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子停在機場出發(fā)層的路邊,崔文軒強撐著笑臉,幫最后一位同學把行李箱塞進后備箱。
“老崔,這十天真是破費了,下次我們去海南,你可得再來當向導啊!”班長顧飛拍著老崔的肩膀,話說得響亮,臉上卻看不出多少真心實意的感謝。
許莉在一旁補著口紅,從鏡子里瞥了他一眼:“可不是嘛,文軒現在是大老板,這點花費毛毛雨啦。不過說真的,你們這兒的海鮮,感覺不如上次我們在青島吃的鮮……”
崔文軒的笑容僵了一下,擺擺手:“哪里哪里,大家玩得開心就好?!?/p>
六個同學說說笑笑地進了安檢口,沒有一個人回頭,更沒有一句發(fā)自肺腑的“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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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他們的身影消失,崔文軒才收起那張僵硬的笑臉,長長吐出一口濁氣。他坐進駕駛室,點了根煙,卻久久沒有發(fā)動車子。
十天,包吃包住,從四星酒店到特色野味,從景區(qū)門票到臨走時人手一份的昂貴土特產,他粗略算過,那張信用卡的賬單,已經跳到了八萬塊。
而這八萬塊,只換來了顧飛一句“破費了”和許莉一句“不如青島”。
他開車回家,推開門,妻子蘇靜正系著圍裙,默默地收拾著客廳里堆積如山的酒瓶、瓜子殼和煙蒂。
聽到開門聲,蘇靜直起身,頭發(fā)有些亂,眼圈發(fā)黑。她沒看他,只是指了指茶幾上那張剛刷出來的信用卡賬單。
“崔文軒,”她的聲音沙啞又冰冷,“八萬一千二百塊。你可真是個重情重義的大老板?!?/p>
崔文軒的心,在那一刻,比這深秋的傍晚還要涼。
01
這一切,要從一個月前那個傍晚說起。
崔文軒的廣告公司剛簽了個不大不小的單子,他心情不錯,哼著小曲回到家。妻子蘇靜正在廚房忙碌,女兒在房間寫作業(yè),一派祥和。
“老崔!好久不見啊!”
電話是顧飛打來的,當年的老班長,聲音還是那么有穿透力。崔文軒一聽這聲音,二十多年前的青春記憶瞬間就涌了上來。
“哎喲,是顧大班長??!什么風把你吹來了?”崔文軒熱情地按了免提,靠在沙發(fā)上。
“想大家了唄!這不,我尋思著,咱們畢業(yè)都二十多年了,好些同學都沒見過。我組織了一下,咱們當年的‘六人組’,下個月組團去你那兒轉轉,給你個驚喜!”
崔文軒一聽,樂了:“‘六人組’?顧飛、你、我,還有沈毅、許莉、陸明、張遠、林悅……不對啊,這都七個人了。”
顧飛在那頭哈哈大笑:“你傻啊,你是在本地,我們是‘組團去’,我們六個!怎么樣,老崔,你在你們那一畝三分地,現在可是混得最好的,聽說都開大公司了,當大老板了!”
崔文軒被捧得有些飄,他的廣告公司其實就七八個人,一年到頭忙活,也就掙個溫飽略余。但在老同學面前,這面子不能丟。
“什么大老板,混口飯吃?!贝尬能幹t虛著,腰桿卻挺直了,“行??!來!什么時候來,吱一聲!”
“就知道老崔你最仗義!”顧飛的聲音拔高了,“那我們可就這么定了!下個月十號到,待個十天半個月的!你可得盡地主之誼?。 ?/p>
“沒問題!”崔文軒被“仗義”兩個字一激,熱血上頭,“你們人來就行,別的不用管!吃住全包,我給你們安排得妥妥當當!”
電話那頭傳來顧飛和許莉的歡呼聲:“老崔威武!老崔大氣!”
掛了電話,崔文軒還沉浸在即將重逢的喜悅中。蘇靜端著菜從廚房出來,擦了擦手,臉上的表情卻不太好看。
“崔文軒,你剛才說什么?六個人?包吃???”
“啊,對啊?!贝尬能帥]在意妻子的語氣,“老同學,二十多年沒見了,難得來一趟,我能不招待好嗎?”
