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chuàng)作聲明：本文為虛構創(chuàng)作，請勿與現(xiàn)實關聯(lián)

審訊室的燈光慘白，照得陳衛(wèi)國花白的頭發(fā)愈發(fā)刺眼。

“陳衛(wèi)國，別頑抗了，”對面年輕干部的聲音像一把鈍刀子，“二十年前的事，有人證?！?/strong>

他低著頭，一生的清白仿佛就要被這冰冷的手銬徹底壓垮。

就在這時，門開了。

一個氣場強大的男人走了進來，所有人都站了起來，氣氛瞬間凝固。

他翻開卷宗，目光最終落在陳衛(wèi)國身上，聲音不大，卻讓整個屋子落針可聞：“把他的手銬解開，讓他講?！?/strong>

秋日的陽光，透過老槐樹的葉隙，在棋盤上灑下斑駁的光影。

陳衛(wèi)國拈起一枚“炮”，在指間摩挲了片刻，輕輕落下，正好架在對方“馬”前。

“老陳，你這手可不地道啊。”對面的老張頭咂咂嘴，一臉的懊惱。

陳衛(wèi)國笑了笑，沒說話，端起旁邊的大搪瓷缸子，吹了吹上面的茶葉末，慢悠悠地喝了一口。

水是早上從家里帶來的，不燙嘴，正好。

退休第六年，他的生活就像這杯溫吞的白開水，平淡，卻也自在。

每天早上六點準時醒來，去公園打一套太極，然后拎著布袋子去菜市場，跟熟悉的攤販討價還價。

下午，雷打不動地來這樹下棋局報到，跟老伙計們殺上幾盤。

晚上看看新聞，十點準時睡覺。

日子像掛在墻上的老鐘，一板一眼，從不出錯。

他這輩子，最講究的就是“規(guī)矩”二字。

從穿上那身警服開始，直到退休，他在監(jiān)獄系統(tǒng)里干了三十多年，沒出過一次大差錯，也沒落下什么壞名聲。

他總跟兒子說，做人要像寫字，一筆一劃都得落在格子里，不能越界。

“將軍！”陳衛(wèi)國落下最后一子，棋局已定。

老張頭不服氣地推倒棋子，“不行不行，再來一盤，剛才我走神了?！?/p>

陳衛(wèi)國笑著擺擺手，“不了，得回去做飯了。今天兒子說要回來一趟?！?/p>

收拾好棋盤，他背著手往家走。

老城區(qū)的街道窄，兩旁是有些年頭的居民樓，墻皮斑駁。

鄰里街坊抬頭不見低頭見，路過相熟的，總要停下寒暄幾句。

“陳師傅，兒子回來啦？”門口小賣部的王嬸探出頭來。

“是啊，回來看看?！标愋l(wèi)國應著。

這種平實的人情味，讓他覺得踏實。

他的人生就像這老城區(qū)，雖然舊了點，但每一塊磚瓦都擺在它該在的位置上，穩(wěn)穩(wěn)當當。

回到家，他系上圍裙，開始在廚房里忙活。

兒子最愛吃他做的紅燒肉，他特意去菜場挑了最好的五花三層。

油鍋燒熱，冰糖下鍋，慢慢熬出焦糖色，再下肉塊翻炒，香氣一下子就躥滿了整個屋子。

電視里正放著午間新聞，播音員字正腔圓地報道著：“……近日，最高人民法院對一起二十年前的錯案進行公開平反，并啟動追責程序……”

