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船長與船

沉寂多年的高中同學(xué)群，上個月突然像炸了鍋。群主李強發(fā)出一條置頂消息：“畢業(yè)二十年大聚會，五星級酒店，三天兩夜，每人預(yù)交4800，多退少補?！?/p>

我看著那個數(shù)字，愣了足足一分鐘。4800？這夠我女兒一學(xué)期的鋼琴課，夠我們家兩個月的生活費。

妻子湊過來看：“瘋了吧？吃金子還是住皇宮？”

群里卻是一片歡騰。

王磊第一個響應(yīng)：“終于等到二十周年！必須豪華！”

張倩跟著：“二十年一次，值得！我報名！”

下面刷屏似的接龍，不到半小時，五十人的群有四十二人報名。剩下的要么裝死，要么像我一樣，覺得這價格離譜。

老班長私信我：“周明，就差你了。大家都來，你不來不合適吧？”

我回他：“班長，最近手頭緊，下次吧?！?/p>

“錢不夠我先給你墊上！”他很熱情，“二十年了，老同學(xué)不見見？”

我猶豫了很久，最終還是婉拒了。不是不想見老同學(xué)，是這4800，我花得心疼。

聚會那天是周五。我照常上班，心里卻總惦記著。下午三點，群里開始直播——豪華大巴、五星級酒店、紅酒香檳。照片上同學(xué)們笑容燦爛，仿佛回到了二十歲。

妻子發(fā)微信安慰我：“別想了，省下的錢給女兒買個新鋼琴?！?/p>

我想想也是。4800，夠買架不錯的電鋼琴了。

晚上加班到九點，開車回家路上，手機突然瘋狂震動。是群里，但消息刷得太快，看不清具體內(nèi)容。等紅燈時我點開，只看到幾條：

“怎么會這樣？”

“報警了嗎？”

“李強電話打不通！”

我心頭一緊，剛想細看，綠燈亮了。等回到家停好車，群里已經(jīng)安靜了——群主開啟了禁言。

我給關(guān)系最好的趙斌打電話，響了一聲就被掛斷。再打，關(guān)機。

那晚我睡得不安穩(wěn)，夢見同學(xué)們在酒店里哭喊，李強站在臺上大笑，笑聲像夜梟。

第二天是周六。早上七點，門鈴響了。我從貓眼看出去，是兩個穿著警服的民警。

“周明先生嗎？我們是市局經(jīng)偵支隊的?！蹦贻p點的民警出示證件，“關(guān)于您同學(xué)李強涉嫌非法集資的案件，想跟您了解些情況?！?/p>

我腦子“嗡”的一聲。

坐在客廳里，民警的講述讓我渾身發(fā)冷。

原來這根本不是什么同學(xué)聚會，而是一場精心策劃的騙局。李強三年前生意失敗，欠下巨額債務(wù)。他利用同學(xué)情誼，以聚會為名收取高額費用，承諾“高端消費”，實則準(zhǔn)備卷款跑路。

“昨天下午，李強在酒店收了二十一萬六千元現(xiàn)金后，借口去接領(lǐng)導(dǎo)，再沒回來?！崩厦窬瘬u頭，“酒店那邊，他只付了五千定金?！?/p>

“那...同學(xué)們呢？”我聲音發(fā)抖。

“在酒店大堂坐了一夜?！蹦贻p民警嘆氣，“有人哭，有人鬧，還有人說要跳樓。我們凌晨三點才把情緒穩(wěn)定下來。”

我手腳冰涼。二十一萬六千，那是四十五個同學(xué)的血汗錢。王磊剛生了二胎，張倩母親還在住院...他們怎么承受得起？

“您沒參加？”老民警問。

“我覺得太貴...”我聲音發(fā)干，“沒想到...”

“您很幸運。”年輕民警說，“我們查了轉(zhuǎn)賬記錄，您是少數(shù)幾個沒交錢的?！?/p>

手機突然響了，是趙斌。我看了眼民警，他們點點頭。

接起電話，那頭是趙斌嘶啞的聲音：“周明...我完了...那4800是我媽這個月的藥錢...”

我握緊手機：“斌子，你在哪？”

“醫(yī)院...我媽知道錢沒了，心臟病犯了...”他哭了，“周明，我是不是很蠢？明明拿不出錢，還為了面子...”

“別說了，哪家醫(yī)院？我馬上過去?！?/p>

民警跟著我一起去了醫(yī)院。病房里，趙斌母親戴著氧氣罩，臉色蒼白。趙斌蹲在走廊，抱著頭，肩膀一聳一聳的。

“斌子?！蔽叶紫?，拍拍他的肩。

他抬頭，眼睛腫得像核桃：“周明...我對不起我媽...”