蘇靜把圍裙解下來,往沙發(fā)上一扔:“六個人,十天半個月。你知道現在酒店多貴?你知道出去吃頓飯多貴?你這包吃住,是包到什么程度?住快捷酒店,吃路邊攤?”
“那怎么行!”崔文軒立刻反駁,“老同學大老遠來的,肯定得住好點的,起碼四星吧!吃的也得是咱們這的特色,海鮮、山珍,都得嘗嘗!”
蘇靜氣笑了:“崔文軒,你打腫臉充胖子也得看看自己兜里有幾個錢!上個月女兒的鋼琴課剛續(xù)了費,公司那邊的款還沒回,你拿什么包?”
“錢錢錢,你就知道錢!”崔文軒臉也拉了下來,“這是錢的事嗎?這是人情,是面子!我當年在班上……”
“行了?!碧K靜懶得聽他憶苦思甜,“別說我沒提醒你。這年頭,人情最不值錢。你把人家當同學,人家指不定把你當什么呢?!?/p>
崔文軒覺得妻子太掃興,擺擺手:“你婦道人家懂什么。我心里有數?!?/p>
他心里確實有數,他盤算著,花個兩三萬,買個重情重義的好名聲,值了。
但他萬萬沒想到,這“人情”的價碼,遠超他的想象。
02
十月十號,秋高氣爽。
崔文軒特意跟公司請了假,開著自己那輛剛換不久的帕薩特,提前一個小時就到了高鐵站。
為了“排面”,他甚至還叫上了公司一個剛來的實習生,讓他開了另一輛車,專門負責拉行李。
六個人從出口涌出來,顧飛還是那么精神,拉著個大號行李箱走在最前面,許莉和林悅兩個女同學跟在后面,打扮得花枝招展。陸明和張遠在后面勾肩搭背,只有沈毅,還是和當年一樣,穿著件半舊的夾克,背著個雙肩包,安安靜靜地跟在最后面,幾乎沒什么存在感。
“老崔!”顧飛一個熊抱過來,“可想死我們了!你這家伙,真是一點沒變,還是這么精神!”
“你們也是,風采依舊??!”崔文軒挨個握手擁抱,心里那股懷舊的暖流涌了上來。
許莉上下打量著崔文軒:“文軒,你這車不行啊,帕薩特?我以為你至少得開個A6呢。”
崔文軒的笑臉滯了一下:“哈哈,代步工具,代步工具。”
顧飛趕緊打圓場:“行了,老崔這叫低調。走走走,先去酒店,放了行李,老崔肯定給我們接風洗塵!”
崔文軒訂的是市里一家老牌的四星級酒店,標間一晚五百多。他一口氣開了三間。
許莉一進大堂,就撇撇嘴:“哎呀,這家酒店看著有點舊啊。老崔,你們這沒個五星級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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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文軒尷尬道:“這家是老字號,口碑好,住著舒服。五星的離市區(qū)太遠,不方便?!?/p>
顧飛倒是挺滿意:“不錯不錯,老崔有心了。”
放好行李,崔文軒直接帶他們去了本地最有名的海鮮酒樓,要了個最大的包間。
菜單一上來,顧飛直接推給崔文軒:“老崔,你點!咱們可都聽你安排,撿你們這最好最特色的上!”
崔文軒豪氣干云:“那必須的!”
他點了大龍蝦、石斑魚、鮑魚,還有本地特產的膏蟹。
許莉翻著菜單,指著一道菜:“這個‘佛跳墻’看著不錯,來一份嘗嘗唄?!?/p>
崔文軒看了一眼價格,一份998。他咬咬牙:“行,服務員,加一份佛跳墻?!?/p>
酒過三巡,大家的話匣子都打開了,聊的都是當年的糗事,氣氛熱烈。
只有沈毅,還是悶頭吃菜,偶爾大家笑的時候,他才跟著扯扯嘴角。
“沈毅,你現在在哪發(fā)財呢?”顧飛敬了他一杯。
沈毅扶了扶眼鏡,淡淡地說:“沒發(fā)財,在一個小研究所當個技術員,混日子?!?/p>
許莉“嗤”地笑了一聲:“研究所?那點死工資,什么時候能買得起房啊?你看你這衣服,還是上學那會兒的風格呢?!?/p>
沈毅的臉白了一下,沒說話。
崔文軒看不下去了,端起酒杯:“許莉,怎么說話呢。沈毅當年可是咱們班的學霸,人家搞科研是為國家做貢獻。來,沈毅,咱倆喝一個!”
