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給弟弟轉賬的時候,手指在屏幕上停了很久。

十五萬,不是個小數目。我攢了三年,本來打算付自己房子的首付。但電話那頭弟弟說債主堵在家門口,父母跪在地上求人家寬限幾天,我就什么都顧不上了。

轉完賬,我給父親打電話,他只說了句"知道了",就掛了。我當時還想,大概是債主還在,不方便多說。

那是去年九月的事。

之后的三個月,我過得很緊。原本每周末會和朋友吃頓好的,改成自己煮泡面。商場打折也不敢去看,怕控制不住。我跟自己說,沒關系的,錢還能再賺,弟弟要是出了事,那才是真完了。

弟弟比我小六歲,從小被寵著長大。父母做小生意,不算富裕,但也能供我們念書。只是他們心里有桿秤,總覺得兒子才是家里的根。我考上大學那年,父親只給了五千塊學費,說剩下的你自己想辦法。弟弟高中畢業(yè)不愿意讀書,父母拿出所有積蓄給他開了家奶茶店。

我沒怨過。畢竟是這樣長大的,習慣了。

十二月的時候,我在公司加班到深夜。同事小林突然問我,你弟弟最近在搞什么?我說不知道,怎么了?她把手機遞給我,屏幕上是個朋友圈,配圖是一輛黑色的寶馬車,文字寫著"謝謝姐姐,人生第一輛車"。

是我弟弟發(fā)的。

我盯著那幾個字看了很久,覺得有點眼熟,又有點陌生。小林大概是察覺到氣氛不對,訕訕地說,哎呀可能是二手車,也不貴的。

我沒說話,只是點點頭。那天晚上我失眠了,躺在出租屋的床上,聽著樓上的腳步聲,想不明白一件事——他哪來的錢買車?

第二天我給母親打電話,問得很直接。母親支支吾吾半天,最后說,你弟弟說那筆債其實沒那么多,剩下的錢他拿去做了點小生意,現在生意還不錯。

"那為什么不跟我說?"

"他說怕你多想。"

我當時就笑了,說行,那就不說了。

過年回家是一月底。推開家門的時候,客廳里坐滿了人,七大姑八大姨都在,弟弟穿著件新羽絨服,正眉飛色舞地講他怎么談下一個大單子?？匆娢疫M來,他愣了一下,喊了聲姐,就繼續(xù)講他的故事。

沒人問我這一年過得怎么樣,也沒人說那十五萬的事。倒是二姨拉著我說,你看你弟弟多有出息,以后你也能跟著享福了。

我說嗯,挺好的。

晚上吃飯的時候,父親喝了點酒,話多起來。他說你弟弟現在真的懂事了,知道替家里分憂了。母親在旁邊連連點頭,說是啊是啊,當初要不是你幫一把,哪有今天。

我夾菜的手頓了頓。

"所以那筆錢,打算什么時候還?"

飯桌上突然安靜下來。父親皺著眉頭看我,說過年呢,說這個干什么。弟弟低著頭扒飯,一聲不吭。

我放下筷子,說我就是問問。

"問什么問,一家人計較什么。"母親瞪了我一眼,"你弟弟現在剛起步,哪有那么多錢。再說了,你一個姐姐幫弟弟不是應該的嗎?"

應該的。

這三個字在我腦子里轉了一圈又一圈。我想起大學時每個月生活費不夠,打電話回家,父親說你都成年了,要學會自己養(yǎng)活自己。我想起畢業(yè)后在城市里租房子,冬天沒錢開暖氣,蓋著薄被子凍了一整夜。我想起這些年所有的節(jié)省和忍耐,原來在他們眼里,都是應該的。

"那輛車多少錢買的?"我問弟弟。

他終于抬起頭,眼神有點閃躲,"二十來萬,貸款買的。"

"哦,貸款。"我點點頭,"那債還完了嗎?"

"姐,你別這樣。"弟弟的聲音有點急,"我知道你幫了我,但你也不能一直拿這個說事吧?"

我愣住了。不是因為他的話,是因為他那種理所當然的語氣,好像我才是那個不識時務的人。

后來的幾天,家里氣氛很僵。我提早買了車票回城市,走的時候父母都沒出來送。倒是弟弟追到樓下,塞給我一個紅包,說姐,這是給你的,別生氣了。

我打開看了一眼,五百塊。

回到城市的第一件事,我把他們所有人都拉黑了。不是賭氣,是真的想明白了一件事——有些人把你的付出當成本分,把你的善良當成軟弱,那你就該醒了。

現在想起來,那十五萬買到的不是弟弟的感激,是我自己的清醒。這大概是我這些年做過最劃算的一筆投資,雖然代價有點大,但終究是值得的。

你看,親情這東西,真相往往就藏在那些你不愿意承認的細節(jié)里。當你拼命想要維護的時候,它早就已經變質了。只是我們總要到撞得頭破血流,才肯承認這個事實。

現在我又開始攢首付了。這次沒人能動,因為我明白了,靠得住的只有自己。至于那個家,就讓它停在我記憶里的某個角落吧,偶爾想起來,也不過是一聲嘆息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