老民警嘆了口氣，遞給他一張紙巾：“小伙子，先照顧好老人。案子我們一定全力偵破?！?/p>

但我們都清楚，李強既然計劃這么久，錢恐怕早就轉(zhuǎn)移了。

接下來的一周，同學(xué)們陸續(xù)聯(lián)系我——不是敘舊，是借錢。王磊說房貸要斷了，張倩說孩子學(xué)費沒著落。我把自己攢的三萬塊錢分了出去，杯水車薪。

最讓我心痛的是，同學(xué)們開始互相指責(zé)。

“都怪王磊，第一個響應(yīng)！”

“張倩不是說值得嗎？”

“班長也有責(zé)任，是他組織的！”

二十年的情誼，在四萬八千塊錢面前，碎了一地。

直到昨天，事情有了轉(zhuǎn)機。民警打來電話：“李強在邊境被抓了，但錢...只剩八萬。其他的，他說賭輸了。”

八萬。四十五個人分，每人不到一千八。

我去派出所配合做筆錄時，遇見了李強。他被押著走過走廊，看見我，突然停下腳步。

“周明...”他嘴唇哆嗦，“我對不起大家...”

我看著這個曾經(jīng)意氣風(fēng)發(fā)的班長，現(xiàn)在頭發(fā)花白，眼窩深陷，像老了二十歲。

“為什么？”我只問這三個字。

他苦笑：“三年前，我借了高利貸做生意，虧了兩百萬。利息越滾越多...我想著，就這一次，翻本就還...”

“所以你就騙老同學(xué)？”

“我以為...以為大家現(xiàn)在都過得好...”他哭了，“周明，我沒想害人，我就是...就是走投無路了...”

民警把他帶走了。我看著他的背影，心里五味雜陳。恨嗎？恨?？蓱z嗎？也有一點。

晚上，我把同學(xué)們拉了個新群，沒拉李強。把情況說了之后，群里死一般寂靜。

過了很久，趙斌發(fā)了一句：“錢我不要了。就當(dāng)...就當(dāng)買了個教訓(xùn)?！?/p>

王磊跟著：“我也是。只是這教訓(xùn)，太貴了?！?/p>

張倩發(fā)了個大哭的表情：“我對不起大家，要不是我起哄...”

“不怪你?！蔽掖蜃?，“要怪，怪我們太要面子，太輕信?！?/p>

是啊，如果當(dāng)初有人站出來說“太貴了”，如果大家不那么愛攀比，如果...可人生沒有如果。

今天，我把剩下的八萬塊錢取出來，按名單一家家送。送到趙斌家時，他母親已經(jīng)出院了，看見我就要下跪：“小明，謝謝你...要不是你借的錢...”

我趕緊扶住她：“阿姨，您別這樣。斌子是我兄弟?！?/p>

出門時，趙斌送我到樓下，突然說：“周明，其實這次出事，不全是壞事?！?/p>

我疑惑地看著他。

“至少讓我看清了，誰是真朋友?！彼π?，“這4800，值了?！?/p>

是啊，值了。它讓我們看清了人性的貪婪，也讓我們看清了友情的脆弱和珍貴。

如今，同學(xué)們偶爾還會聚，但再也不去什么五星級酒店了。就在大排檔，點幾個小菜，喝點啤酒，聊聊孩子，談?wù)勆睢?/p>

上周聚會，大家湊錢給趙斌母親買了營養(yǎng)品。老人握著我們的手，老淚縱橫：“你們這些孩子...要好好的，別再上當(dāng)...”

我們齊齊點頭。

窗外的玉蘭開了，春天來了。這個春天，對我們來說格外珍貴——它用一場騙局，教會了我們什么是真正重要的東西。

昨天路過那家五星級酒店，金碧輝煌的大門依然氣派。我想起同學(xué)們曾在那里憧憬重逢，最后卻等來一場噩夢。

手機響了，是女兒：“爸爸，新鋼琴真好聽！老師說我有天賦！”

我笑了：“喜歡就好。”

那架電鋼琴，就是用省下的4800買的。現(xiàn)在想想，真是最值得的一筆投資。

人生啊，有時候你以為躲過的是熱鬧，其實躲過的是災(zāi)禍；你以為錯過的是情誼，其實避開的是陷阱。

而真正的朋友，不會用4800來考驗?zāi)?；真正的聚會，不需要五星級酒店來證明。

路燈亮了，我轉(zhuǎn)身往家走。妻子發(fā)來微信：“飯做好了，等你?！?/p>

我加快腳步。

這個家，這盞燈，這桌熱飯，才是無價的。而有些人，有些事，錯過了就錯過了吧。

畢竟，人生最重要的不是有多少場熱鬧的聚會，而是每次回家，都有人等你。

注：圖片來源于網(wǎng)絡(luò)，素材來源于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