沈毅感激地看了他一眼,跟他碰了杯。
一頓飯,酒足飯飽。崔文軒去結賬,服務員遞過賬單。
“先生您好,一共是六千八百八十元?!?/p>
崔文軒的心“咯噔”一下。一頓飯,快七千?他以為四千頂天了。他強裝鎮(zhèn)定地掏出信用卡:“刷卡?!?/p>
走出包間,顧飛摟著他的脖子,打著酒嗝:“老崔,夠意思!這頓飯吃得太過癮了!明天咱們去那個最有名的風景區(qū)轉轉?”
崔文軒笑著點頭:“沒問題,都安排好了!”
他心里卻在滴血。這還只是第一天。
03
接下來的幾天,崔文軒才算真正體會到了什么叫“地主之誼”。
他成了全職司機、導游兼提款機。
第二天去風景區(qū),門票加纜車,一個人就三百多,六個人就是兩千塊。
許莉和林悅在山頂看上了手工編織的披肩,一人挑了一條,許莉拿著那條最貴的羊絨的,直接遞給崔文軒:“文軒,你給錢呀,我們可沒帶現金?!?/p>
崔文軒笑著掃了碼,又是八百。
中午在景區(qū)餐廳吃飯,一份炒青菜八十八,一只土雞三百八。顧飛還非要點他們這的“特色野味”,一問價格,一小盤就要五百多。
“來都來了,總得嘗嘗!”顧飛大手一揮。
崔文軒只能點頭:“對,嘗嘗?!?/p>
又是三千多塊沒了。
第三天,他們說想去市郊的溫泉度假村。
崔文軒一查,門票一個人就要四百塊,還不算里面的消費。
“老崔,咱們同學一場,你可不能小氣啊?!痹S莉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
“那必須的?!贝尬能庨_車帶他們去了。
泡完溫泉,陸明和張遠嚷嚷著要捏腳、做SPA,崔文軒也只能舍命陪君子。
這一天下來,又花掉了五千。
崔文軒的廣告公司本來就不大,全靠他一個人跑業(yè)務撐著。他這幾天全陪,公司的業(yè)務都停了。蘇靜打了好幾個電話催他回去處理合同,他都給按了。
“老婆,這幾天先擔待一下,同學難得來……”
“崔文軒!”蘇靜在那邊壓著火,“你難得,你天天難得!你知道那家溫泉的SPA多貴嗎?你是不是瘋了!”
“哎呀,你別管了,掛了掛了,他們叫我了?!贝尬能幋掖覓炝穗娫?。
到了第四天,許莉開始抱怨酒店的早餐不豐盛了。
“這四星級也不行啊,自助餐種類還沒我們那三星的多?!?/p>
顧飛也幫腔:“老崔,要不咱們換個地方?。柯犝f你們這新開了個國際大酒店,五星的,自助餐特好?!?/p>
崔文軒的太陽穴突突直跳。
五星級酒店,一晚上一千五起步,三間房就是四千五。十天下來……
“這個,老顧啊,那家酒店太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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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呀,偏點怕什么,你不是有車嗎?”許莉立馬接話。
崔文軒被堵得沒話說。
晚上,他硬著頭皮去前臺退房,又開車拉著六個人去了那家五星級酒店。
辦入住的時候,崔文軒的信用卡刷了三萬塊的預授權。他的手有點抖。
這十天還沒過半,開銷已經奔著五萬去了。
他安慰自己,沒事,錢花了可以再掙,同學情誼最重要。
可他漸漸發(fā)現,這“情誼”似乎只是他一個人的。
他們每天在酒店吃完豐盛的自助早餐,就坐在大堂等他,商量著今天去哪兒“宰”他一頓。
崔文軒成了他們的專屬司機,而蘇靜,則成了他們的專屬保姆。
有天晚上,他們不去外面吃,非說要嘗嘗蘇靜的手藝。
蘇靜下班累得半死,還得去菜市場買菜,回來在廚房煎炒烹炸。崔文軒想去幫忙,被顧飛拉?。骸袄洗?,陪我們聊天!讓嫂子忙活去,咱們大老爺們兒摻和什么?!?/p>
一桌子菜上來,許莉夾了一筷子紅燒肉,眉頭就皺起來了:“蘇靜啊,你這肉是不是有點肥了?哎呀,這魚也蒸老了?!?/p>
蘇靜的臉當場就沉了下去。
崔文軒趕緊打圓場:“哈哈,你嫂子今天累了,發(fā)揮失常。來來來,喝酒!”