陳衛(wèi)國的鏟子在鍋里頓了一下。

他抬起頭，看了一眼電視屏幕。

畫面上，一個頭發(fā)花白的老人淚流滿面。

這種新聞，他看過不少。

每次看到，心里總會泛起一絲說不清的滋味。

他當獄警那會兒，見過的犯人沒有一千也有八百。

有窮兇極惡的，有失足悔恨的，也有喊冤叫屈的。

監(jiān)獄是個小社會，里面濃縮了人生百態(tài)。

他見過太多扭曲的人性，也見過在絕望中迸發(fā)出的微光。

二十年前……他尋思著，那該是二零零四年左右。

那時候，他還在一線監(jiān)區(qū)，每天的工作就是巡查、點名、管教。

日子過得緊張而單調。

鍋里的肉咕嘟咕嘟地冒著泡，醬色的湯汁越發(fā)濃稠。

陳衛(wèi)國的思緒，卻飄遠了。

他想起那一年，那個監(jiān)區(qū)，那個死寂沉沉的號子，和那個眼神里只剩下灰燼的年輕人。

那張臉，在記憶里已經(jīng)有些模糊了，只記得他姓林，叫林默。

“爸，我回來啦！”門鎖轉動的聲音打斷了他的回憶。

陳衛(wèi)國趕緊回過神，用鏟子翻了翻鍋里的肉，應聲道：“回來啦？快去洗手，肉馬上就好?！?/p>

兒子陳斌提著一箱牛奶走進來，換了鞋，徑直走到廚房門口，“爸，又做紅燒肉啊，香是香，就是太油了，您這歲數(shù)得注意點三高?！?/p>

“知道了知道了，就你啰嗦。”陳衛(wèi)國嘴上嫌棄，臉上卻掛著笑，“一個月才吃一回，沒事?！?/p>

父子倆坐在飯桌上，邊吃邊聊。

陳斌說著公司里的事，項目進展，人事變動。

陳衛(wèi)國聽著，時不時插上一兩句，問他工作順不順，身體怎么樣。

“對了，爸，我這次回來，還有個事跟您說?！标惐蠓畔驴曜樱砬閲烂C了些，“我們單位有個提拔名額，基本就定我了。但是……政審會比較嚴，可能會有人到您這兒來了解情況?！?/strong>

陳衛(wèi)國一愣，“了解我的情況？我一個退休老頭子，有什么好了解的？”

“不是了解您，是了解我的家庭背景?！标惐蠼忉尩?，“就是走個過場，您別緊張。他們問什么，您照實說就行。您一輩子清清白白，怕什么?！?/p>

“我當然不怕?！标愋l(wèi)國挺了挺腰板，“我這輩子，沒做過一件虧心事。”

話說得擲地有聲，可不知怎的，那個叫林默的年輕人的臉，又一次在他腦海里一閃而過。

他心里莫名地咯噔一下，隨即又自嘲地搖了搖頭。

都過去二十年了，一個死刑犯，怕是早就化成一捧灰了。

自己這點陳芝麻爛谷子的事，跟人家兒子的前途比起來，算得了什么。

送走兒子，陳衛(wèi)國一個人收拾著碗筷。

夕陽的余暉從窗戶照進來，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長。

他站在水槽前，看著水流沖刷著盤子上的油污，心里那點莫名的不安，卻像水槽里漏網(wǎng)的殘渣，怎么也沖不干凈。

那天晚上，他破天荒地失眠了。

在床上翻來覆去，腦子里全是過去那些人和事。

他仿佛又回到了那個充滿消毒水味的監(jiān)區(qū)，聽到了鐵門開關時沉重的撞擊聲。

他起身，從床底下的一個舊木箱里，翻出一個帶鎖的筆記本。

這是他工作時記下的備忘錄，上面記錄了一些不便在正式工作日志里寫下的東西。

他翻到中間，找到了二零零四年的記錄。

字跡已經(jīng)有些發(fā)黃，但依然清晰。

“五月十二日，陰。林默，死刑待復核。今日提審，一言不發(fā)。”

“五月十八日，晴。巡查時見林默在地上劃符號，似為邏輯推演。此人智商極高，可惜?！?/p>

“五月二十五日，雨。內心掙扎。規(guī)矩是死的，人是活的?！?/p>

“五月二十六日，晴?！ù颂幰黄瞻?，像是寫了什么又被涂掉了）”

