站在斷裂的橋頭大吼：“把傷員先抬出去，再封堵泄露的煤氣！”聲音劈頭蓋腦，誰都不敢慢半拍。也正是這份雷厲風行，為隨后十萬余人的大規(guī)模救援奠定秩序。

許多人是從這場救災行動對萬海峰有了直觀印象：不多話、動作快、制度先行。在北京軍區(qū)副政委崗位上，他已如此；九年后，他調往成都軍區(qū)，更把這一套辦法推到高原雪線。1982年9月，62歲的他奉命南下成都，擔任軍區(qū)政委。那一年，西南邊防緊張，部隊點多線長，云貴川藏氣候多變，后勤補給極度困難。萬海峰抵達成都的第一周沒有進辦公室，而是登車直奔西昌、康定、林芝等高寒點位。他想先把最薄弱的環(huán)節(jié)踩一遍，再談建設。

為了讓干部先立規(guī)矩，他與班子成員商量后貼出一紙“六個不準”：請客送禮、超標接待、迎來送往、層層陪同、收土特產、假公濟私——一律禁止。有人私下質疑，“這西南講個人情分，你一下子全封死，能行？”萬海峰擺手：“講人情可以，但別拿紀律做交換?！睆拇耍妳^(qū)機關門口的土雞臘肉、藏紅花，再也難往里送。

緊跟著，萬海峰提出了“六個基礎”。第一條就把獻身國防寫在最前面，其余涵蓋訓練、骨干、紀律、文化、物資。聽上去像教科書，可他自己天天往連隊跑。阿壩海拔四千米的雷達站，哨兵說這里連火柴都打不著，他扛著氧氣罐照樣上山。指導員后來回憶：“老政委幾次咳到臉色發(fā)紫，還堅持把剛編的訓練大綱講完。”

如果把人生倒帶，萬海峰的執(zhí)拗源于十三歲那次孤身闖大別山。1933年冬，他隨二叔參加紅軍。不久二叔病重，他護送回鄉(xiāng)途中老人去世。面前是一座剛堆好的墳、一條通往老家的小路，以及隨時會出現的地主武裝。繼續(xù)回去意味著連累親人，于是他咬牙決定找紅軍。漂泊數日，他在太平鎮(zhèn)遇上紅二十八軍，被收編到警衛(wèi)連。高敬亭給他起名“萬海峰”，意味“胸懷萬里、志在峰巔”。這一改名，不僅改掉了“毛頭”這個乳名，也改掉了他原本可能被壓進舊社會的命運軌跡。

在鄂豫皖游擊、在蘇中打阻擊、在江都搶八圩港，他把命留給了戰(zhàn)場。1942年那次八圩港突襲，他用繳獲的摩托艇偽裝押運軍款，沖進據點，解決守敵后卻被三百多日偽軍包圍。脫困時，他背部中彈，差兩公分就傷到心臟。團醫(yī)邊包扎邊罵：“命硬！”他笑，“子彈不長眼，硬不硬輪不到我選?！?/p>

抗美援朝打響，他又出國指揮炮兵團。零下三十度，雪埋膝蓋，他習慣把馬靴留給傷員，自己裹草繩?；貒筮M南京軍事學院深造，1955年首次授銜，他戴上大校軍銜章，心里想的卻是“教科書里寫的那些東西，前線到底怎么用”。

60年代初國民經濟困難，作為師長，他琢磨出另一場“沒有硝煙的戰(zhàn)斗”：在渤海灣鹽堿荒灘搞萬畝水稻實驗。官兵喊苦，他擺數據、教方法、派技術骨干去農科所“偷師”。兩年后，幾十萬斤稻谷堆滿倉庫，周邊地方政府來取經。有意思的是，此舉不但解決部隊口糧，還替國家節(jié)約了大筆轉運糧費。

進入70年代，他歷任北京軍區(qū)副政委、成都軍區(qū)政委，崗位越高，棘手的事反而更多。云貴川藏邊防線長達兩千多公里，暗哨、明哨布點不規(guī)則，同志們戲言“走一圈夠得上一次小長征”。為此，萬海峰拍板推行“定點包干”與“分區(qū)輪訓”并行：雪域高原的山地旅要學會熱帶叢林穿插，反之亦然。干部磨合期難免有怨言，他一句“先練起來，一旦開仗沒時間挑環(huán)境”堵住了嘀咕。

1988年新一輪軍銜制恢復，他被授予上將。整整三十三年，從大校到上將，時間跨度在同輩將領中并不算短；原因也簡單，他的主要精力長期撲在部隊建設和后勤管理，很少在公開場合露臉。部下笑稱“老政委是地下工作者”，他搖頭，“干活就行，拋頭露面沒必要?！?/p>

晚年身體每況愈下，卻仍保持清晨讀報的習慣。2023年3月31日上午，萬海峰因病醫(yī)治無效在北京逝世，終年103歲。訃告發(fā)出，大量曾受他約束、被他批評、也被他提拔的干部自發(fā)遠道來送行。靈車緩緩駛過八寶山門口，有人輕聲感嘆：“這是一位把規(guī)矩寫在人心上的政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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