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薇女士嗎?”一個沉穩(wěn)的男聲從電話那頭傳來,帶著不容置疑的嚴肅。
我握著手機,心跳漏了一拍:“是我,請問您是?”
“您好,我是上海市公安局的?!?/strong>
轟的一聲,我的大腦瞬間一片空白。
01
我們那個名為“人間富貴花”的四人閨蜜群,沉寂了大概三天。
這很不尋常。
就在第四天的下午,手機“?!钡匾宦?,屏幕亮了。
是小曼。
她只發(fā)了一張圖,沒有配任何文字。
那是一張外灘的夜景照片,東方明珠塔在深藍色的天幕下璀璨奪目,黃浦江上游輪的光影拉成長長的綢帶,整個畫面美得像一場不真實的夢。
群里瞬間炸了。
最先響應(yīng)的是晴晴,一連串的“哇哇哇”表情包刷了屏。
“這是哪里?小曼你又背著我們?nèi)t灑了?”
佳佳緊隨其后,發(fā)了一個星星眼的表情:“美哭了!求地址!求攻略!”
我當(dāng)時正把最后一件晾干的衣服從陽臺收進來,看到那張照片,心也跟著飛了過去。
上海,一個我只在電視和別人的朋友圈里見過的城市。
小曼終于發(fā)話了,是一段語音,聲音里帶著按捺不住的興奮和一點點小小的得意。
“姐妹們,我宣布個事兒!下周末,慶祝我們認識十周年,來一場說走就走的奢華閨蜜上海游,怎么樣?”
她的聲音像一顆投入平靜湖面的石子,瞬間激起了千層浪。
小曼是我們四個里家境最優(yōu)渥的,一個活得像時尚雜志封面的女人。
她的人生信條就是“對自己好一點”,這種“好”通常都和我理解的不是一個概念。
晴晴是個月光族,單身貴族,信奉“錢不是省出來的,是掙出來的”,雖然她掙得不多,但花得比誰都灑脫。
佳佳性格最溫和,有點附和型人格,基本上大家說好,她就沒意見。
而我,林薇,一個標準的職場媽媽,一家三口,背著房貸,生活的一切開銷都得掰成兩半花。
我的生活信條是,性價比。
小曼的提議無疑是極具誘惑力的。
她開始在群里瘋狂甩鏈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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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店我看了,外灘邊上的江景房,躺在床上就能看東方明珠?!?/p>
“餐廳我也約好了,一家米其林二星,需要提前一個月預(yù)定,我找了朋友幫忙。”
“還有還有,新開的一家超火的復(fù)古酒吧,晚上去喝一杯,拍出來的照片絕對刷爆朋友圈?!?/p>
“哦對了,去迪士尼我們直接走VIP通道,不用排隊!”
群里的氣氛被她烘托到了頂點。
晴晴和佳佳已經(jīng)開始討論要穿哪條裙子,做什么樣的美甲了。
我也被這股狂熱感染,仿佛已經(jīng)聞到了黃浦江上微咸的空氣,感受到了十里洋場的繁華。
誰不想暫時逃離一下眼前的雞毛蒜皮,去做一天朋友圈里光鮮亮麗的女主角呢?
我老公推門進來,看到我對著手機傻笑,問我什么事這么開心。
我把手機遞給他看,他也挺支持:“去唄,好久沒見你跟朋友出去玩了,孩子我來帶?!?/p>
那一刻,我?guī)缀蹙鸵谌豪锘貜?fù)“+1”了。
就在這時,小曼發(fā)出了關(guān)鍵的一條信息。
“姐妹們,我把所有項目都粗略打包算了一下,機票、酒店、門票加上各種預(yù)定金,為了方便,我們統(tǒng)一AA,每人5800元,大家先把錢轉(zhuǎn)給我哦,我要付款鎖定了!”
5800。
這個數(shù)字像一盆冷水,從我的頭頂瞬間澆下,把我所有的熱情和幻想都澆得一干二凈。
屏幕上的那串阿拉伯?dāng)?shù)字,在我眼里自動轉(zhuǎn)換成了另一副模樣。
是兒子兩個月的鋼琴課學(xué)費。
是家里那臺時不時發(fā)出“嗡嗡”抗議聲的老舊冰箱。
是差不多兩個月的房貸月供。
是一家人省吃儉用小半年的積蓄。
它唯獨不像是一場為期兩天周末游該有的價格。
群里,晴晴和佳佳幾乎是秒回。
“收到!”
“曼姐威武!已轉(zhuǎn)!”