04
那天晚上,等同學都回了酒店,蘇靜在客廳等崔文軒回來。
家里一片狼藉,桌上是吃剩的殘羹冷炙,地上是煙頭和酒瓶。
“崔文軒?!?/p>
蘇靜的聲音很平靜,平靜得讓崔文軒有點發(fā)毛。
“老婆,辛苦你了……”
“你現在馬上去把酒店退了?!碧K靜說。
“什么?這怎么行!都住進去了……”
“那就讓他們自己付房費!”蘇靜的音量提高了一點,“還有,從明天開始,你回公司上班。他們愛去哪去哪,你自己打車去,或者讓他們自己租車!”
崔文軒火氣也上來了:“蘇靜你什么意思?我同學大老遠來的,你讓我這時候撂挑子?我的臉往哪擱!”
“臉?你的臉值多少錢?”蘇靜指著桌上的賬單,“這幾天的開銷,加上酒店的預授權,五萬了!崔文軒,你那公司這個月能不能回款五萬都難說!女兒下學期的國際班學費你準備好了嗎?”
“錢錢錢!你就知道錢!”崔文軒最煩蘇靜提錢,“我崔文軒在同學面前,就值這點錢嗎?他們當年幫過我……”
“誰幫過你?是顧飛還是許莉?”蘇靜冷笑,“我只記得你當年生病住院,是沈毅跑前跑后,幫你打了半個月的飯!”
崔文軒愣住了。
蘇靜繼續(xù)說:“可你看看,這幾天,沈毅說過一句話嗎?他點過一個菜嗎?他提過一個要求嗎?反倒是那些當年占你便宜的,現在變本加厲地占!”
“你別說了!”崔文軒被戳到了痛處,惱羞成怒,“他們是客人!我是地主!盡地主之誼是應該的!”
“應該的?你把他們當同學,他們把你當冤大頭!”蘇靜的眼圈紅了,“他們連一句‘謝謝嫂子’都沒跟我說過!吃完飯,碗一推,拍拍屁股就走了!崔文軒,你這是在作踐你自己,也是在作踐我!”
“不可理喻!”
崔文軒摔門進了書房,點了根煙,心煩意亂。
他知道蘇靜說的是實話。
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fā)。這要是半路撤了,他崔文軒以后在同學圈里還怎么做人?
他狠狠地吸了口煙,安慰自己,快了,還有幾天就結束了。
05
蘇靜那晚的話,還是在崔文軒心里扎了根刺。
接下來的幾天,他開始下意識地觀察沈毅。
正如蘇靜所說,沈毅真的太安靜了。
大家去逛本地最貴的商場,許莉和林悅在化妝品專柜流連忘返,暗示崔文軒買單。顧飛和陸明則在看名牌手表。
只有沈毅,一個人站在商場中庭,安靜地看樓下的噴泉。
崔文軒走過去,遞了根煙:“沈毅,怎么不進去逛逛?”
