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歷三十五年，也就是公元1607年，北京城出了個大新聞。

這一天，德勝門那邊擠得那是人山人海，連個下腳的地方都沒有。

老百姓湊熱鬧也就罷了，最離譜的是，送葬隊伍里頭，黑壓壓一片全是穿著素服的朝廷命官。

可這回呢？

這些平時滿嘴仁義道德的大老爺們，竟然一個個神情肅穆，爭著搶著要去給棺材扶靈。

連當(dāng)朝的大學(xué)士、尚書這種級別的頂層大佬，都跟在后頭一步一叩，哭得那叫一個真情實意。

這個讓全城哭送的太監(jiān)，就是當(dāng)時大明特務(wù)機構(gòu)東廠的一把手，提督東廠太監(jiān)陳矩。

這就像是一群狼居然主動給一只牧羊犬送終，說出去都沒人信，但這事兒偏偏就發(fā)生了。

若要讀懂陳矩這場空前絕后的葬禮，咱們得把時間條往回拉四年，回到那個讓大明王朝差點散架的驚魂時刻。

那是萬歷三十一年，一份名叫《續(xù)憂危竑議》的匿名傳單，像一顆政治核彈再京城引爆，這就是歷史上那個著名的“妖書案”。

這本妖書的內(nèi)容毒得很，直接指著萬歷皇帝的鼻子罵，說他想廢掉太子朱常洛，改立鄭貴妃的兒子福王。

這在大明朝那是觸碰底線的指控，瞬間就在朝廷上下引發(fā)了海嘯。

萬歷皇帝氣得都要炸了，下令必須要查個底朝天，而負責(zé)接手這個燙手山芋的，正是當(dāng)時掌管東廠的陳矩。

當(dāng)時的局勢兇險到什么程度呢？

浙黨、楚黨、東林黨正斗得眼紅，所有人都盯著陳矩手里這把刀。

按照以往太監(jiān)的套路，這簡直是整死政敵、擴充地盤的絕佳機會。

只要陳矩稍微歪歪嘴，暗示這妖書是某位大臣寫的，立馬就能掀起一場類似朱元璋時期的血腥清洗，甚至能借此機會把內(nèi)閣那幫老家伙換個遍。

那時候，不知道有多少雙眼睛在暗處盯著陳矩，有人偷偷送禮試探，有人嚇得連夜寫遺書，整個官場人人自危，生怕第二天就被東廠的番子拖進詔獄，剝皮充草。

但這事兒吧，陳矩做了一個讓所有人都跌破眼鏡的選擇。

他拿到案卷后，沒有搞擴大化，也沒有借機整人。

這位在世界上最陰陰暗的特務(wù)機構(gòu)里摸爬滾打的老人，腦子卻比誰都清醒。

他心里明白，這把火一旦燒起來，大明朝的國本就得動搖，無數(shù)無辜官員家里得掛白幡。

于是，他硬是頂住了皇帝要求“嚴(yán)查”的雷霆之怒，也無視了朝中各派系遞來的“刀子”，堅持只抓具體造謠的那個生員，把案件死死按在刑事層面，堅決不往政治陰謀上引。