看到那片空白，陳衛(wèi)國的手指停住了。

他記得，那天他做了一件這輩子唯一一次違反明文規(guī)定的事。

他看著那片空白，仿佛能看到那本被他偷偷塞進飯盒隔層里的《法理學的基本原理》。

他嘆了口氣，合上本子，放回箱底。

事情已經(jīng)過去二十年，對與錯，都早已被時間掩埋。

他只是一個快七十歲的老人，只想安安穩(wěn)穩(wěn)地過完剩下的日子。

可有些事，并不會因為時間的流逝而被遺忘。

兩天后，平靜被打破了。

那天下午，陳衛(wèi)國正在樹下跟老張頭下棋，一輛黑色的轎車悄無聲息地停在了路邊。

車上下來兩個穿著白襯衫的年輕人，徑直向他走來。

“請問，您是陳衛(wèi)國同志嗎？”為首的年輕人開口，語氣客氣，但眼神銳利。

陳衛(wèi)國心里一緊，站起身，“我是，你們是？”

年輕人出示了證件：“我們是市紀委的。有點情況需要向您了解，請您跟我們走一趟?！?/strong>

周圍下棋聊天的老伙計們都安靜下來，目光齊刷刷地投了過來。

陳衛(wèi)國感覺自己的臉瞬間燒了起來。

他活了一輩子，最看重的就是臉面和清白，何曾當著街坊鄰居的面，被紀委的人找上門？

“什么事？在這里說不行嗎？”他的聲音有些發(fā)干。

“事情比較重要，需要去我們單位談。”年輕人不容置疑地說。

老張頭想上來幫腔，被陳衛(wèi)國用眼神制止了。

這種事，誰也幫不了。

他默默地收好棋盤，對老張頭說：“我跟他們去一趟，沒什么事?！?/p>

說完，他挺直了腰桿，跟著那兩個年輕人，走向了那輛黑色的轎車。

車門關上的那一刻，他回頭看了一眼，老槐樹還是那棵老槐樹，只是陽光好像一下子變得刺眼起來。

他心里那個不安的預感，終于成了真。

車子平穩(wěn)地行駛在馬路上，車內安靜得可怕。

陳衛(wèi)國看著窗外飛速倒退的街景，心里亂成一團麻。

他一遍遍地回想自己三十多年的職業(yè)生涯，想找出到底是哪個環(huán)節(jié)出了問題。

貪污受賄？

他這輩子最恨的就是這個。

玩忽職守？

他自認工作上兢兢業(yè)業(yè)，從未有過半點疏忽。

到底是為什么？

車子最終駛入一個大院，停在一棟戒備森嚴的辦公樓前。

陳衛(wèi)國被帶進一個房間，房間不大，陳設簡單，一張桌子，幾把椅子，墻上掛著“坦白從寬，抗拒從嚴”的標語。

“陳衛(wèi)國同志，坐吧?！敝澳莻€年輕人示意他坐下，自己則和另一人在他對面坐定。

“我能問問，到底是什么事嗎？”陳衛(wèi)國努力讓自己的聲音保持平穩(wěn)。

年輕人叫張偉，是這次調查組的負責人。

他打開文件夾，看了一眼，然后抬起頭，目光如炬：“我們接到實名舉報，反映你在二十年前，具體來說是二零零四年，在城南監(jiān)獄任職期間，涉嫌收受賄賂，為一起‘重大案件罪犯外逃未遂事件’提供便利，并有玩忽職守的行為?！?/strong>

“重大案件罪犯外逃未遂事件”？

陳衛(wèi)國的大腦飛速運轉，這個名詞在他記憶里搜索了半天，才找到一絲模糊的印象。

他記得好像是有那么回事，當時監(jiān)區(qū)里有幾個犯人企圖挖地道逃跑，但還沒挖出幾米，就被發(fā)現(xiàn)了。

因為發(fā)現(xiàn)得早，沒有造成任何后果，當時只是作為一般違紀事件處理了，怎么會成了“重大案件”？

還牽扯到受賄？

“這不可能！”他幾乎是脫口而出，“我從來沒有收過任何人的賄賂！那件事我也記得，是日常巡查發(fā)現(xiàn)的，根本不存在什么玩忽職守！”

