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垣斷壁間，一只燒得變形的兒童水壺掛在焦黑的窗框上，無聲訴說著這個家庭昨夜之前的平凡與今日的絕境。

消防車刺耳的警笛劃破了汕頭潮南平靜的夜空。12月9日晚上9點20分，丹鳳路一棟四層自建房，從一樓的“裕豐五金電器店”開始，火龍瞬間竄起，吞噬了樓梯，封住了生的通道。

截至10日，12條生命已在這場大火中逝去。逃出來的兒媳婦驚魂未定，在外趕回的兄弟面對的是至親全員遇難的噩耗。店主的女兒在電話那頭，聲音已然哭碎：“全家人……都沒了?！?/p>

這不僅是12個人的悲劇。過火面積150平方米，燒穿的是中國成千上萬“下店上宅”家庭，那根共同脆弱的神經(jīng)。

火災發(fā)生的時間點，極為致命。晚上9點20分，正是許多家庭收拾完畢、準備休息或已入睡的時刻。火從一樓店鋪燃起。這里是“裕豐五金電器店”，堆滿了電線、開關、塑料制品和各種電器。這些商品是店主一家的生計，此刻卻成了最危險的燃料。

火焰和濃煙沿著唯一的樓梯井，像一條毒蛇向上猛竄。二樓、三樓、四樓……住在樓上的家庭成員，包括老人、中年夫婦和年幼的孩子，在睡夢中被嗆醒時，逃生之路早已是一片火海。

鄰居們描述，發(fā)現(xiàn)時火光已映紅半條街，哭喊聲和玻璃爆裂聲混雜在一起，“想救都沒法靠近，煙太大了，熱浪撲臉。”

“裕豐五金電器店”成立于2010年，店主一家在此經(jīng)營了十多年。他們是街坊眼里“最老實本分的人”，靠著這個小店，養(yǎng)大兒女，照看老人，日子平淡卻也殷實。

誰也想不到，一場大火，就能讓一個完整的家庭圖譜，幾乎被徹底抹去。遇難者中，有勤懇一輩子的店主夫婦，有年邁的老人，更有正處在人生最好年華的年輕人和懵懂的孩子。唯一幸存的是當時因故外出的兒子和成功逃生兒媳。

這種“一鍋端”式的家庭悲劇，最令人窒息。它不像疾病，有個過程；不像意外，有個偶然。它是在一個被認為最安全、最熟悉的“家”里，被瞬間集體剝奪了所有未來。

這場火災，將一種遍布中國城鄉(xiāng)、被視為“理所當然”的居住經(jīng)營模式，血淋淋地推上了審視臺——“下店上宅”。

為什么這么普遍？答案就一個字：省。省下額外的租金，省下通勤的時間，生意家庭兩不誤。對于無數(shù)中小經(jīng)營者、手工業(yè)者、小店主來說，這是最經(jīng)濟、最“聰明”的選擇。一樓開門迎客，二樓以上吃飯睡覺，祖輩都這么過來。

但這份“便利”的背面，是用全家人的性命在賭。店鋪里堆的是什么？是貨物，往往是易燃的貨物：服裝、布料、五金、塑料、紙張……這些都是最好的火種。居住空間有什么？老化的電線、長時間使用的家電、廚房的明火燃氣……這些都是潛在的火源。

更可怕的是結構：唯一的樓梯是“煙囪”，鐵柵欄防盜窗是“牢籠”。一旦樓下起火，濃煙烈火直沖樓上生活區(qū)，睡夢中的人驚醒時，已無路可逃。

這不是天災，這是人造的風險結構。讓我們看看這些被忽略的數(shù)字：根據(jù)應急管理部數(shù)據(jù)，2023年全國居住場所火災中，自建房火災的亡人數(shù)量占比極高。其中，“三合一”（住宿、生產(chǎn)、倉儲合一）場所是重災區(qū)。

“下店上宅”的火災，往往具有幾個共同點：發(fā)于深夜或凌晨，亡于熟睡之中，禍起于店鋪倉庫，慘狀是全家罹難。

悲劇從未停止上演：今年年初，某地一棟經(jīng)營超市的自建房失火，造成居住在三樓的店主一家數(shù)口身亡；去年，南方一地家電維修店起火，住在樓上的祖孫三人未能逃脫……

每一次新聞標題里的數(shù)字，背后都是一個像“裕豐五金”這樣曾經(jīng)鮮活、完滿的家庭。

汕頭這12條生命的代價，不能只換來一聲嘆息。它必須逼問我們幾個問題！第一問，僥幸心理，還要害死多少人？ 幾乎所有此類悲劇的當事人，都認為“火災不會輪到我”。檢查消防設施？疏通消防通道？安裝逃生軟梯？嫌麻煩，嫌花錢。直到災難降臨，才明白那些“麻煩”的價值是生命。

第二問，監(jiān)管的“燈下黑”何時能照亮？ 對于成千上萬存在于街頭巷尾的自建房商鋪，我們的消防安全檢查和宣傳教育，是否真正觸達了每一戶？是否存在“只檢查大商場，忽略小門店”的惰性？第三問，社會的安全觀念需要一場革命。 我們是否過分容忍了這種將生活與高風險經(jīng)營捆綁在一起的生活方式？當“便利”與“安全”發(fā)生沖突時，社會共識是否應該堅決地站在安全這一邊？

改變，必須從此刻開始。每個“下店上宅”的家庭，請馬上做這幾件事：檢查電線，清理樓道雜物，給防盜窗開一個逃生口，配備滅火器和防煙面罩，和家人演練一次火災逃生路線。這些小事，可能就是危難時那根“救命稻草”。

廢墟之上，調查仍在繼續(xù)。但比查明起火原因更緊迫的，是查明我們社會肌體上那個叫做“僥幸”的病灶。

那棟燒焦的四層小樓，像一個黑色的警示碑，矗立在無數(shù)類似家庭的命運交叉點上。它燒掉的不僅是一個家庭，也燒掉了我們對“習慣”的盲目信任。

樓下是生計，樓上是身家性命。當全家人的安危系于樓下那堆貨物和幾根老化的電線上時，這份“便利”，代價是否太過沉重？

作者聲明：圖片來源于網(wǎng)絡視頻截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