沈毅接過煙,卻沒點,只是捏在手里:“我不懂這些。文軒,這幾天,辛苦你了?!?/p>
這是十天來,崔文軒聽到的第一句“辛苦了”。
他心里一熱,鼻子有點發(fā)酸:“說這個干什么,老同學嘛?!?/p>
沈毅看了看他,欲言又止,最后只是嘆了口氣:“你那公司,我聽顧飛說,規(guī)模不?。俊?/p>
“嗨,什么規(guī)模不小,就七八個人,混日子。”崔文軒自嘲道。
“做技術的,還是做業(yè)務的?”沈毅問得很仔細。
“跑廣告業(yè)務的,現在行情不好,難做。”崔文軒順口抱怨了一句。
沈毅點點頭,沒再說話,只是默默地看著噴泉。
晚上吃飯,又是在一家高檔餐廳。
許莉嫌棄包間的燈光太暗,影響她自拍。顧飛則在抱怨本地的酒喝不慣,非要點茅臺。
崔文軒被折騰得精疲力盡,一晚上沒吃幾口菜,光顧著給他們倒酒、點煙、結賬。
飯局散了,大家簇擁著往外走。
崔文軒落在最后面,胃突然一陣絞痛。他這幾天陪酒陪得太厲害,老胃病犯了。
他捂著肚子,額頭滲出冷汗,靠在走廊的墻上喘氣。
走在前面的顧飛和許莉還在高聲談笑,根本沒注意到他。
一只手伸了過來,遞給他一小瓶溫水,還有一個小藥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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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胃疼?吃兩片這個。”
是沈毅。他不知道什么時候折了回來,手里拿著崔文軒常吃的那種胃藥。
“沈毅……你……”崔文軒愣住了。
“剛才看你一直捂著肚子,臉色不對?!鄙蛞惆阉幦剿掷?,“我記得你上學時胃就不好??斐粤?,熱水。”
崔文軒的眼眶瞬間就紅了。
他接過藥,就著溫水吞下去,一股暖流從喉嚨滑到胃里,也流進了心里。
“謝謝?!彼硢≈f。
“跟我客氣什么。”沈毅拍了拍他的背,“你就是太好面子。有些事,該拒絕就要拒絕?!?/p>
崔文軒苦笑:“都到這份上了,怎么拒絕?”
沈毅沒說話,只是陪他站了一會兒。
等他緩過勁來,許莉在前面不耐煩地喊:“哎呀,崔文軒,沈毅,你們倆磨蹭什么呢!快點啊,回去還得打牌呢!”
崔文軒深吸一口氣,把那點感動壓下去,又堆起了笑臉:“來了來了!”
06
十天行程,很快到了最后一天。
崔文軒感覺自己像是跑完了一場馬拉松,身心俱疲。
他算了算賬,這九天下來,光是吃住玩,已經花掉了六萬多。
蘇靜已經跟他冷戰(zhàn)了三天,回家也不跟他說一句話,飯都是分房吃的。
他想著,明天他們一走,這事就算翻篇了。他好好跟蘇靜道個歉,再努力跑業(yè)務,把錢掙回來。
晚上,是散伙飯。
崔文軒訂了最后一頓大餐,想著好聚好散。
飯桌上,顧飛提起了酒杯:“老崔,這十天,沒得說!仗義!我們哥幾個敬你一杯!”
崔文軒剛把酒喝下去,胃里又是一陣灼燒。
許莉放下筷子,開口了:“文軒,你看我們大老遠來一趟,明天就走了,你是不是得給我們準備點土特產???”
崔文軒一愣。
顧飛立馬接話:“對對對,老崔,你們這的那個云霧茶,聽說特別有名。還有那個什么……手工的絲綢,給我們都帶點?”
崔文軒的心沉了下去。
云霧茶,特級的,一斤要三千多。手工絲綢,一條被子也要上萬。
“這個……”
“哎呀,老崔,你可別小氣。”許莉嬌嗔道,“我們回去也好跟別的同學炫耀炫耀,說你現在多風光,多夠意思?!?/p>
陸明和張遠也在一旁起哄:“是啊是啊,總不能空手回去嘛。”
崔文軒看了看沈毅。
沈毅低著頭,慢慢喝著茶,一言不發(fā),仿佛沒聽見。
崔文軒心里最后一點情面,被這幾句話徹底撕碎了。
他看著這幾張熟悉的臉,突然覺得無比陌生。
但他還是點了點頭,從牙縫里擠出兩個字:“行。買?!?/p>
第二天上午,他帶著六個人,去了本地最有名的茶葉店和絲綢專賣店。
六份特級茶葉,一萬八。
許莉和林悅一人挑了一條最貴的真絲圍巾,又是四千。
顧飛他們幾個男的,則要了絲綢的睡衣。
崔文軒刷卡的時候,手都在抖。
POS機吐出長長的簽購單,上面的數字刺眼。
八萬一千二百元。
這十天,他花掉了整整八萬多。這是他公司小半年的流水。
他把大包小包的“土特產”塞進后備箱,一句話也不想說。
07
送他們去機場的路上,車里的氣氛很詭異。
崔文軒沉默地開著車,胃里隱隱作痛。
顧飛和許莉他們,卻像是剛打贏了一場勝仗,興高采烈地討論著回去后怎么跟別的同學“匯報”這次的“戰(zhàn)果”。
“老崔這次是真夠意思,五星級酒店,頓頓大餐!”