張偉的表情沒有絲毫變化，他從文件夾里抽出一張紙，推到陳衛(wèi)國面前。

“這是舉報人的證詞復印件。你自己看吧?！?/strong>

陳衛(wèi)國拿起那張紙，手微微有些顫抖。

紙上是打印的字，下面有一個鮮紅的手印。

證詞的內容很簡單，就是指控他當年收了犯人“蝎子”的一條“好日子”牌香煙，對他們挖地道的行為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蝎子”……這個外號他有印象。

那是監(jiān)區(qū)里的一個刺頭，拉幫結派，經(jīng)常惹是生非。

但陳衛(wèi)國想不起來自己跟他有什么特別的交集，更別提收煙了。

他這輩子不抽煙不喝酒，這是所有同事都知道的。

“這是誣告！純屬無稽之談！”陳衛(wèi)國的情緒激動起來，“我不抽煙，全監(jiān)獄的人都知道！我怎么可能收他的煙？”

“也許你沒抽，但你收了。”張偉冷冷地說，“舉報人說得有鼻子有眼，時間、地點、香煙的牌子，都對得上。陳衛(wèi)國，我們既然找你來，就不是空穴來風。希望你端正態(tài)度，主動交代問題?！?/strong>

“我沒什么可交代的！我沒做過！”陳衛(wèi)國感覺自己的血都涌上了頭頂。

他一輩子光明磊落，到老了，卻要被人這樣潑一身臟水。

審訊陷入了僵局。

無論張偉他們怎么問，陳衛(wèi)國都只有一句話：“我沒做過?！?/strong>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房間里的空氣越來越壓抑。