在審訊過程中，陳矩甚至比主審法官還要小心。

當(dāng)時有人試圖屈打成招，想把禍水引向內(nèi)閣首輔沈一貫，陳矩當(dāng)場就給喝止了。

我剛?cè)シ讼率妨?，雖然沒記錄他當(dāng)時的語氣，但意思很明確：國家都亂成這樣了，還要搞黨爭嗎？

這案子牽連這一人就夠了，絕不能讓無辜的人流血。

手握殺人權(quán)卻不殺人，這比殺人難上一萬倍，因為你得對抗所有人想殺人的欲望。

正是因為陳矩這種近乎“佛系”的雷霆手段，一場足以讓大明官場血流成河的政治風(fēng)暴，竟然奇跡般地平穩(wěn)落地。

當(dāng)案子結(jié)案那天，從內(nèi)閣大學(xué)士到六部尚書，無不驚出一身冷汗，繼而對這位掌印太監(jiān)生出了由衷的敬意。

他們突然發(fā)現(xiàn)，這個被稱為“廠公”的人，骨子里竟然比很多讀圣賢書的人還要正。

其實吧，陳矩這種“異類”體質(zhì)，并非一時心血來潮。

如果我們?nèi)シ穆臍v，會發(fā)現(xiàn)這人從12歲進宮起，走的就是一條非典型的太監(jiān)晉升之路。

他生在安肅縣的貧苦農(nóng)家，為了活命凈身入宮，但他運氣極好，遇到了大太監(jiān)高忠。

高忠是嘉靖、隆慶年間出了名的儒雅太監(jiān)，教陳矩的第一件事不是怎么討好主子，而是怎么讀書、怎么做人。

在高忠的言傳身教下，陳矩雖然身處深宮，卻養(yǎng)成了一種儒將的氣度。

他不僅精通政務(wù)，而且生活簡樸得不像話，身為東廠提督，權(quán)傾朝野，家里卻連像樣的古董字畫都沒有。

平日里最愛做的事，就是坐在衙門里看書，或著去寺廟里和高僧談經(jīng)論道。

在陳矩執(zhí)掌東廠的那些年，這個讓人聞風(fēng)喪膽的特務(wù)機構(gòu)，竟然成了大明朝最講理的地方。

以往東廠抓人，那是為了敲詐勒索，稍微不順眼就構(gòu)陷罪名。

但陳矩立下了死規(guī)矩：沒有確鑿證據(jù)，不得隨便抓人；抓了人，不得隨便用刑。

當(dāng)時的京城流傳著一句話，叫“陳公在，東廠清”。

許多蒙冤的百姓甚至官員，在走投無路時，竟然會指望東廠來主持公道，這在整個中國封建史上都是極其魔幻的一幕。

他用一己之力，把一個用來搞政治迫害的工具，變成了一個維護官場平衡的減壓閥。

更難能可貴的是，陳矩活得很通透。

他深知太監(jiān)這個群體的權(quán)力來源是不穩(wěn)定的，一旦皇帝換了，或者自己老了，下場通常很慘。

但他沒有像后來的魏忠賢那樣瘋狂斂財鋪路，而是選擇把名聲留給歷史。

他常告誡手下的小太監(jiān)：“我們身體已經(jīng)殘缺了，如果心理再扭曲，那就真的不是人了?！?/p>

身體少了一塊是命，但心要是缺了一塊，那就真的補不回來了。

所以，當(dāng)1607年陳矩病逝的消息傳出時，那種悲痛是真實的。

萬歷皇帝雖然平時愛財如命，但也知道失去了一位真正的忠仆，特意賜下“清忠”二字的匾額，并打破祖制，允許用最高規(guī)格的禮儀安葬。

僧錄司的高僧親自為他誦經(jīng)，老百姓在路邊焚香祭拜，這種跨越階級、跨越身份的哀榮，是對陳矩一生“守住底線”的最高獎賞。

陳矩死后，他的墓地就在如今北京海淀區(qū)的八里莊附近，每逢清明，總會有讀書人悄悄去祭拜。

然而歷史總是充滿了諷刺，陳矩死后沒多少年，那個叫魏忠賢的“晚輩”就粉墨登場，把大明朝搞得烏煙瘴氣，最終加速了王朝的滅亡。

兩相對比，人們才更懷念陳矩存在的歲月。

陳矩沒有兒子，也沒留下什么萬貫家財，他那塊墓碑孤零零地立在那幾百年，直到后來城市擴建才慢慢消失在人們的視野里。

參考資料：

《明史·卷三百五·列傳第一百九十三》，中華書局，1974年。

酌元亭主人，《照膽錄》，明代萬歷年間刻本。

劉若愚，《酌中志》，北京古籍出版社，1994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