“可不是嘛,光這茶葉就值不少錢了。”
“下次咱們去海南,也找個同學,讓他這么招待……”
沒有一個人問崔文軒花了多少錢,也沒有一個人對他說一句貼心話。
就連一直沉默的沈毅,這次也只是靠在窗邊,閉目養(yǎng)神。
到了機場,崔文軒幫他們把行李卸下來。
顧飛拍著他的肩膀:“老崔,破費了,謝了啊!”
許莉擺弄著新買的絲巾:“文軒,再見啦。下次來記得換輛好車接我們啊?!?/p>
陸明、張遠、林悅也都紛紛道別,話語里透著理所當然的熟稔。
“再見?!贝尬能帞D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六個人,轉身進了安檢口。
崔文軒站在原地,看著他們的背影,突然覺得自己像個天大的笑話。
他開著空蕩蕩的車回家。
推開門,家里還是早上他離開時的樣子,但蘇靜已經不在了。
客廳的茶幾上,放著那張他刷爆的信用卡賬單,和一張紙。
紙上是蘇靜的字跡,很潦草,看得出寫的時候很用力。
“崔文軒,我?guī)畠夯啬锛易滋?。你那八萬塊的面子,比我和女兒都重要。你跟你那幫‘好同學’過去吧?!?/p>
崔文軒的心,像是被一只大手狠狠攥住,疼得他喘不過氣。
他癱在沙發(fā)上,看著滿屋子的狼藉——那是老同學這十天留下的痕跡,煙蒂、酒瓶、瓜子殼……
他掏出手機,想給顧飛打個電話,罵他一頓。
但他翻到顧飛的微信,卻看到顧飛剛發(fā)了一條朋友圈,九宮格,全是這幾天吃喝玩樂的照片,配文是:“感謝老崔的盛情款待!完美假期!”
下面許莉、陸明等人紛紛點贊評論。
而沈毅的頭像,是灰色的,什么動態(tài)也沒有。
崔文軒自嘲地笑了笑,把手機扔到一邊。
他終于明白了蘇靜的話。
他把人家當同學,人家把他當冤大頭。
這八萬塊,買來的不是情誼,是一個天大的教訓,和一個冰冷刺骨的心寒。
08
半個月后。
崔文軒的生活像是一潭死水。
蘇靜還是沒回來,只通過微信跟他談女兒的學習情況,絕口不提回家的事。
廣告公司的業(yè)務因為他耽擱了十天,丟了兩個客戶,資金周轉也開始緊張。那八萬塊的信用卡賬單,像座大山一樣壓在他胸口。
他給顧飛他們打過幾個電話,想旁敲側擊一下,看能不能提提這筆錢的事。
可顧飛要么不接,要么就說“信號不好”,匆匆掛斷。
許莉更絕,直接在同學群里說:“老崔怎么回事啊,最近老打電話,不是想讓我們眾籌還他那幾萬塊錢吧?請客吃飯哪有往回要的道理?太小家子氣了?!?/p>
崔文軒看到那條信息,氣得差點把手機摔了。
他徹底心死了。
這天下午,他正對著一堆報表發(fā)愁,門鈴響了。
是快遞員,送來一封EMS特快專遞。
他簽收了,拿在手里掂了掂,很薄,但很硬,像是個文件。
寄件人地址很模糊,只看得出是從沈毅所在的那個城市寄來的。
崔文軒的心“咯噔”一下。
沈毅?他寄東西給自己干什么?
他撕開那個厚實的快遞封套,里面掉出來一個銀行的信封。
他疑惑地打開信封,一張折疊著的紙片滑了出來。
是一張銀行本票,也就是支票。
崔文軒的呼吸猛地一滯。
他的目光下意識地落在了簽名欄,那兩個字龍飛鳳舞,卻無比清晰——沈毅。
真是他寄來的!
崔文軒顫抖著手,把支票完全展開,目光落在了那個最關鍵的地方——金額欄。
他的手開始控制不住地劇烈顫抖,那張薄薄的支票,此刻仿佛有千斤重。
“不……這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