陳衛(wèi)國從最初的憤怒，慢慢變成了無助。

對方手里既然有“證詞”，就不會輕易相信他的辯解。

而他，時隔二十年，又能拿出什么證據(jù)來證明自己的清白呢？

他忽然想起了兒子。

如果這件事被坐實，別說提拔，兒子的整個前途可能都會被毀掉。

想到這里，他的心就像被一只無形的手緊緊攥住，疼得他喘不過氣。

他不能讓這種事發(fā)生。

他開始努力回憶二零零四年的點點滴滴，試圖從記憶的塵埃里找出能為自己辯護的蛛絲馬跡。

但二十年的時間太久了，很多事情都已模糊不清。

他只記得那段時間，監(jiān)區(qū)里確實氣氛緊張，管理也比平時更嚴。

就在他絞盡腦汁的時候，一個念頭突然閃過他的腦?！帜?。

那個被他塞了書的死刑犯。

這個念頭讓他渾身一顫。

難道……是因為這件事？

可那件事，除了他自己，天知地知，再無第三人。

而且，給一個犯人一本書，最多算是違規(guī)，怎么也算不上受賄和玩忽職守啊。

不，應該沒關系。

他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審訊持續(xù)到傍晚，沒有任何進展。

張偉似乎也失去了耐心，他站起身，在房間里踱了幾步，然后停在陳衛(wèi)國面前。

“陳衛(wèi)國，我們再給你最后一次機會。現(xiàn)在主動交代，還能爭取寬大處理。如果等我們把所有證據(jù)都擺在你面前，性質就完全變了?！?/p>

“我說了，我沒做過?！标愋l(wèi)國抬起頭，迎著張偉的目光，一字一頓地說。

張偉冷笑一聲，“好，很好?？磥聿唤o你上點手段，你是不見棺材不掉淚了?！?/p>

他回頭對另一名工作人員說：“給他戴上?！?/p>

冰冷的手銬“咔嚓”一聲鎖在了陳衛(wèi)國的手腕上。

那一瞬間，陳衛(wèi)國感覺全身的力氣都被抽空了。

他當了一輩子獄警，給無數(shù)犯人戴過手銬，卻從沒想過，這東西有一天會戴在自己手上。

這不僅僅是身體上的束縛，更是對他一生尊嚴和信念的徹底摧毀。

他低下頭，看著手腕上那圈冰冷的鋼鐵，視線漸漸模糊了。

他覺得自己就像一艘在海上漂泊了幾十年的老船，自以為能安然靠港，卻在最后關頭，撞上了冰山，正在慢慢沉沒。

就在這時，他腦子里又不可抑制地想起了那個叫林默的年輕人。

那是二零零四年的夏天，天氣異常悶熱。

監(jiān)區(qū)里像個大蒸籠，空氣中混雜著汗味、消毒水味和一股若有若無的絕望氣息。

林默就是在那時被送進來的。

二十出頭的年紀，白凈斯文，戴著一副眼鏡，看起來更像個大學生，而不是殺人犯。

案卷上寫著，他因為女友移情別戀，并被對方的新男友當眾羞辱，一時沖動，用水果刀捅死了對方。

一審判決，死刑。

從進來的那天起，林默就沒說過一句話。

不吃飯，不說話，不跟任何人交流。

他就那么靜靜地坐在角落里，像一尊沒有生命的雕像。

他的眼神是空的，是那種徹底的、放棄一切的死寂。

陳衛(wèi)國見過很多死刑犯，有的哭天搶地，有的狂躁不安，但像林默這樣的，他還是第一次見。

他覺得，這個人不是在等死，而是已經(jīng)死了。

有一次，陳衛(wèi)國在夜間巡查，透過觀察口，他看到林默沒有睡覺。

他借著走廊透進來的微光，用手指蘸著水，在水泥地上不停地畫著一些復雜的符號。

陳衛(wèi)國看不懂那是什么，但他能感覺到那背后是一種高度理性和邏輯的思維活動。

這個發(fā)現(xiàn)讓他很震驚。

一個一心求死的人，為什么還會在半夜里演算這些東西？

從那天起，陳衛(wèi)國開始特別留意林默。

他發(fā)現(xiàn)，林默的絕望之下，似乎還壓抑著極度的不甘和對邏輯、秩序的偏執(zhí)。

他不是不服判決，他好像是在跟自己過不去，在反復推演自己人生的那一步錯棋。

一種憐憫，或者說是一種惋惜，在陳衛(wèi)國心里悄然滋生。

他覺得，這樣一個聰明的大腦，如果就這么沒了，實在太可惜了。

一個念頭在他心里盤旋了好幾天。

這違反規(guī)定，一旦被發(fā)現(xiàn)，輕則處分，重則脫掉這身警服。

他猶豫了，掙扎了。

他是個循規(guī)蹈矩的人，一輩子沒越過雷池一步。

但最終，他還是做了那個決定。

那天是五月二十六日。

他利用午飯時間，將一本他自己正在看的《法理學的基本原理》用油紙包好，塞進了給林默的飯盒的隔層里。

他把飯盒遞給林默的時候，什么也沒說，只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林默依舊面無表情，但當他的手指觸碰到飯盒隔層里那個硬硬的物體時，他的身體明顯僵了一下。