緊接著,就是兩張轉(zhuǎn)賬截圖。
小曼艾特了我:“薇薇,就等你了哦?!?/p>
我盯著那行字,手指懸在屏幕上,遲遲沒有按下。
我的心,一半是火焰,一半是海水。
火焰是那熊熊燃燒的虛榮心和對友情的渴望。
我不想成為那個掃興的人。
我不想讓她們覺得我玩不起。
更不想讓小曼覺得我“格局小了”,配不上她精心策劃的“奢華之旅”。
而海水,則是冰冷刺骨的現(xiàn)實。
我的銀行卡余額,下個月的信用卡賬單,還有孩子下學(xué)期陡然上漲的興趣班費用。
這些數(shù)字在我的腦海里盤旋,像一群嗡嗡作響的蒼蠅。
那天晚上,我失眠了。
我躺在床上,旁邊是老公均勻的呼吸聲,黑暗中,手機屏幕的光照在我臉上,顯得格外蒼白。
我點開閨蜜群,她們還在熱火朝天地討論著行程細節(jié),每一句話都像是在提醒我的窘迫。
我又點開手機銀行APP,看著那個并不算豐厚的數(shù)字,嘆了口氣。
去,還是不去?
這個問題折磨了我一整晚。
如果我坦白說,太貴了,我去不了。
她們會怎么想?
小曼可能會說“沒事啦,錢不夠我先幫你墊著”,但那種被施舍的感覺,比直接拒絕更讓我難受。
晴晴和佳佳也許會安慰我,但那種“哦,原來林薇現(xiàn)在這么拮據(jù)”的認知,會在我們之間悄悄立起一堵墻。
友情有時候很堅固,但有時候,也脆弱得經(jīng)不起金錢的考驗。
我不想用我的窘迫,去測試我們的友情。
最終,理智,或者說,是貧窮,戰(zhàn)勝了虛榮。
我決定不去了。
但,我需要一個體面的,無法被反駁的理由。
公司臨時加班?太假了,周末誰信。
跟老公吵架沒心情?太戲劇化了,還會影響她們的心情。
我思來想去,目光落在了隔壁兒童房的門縫上。
有了。
一個最完美的借口。
一個既能讓我體面退場,又能收獲同情和理解,甚至還能為我塑造一個“偉大母愛”光環(huán)的借口。
——孩子。
02
第二天一早,我醞釀了許久的情緒,對著手機,錄下了一段包含著十二分歉意和無奈的語音,發(fā)進了群里。
“親愛的們……真的……真的太對不起了……”
我刻意讓自己的聲音帶上了一絲沙啞和疲憊。
“我家寶寶昨天半夜突然發(fā)高燒,上吐下瀉的,折騰了一晚上,早上剛從醫(yī)院回來。”
“醫(yī)生說是急性腸胃炎,要好好觀察幾天,我……我實在是走不開了。”
“這次真的去不了了,你們一定要替我玩得開心點,把我的份也玩回來!嗚嗚嗚……”
我甚至在結(jié)尾處,非常戲精地加上了模仿哭泣的抽噎聲。
發(fā)送成功后,我把手機扔到一邊,心臟“怦怦”直跳,像一個等待宣判的犯人。
一分鐘后,手機瘋狂震動起來。
是她們的回復(f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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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曼:“啊?怎么回事?寶寶要不要緊???在哪個醫(yī)院?我讓叔叔找個熟人看看?”
佳佳:“薇薇你快好好照顧寶寶,身體最重要,旅游什么時候都可以!”
晴晴:“天哪,可憐的寶寶,你別急,我們給你拍好多好多照片回來!”
看著她們一條條充滿關(guān)心的信息,我的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
有計劃得逞的輕松。
有謊言帶來的心虛。
還有被朋友無條件信任的溫暖。
以及,一絲絲濃得化不開的愧疚。
我對不起她們的關(guān)心。
我甚至對著空氣說了聲“對不起”。
但很快,這種愧疚感就被“省下5800塊”的踏實感沖淡了。
我回復(fù)她們:“沒事沒事,就是普通腸胃炎,醫(yī)生說回家好好養(yǎng)著就行。你們快去準備吧,別被我影響了心情?!?/p>
我又補了一句:“小曼,錢我就先不轉(zhuǎn)你了,等我下次請你們吃飯賠罪!”
