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8年夏天，廣漢一個叫謝文的老哥，爬了趟鎣華山。

站山頂上，耳根子發(fā)燙，手心冒汗。不是累的。他腦子里，轟一聲，什么東西通了。

下來以后，他逢人就說，知道三星堆那些青銅大玩意兒，材料哪兒來的不？

他手指頭往西北一戳。

就那兒，鎣華山。銅啊，玉啊，從山里挖出來，丟進(jìn)前江，順著水，自己就漂到三星堆了。

聽的人，都樂?？脊湃ψ永?，水花都沒濺起一個。云南說，中原說，哪輪得到你什邡邊上一個小山頭？

謝文也不爭。該寫歌寫歌，該采風(fēng)采風(fēng)。他把這個想法，像顆種子，埋土里了。

一埋，二十六年。

今年六月，怪事來了。

一群穿沖鋒衣的專家，呼啦啦也上了鎣華山。干啥？“珙桐花開鎣華山——三星堆神樹原型科考”。名字繞口，意思狠：來找三星堆神樹原型的。

結(jié)論一出，啪，打了許多人的臉。

專家們說，三星堆那神山、神樹的崇拜，原型，可能就來自鎣華山，來自山上這些參天大樹。

那棵國之重器的青銅神樹，上面那些花枝，造型，跟山里的珙桐花，對上了。

我翻著新聞，嗯……就是說，謝文老哥當(dāng)年那句“瘋話”，好像……沒那么瘋？

他不是考古學(xué)家。他是個音樂人，文化研究者。腦子里沒那么多條條框框?？瓷绞巧?，看水是水，看三星堆，就覺得它得吃“本地糧”。

邏輯簡單得掉渣：你家門口有礦，你會跑幾千里外背石頭回來煉？

桌上咖啡涼了，我盯著那個“前江順流而下”的“順流”。這詞，太文了。謝文當(dāng)年看到的，恐怕就是一條水，一些木頭筏子。礦石堆上去，人跟著走。那條水路，不是什么浪漫想象，是古蜀人眼里，最實(shí)在的“物流專線”。

我查了查資料，胃里一緊。

龍門山脈，鎣華山那塊，真有礦。銅、鋅，儲量不小。有個數(shù)據(jù)更嚇人：山里滲出來的泉水，銅含量，是普通水的500倍。好家伙，這哪是泉水，這是古代版的“礦石檢測儀”啊，瞎子都能看出來這兒有貨。

那運(yùn)輸呢？

鴨子河，古稱雒水。它和什邡的前河，水系是連著的。古籍里，《水經(jīng)注》《清史稿》，白紙黑字，寫著“合”、“納”、“入”。幾個動詞，把一條隱形的古老水道，拼出來了。

我腦子里突然蹦出個畫面：謝文拿著樹枝，在泥地上劃拉。這條線連鎣華，這條線連三星堆。中間，他用腳一抹，一道水痕。通了。

可問題來了。

鉛同位素檢測，現(xiàn)代考古的“DNA鑒定術(shù)”。它說，三星堆很多青銅器的“血統(tǒng)”，跟云南、河南的礦更像。

這好像是記悶棍。

但，等等。我倒了杯水，那只飛蛾還在一撞一撞地碰燈泡。

一個文明，尤其像三星堆這種級別的，它的資源渠道，會只有一條嗎？就像你現(xiàn)在買東西，會只用一個APP？

會不會是，主食吃本地的，零食嘗嘗外地的？

彭州龍門山，離三星堆幾十公里，一馬平川。那兒也有銅礦。學(xué)術(shù)界早盯上了，可一驗(yàn)“DNA”，不對。“本地礦場”的夢，碎得挺脆生。

可這恰恰說明，古蜀人的“采購清單”，復(fù)雜。謝文指出的，可能是那條被遺忘的、最粗的“主食供應(yīng)鏈”。外來的、高放射性的鉛，可能是特殊香料，是“奢侈品添加劑”。

他的價值，不是找到了唯一答案，是撕開了一個口子：別光盯著天邊，看看你家后院。

更狠的，在后面。

神樹和珙桐花對應(yīng)上了。這已經(jīng)不是物質(zhì)運(yùn)輸，是精神搬運(yùn)。

古蜀工匠，蹲在鎣華山腳下，抬頭看。哇，這山，高，云纏霧繞，像通天的梯子。哇，這樹，這珙桐花，長得真神。

他們把這些“哇塞”的感覺，打包，下山，帶回了三星堆。然后用青銅，澆鑄出來。

山，成了青銅神壇上膜拜的“神山”?；?，成了青銅神樹上永恒的“神花”。

謝文當(dāng)年模模糊糊感覺到的東西，2024年，被一群專家，用學(xué)術(shù)語言，翻譯了一遍。結(jié)論內(nèi)核，驚人地相似。

這感覺，怎么說呢。像你二十年前隨口哼的調(diào)子，被人譜成了交響樂，在國家大劇院演了。

有點(diǎn)魔幻。

文章快寫完，我肩膀有點(diǎn)酸。

突然想起個細(xì)節(jié)。謝文后來很多作品，《三星堆的傳說》《青銅的光芒》，都在反復(fù)咀嚼這個點(diǎn)子。他像個固執(zhí)的匠人，守著自己發(fā)現(xiàn)的礦脈，一直挖。

學(xué)界有學(xué)界的尺子，精密，嚴(yán)謹(jǐn)。民間有民間的觸覺，粗糙，但帶著地氣兒的熱乎勁兒。

兩者撞上了，有時候，不是誰對誰錯。是一幅拼圖，終于找到了它邊緣那塊最不起眼、卻關(guān)鍵的碎片。

三星堆的根，可能就扎在鎣華山這幾塊石頭里。也可能，它的枝葉，伸向了更遠(yuǎn)的云南、中原。這都不矛盾。

文明，本就是個混血兒。

謝文這個人，后來怎么樣了？我不知道。他可能還在廣漢，寫寫歌，喝喝茶。偶爾抬頭，看看西北方向那座山。

那座他二十多年前爬上去，然后，往一池子靜水里，扔了塊大石頭的山。

水花，今年，才蕩到我們腳邊。

（完）

P.S.對了，德陽現(xiàn)在搞“一核三區(qū)”，三星堆是核，龍門山旅游帶是區(qū)。謝文這個“腦洞”，早成了旅游手冊里最漂亮的那頁故事。你看，有時候，真理跑不過故事。但一個好故事，往往藏著真理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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