小曼回了一個“OK”的手勢,加一句“照顧好寶寶最重要”。
這場小小的“危機”,就這么被我用一個謊言,滴水不漏地掩蓋了過去。
閨蜜們出發(fā)的那天,是個周五。
天氣晴朗,陽光明媚。
我的朋友圈被她們刷屏了。
第一張,是三個人在機場的合影,背后是巨大的航班信息屏,每個人都戴著墨鏡,笑得比陽光還燦爛。配文:上海,我們來啦!
第二張,是小曼發(fā)的,一杯香檳,窗外是藍天白云。配文:起飛。
第三張,是晴晴發(fā)的,高鐵窗外的風(fēng)景飛速倒退。配文:速度與激情。
我像一個局外人,一個被遺忘的觀眾,默默地給她們每一條動態(tài)點贊,然后評論:玩得開心哦!愛你們!
放下手機,我看了看我的周五。
客廳的地上散落著兒子的樂高積木,廚房的水槽里還泡著早上的碗。
我需要輔導(dǎo)兒子完成今天的口算作業(yè),然后去超市搶購打折的蔬菜,為晚飯做準備。
巨大的失落感像潮水一樣將我淹沒。
那種被同齡人拋下的感覺,那種名為FOMO(Fear of Missing Out)的情緒,啃噬著我的內(nèi)心。
我一邊羨慕,一邊嫉妒,一邊又在心里默默地安慰自己。
“林薇,你是當(dāng)媽的人了,不能再像她們一樣任性了。”
“5800塊,夠給孩子買多少東西,報多少興趣班了?!?/p>
“為了家庭,你的選擇是正確的,是理智的?!?/p>
中午,我給自己點了一份三十塊錢的豪華版麻辣燙。
當(dāng)熱辣的湯汁滑過喉嚨,那種廉價而直接的滿足感,暫時驅(qū)散了心里的酸楚。
我看著銀行卡里沒有動的那筆錢,又一次感到了踏實。
這是看得見摸得著的安全感,比外灘虛無縹緲的夜景,要真實得多。
晚上,兒子睡下后,我又習(xí)慣性地點開了朋友圈。
果然,新一輪的轟炸開始了。
她們?nèi)胱×四羌覀髡f中的江景房,落地窗外就是璀璨的東方明珠,三個人穿著浴袍,舉著紅酒杯,笑靨如花。
照片里的她們,那么耀眼,那么快樂,和我眼前的茍且,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我的心,又被刺痛了一下。
我甚至開始想象,如果我此刻也在那里,穿著同款的浴袍,喝著同樣的紅酒,該有多好。
但想象終歸是想象。
我關(guān)掉手機,把頭埋進被子里,強迫自己早早睡下。
眼不見,心不煩。
第二天,是周六。
我把兒子送去上鋼琴課,然后一個人去逛了趟超市。
我驚奇地發(fā)現(xiàn),閨蜜群里和朋友圈,都異常地安靜。
這太不正常了。
按照小曼的計劃,今天應(yīng)該是迪士尼狂歡日。
以她們的性格,此刻的朋友圈應(yīng)該已經(jīng)被城堡、煙花和各種可愛的玩偶頭箍占領(lǐng)了。
怎么會一條動態(tài)都沒有?
我心里泛起一絲小小的疑惑。
難道是玩得太瘋了,沒空看手機?
很有可能。
我這樣想著,便沒再把這件事放在心上。
我買了菜,回家,做了午飯,輔導(dǎo)兒子彈了一個小時的鋼琴,生活按部就J班地進行著。
平靜,瑣碎,甚至有些無聊。
但這種無聊,也意味著安穩(wěn)。
下午四點多,我正在廚房里準備晚飯的食材。
水槽里的水“嘩嘩”地流著,抽油煙機發(fā)出低沉的轟鳴。
我的手機突然響了。
是一個陌生的號碼,區(qū)號顯示是上海。
我的第一反應(yīng),是推銷電話。
現(xiàn)在這些搞營銷的,真是無孔不入。
我手上沾著水,本來不想接,但它執(zhí)著地響個不停。
我有些不耐煩地在圍裙上擦了擦手,劃開了接聽鍵。
“喂,你好?!蔽业恼Z氣并不算客氣。
電話那頭沉默了兩秒,然后,一個沉穩(wěn)、嚴肅,甚至帶著一絲官方威嚴的男聲響了起來。
“您好,請問是林薇女士嗎?”
我愣了一下,這聲音,不像推銷。
“是我,請問您是?”
“您好,我是上海市公安局黃浦分局的民警。我們想跟您核實一個情況。”
“公安局”三個字,像一顆炸雷,在我的耳邊轟然炸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