從那天起，一切都變了。

林默開始吃飯了。

他依然不說話，但眼神里不再是死寂，而是有了一絲光。

他整天整天地捧著那本被他拆散了藏在床板下的書，看得如癡如醉。

晚上，他依舊在地上演算，但不再是混亂的符號，而是清晰的法律邏輯鏈。

一個月后，他主動要求見律師，并遞交了一份長達數(shù)十頁的申訴材料。

那份材料，邏輯之嚴密，論證之充分，連他的辯護律師都嘆為觀止。

再后來，案件進入最高法死刑復核程序。

也許是他的申訴材料起了作用，也許是案情本身確實存在量刑過重的爭議。

最終，最高法將案件發(fā)回重審。

二審開庭那天，陳衛(wèi)國恰好輪休，他鬼使神差地去旁聽了。

法庭上，林默像變了一個人。

他條理清晰地陳述案情，分析自己的犯罪心理，引用法律條文，不卑不亢，有理有節(jié)。

最終，改判為無期徒刑。

宣判的那一刻，林默回頭，朝旁聽席的方向看了一眼。

他的目光掃過人群，最終，在陳衛(wèi)國的臉上停頓了半秒。

然后，他微微地、幾乎無法察覺地，點了點頭。

從那以后，陳衛(wèi)國就再也沒見過他。

林默被轉到了別的監(jiān)獄服刑，而陳衛(wèi)國，也繼續(xù)著他日復一日的獄警生涯。

那本書，那件事，就像一顆投入湖心的石子，雖然激起了漣漪，但湖面很快又恢復了平靜。

陳衛(wèi)國從不后悔自己當初的決定。

他不是要包庇一個罪犯，他只是覺得，法律的目的，是懲罰，也是救贖。

他只是在一個年輕人徹底墜入深淵之前，遞過去一根繩子。

至于那個人能不能抓住繩子爬上來，那是他自己的事。

現(xiàn)在想來，這或許是他這輩子做過的最“出格”的一件事。

可這件事，跟眼前的“受賄案”又有什么關系呢？

陳衛(wèi)國想不通。

他只覺得渾身發(fā)冷，手腕上的手銬，像烙鐵一樣，灼燒著他的皮膚，也灼燒著他的心。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審訊室里的空氣仿佛凝固了。

陳衛(wèi)國低著頭，一言不發(fā)。

他不是在頑抗，而是在巨大的屈辱和無力感中，失去了所有辯解的力氣。

他的一生，就像一本干凈的賬本，每一筆都清清楚楚。

可現(xiàn)在，有人硬生生地在上面抹了一筆爛賬，而他卻找不到橡皮擦。

張偉看著他這副樣子，心里也有些煩躁。

這個案子是上面轉下來的，點名要查，而且舉報人言之鑿鑿。

他本以為是個手到擒來的小案子，沒想到這個退休的老獄警這么“硬”。

“陳衛(wèi)國，我再問你一遍，二零零四年五月前后，你是不是收了犯人‘蝎子’，也就是謝富貴的一條‘好日子’香煙？”張偉的聲音提高了幾度。

陳衛(wèi)國緩緩抬起頭，眼睛里布滿了血絲，聲音沙?。骸拔覜]收?！?/strong>

“那當時監(jiān)區(qū)挖地道的事，你作為當班管教，為什么沒有第一時間發(fā)現(xiàn)？是不是有人給你打了招呼，你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我說了，那件事一有苗頭就被我們發(fā)現(xiàn)了，根本沒有形成規(guī)模。當年的處理記錄應該都還在，你們可以去查。”陳衛(wèi)國據(jù)理力爭。

“我們查了?！睆垈ダ湫σ宦?，“當年的記錄很簡單，只有一句話：‘犯人謝富貴等人意圖越獄，被及時制止?！瘺]有任何細節(jié)，也沒有對當班人員的責任認定。這本身就很不正常！陳衛(wèi)國，是不是有人幫你把這件事壓下去了？”

陳衛(wèi)國的心沉了下去。

他終于明白，對方是有備而來。

他們不是在調查，而是在“證實”一個已經(jīng)預設好的結論。

每一個問題，都是一個陷阱。

他感到一陣天旋地轉，胸口悶得發(fā)慌。

他可能真的在劫難逃了。

他這輩子的清白，就要毀在這里了。

就在他幾乎要絕望的時候，審訊室的門“吱呀”一聲被推開了。

一個穿著得體，戴著金絲眼鏡的中年男人走了進來，身后跟著幾位看起來像是領導的人。

張偉一看到來人，立刻站了起來，恭敬地喊了一聲：“林顧問?！?/p>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這個被稱為“林顧問”的男人身上。

他大約四十多歲，身材挺拔，面容沉靜，但眼神卻異常銳利，仿佛能看穿一切。

他身上有一種久居上位的氣場，讓整個房間的氛圍都為之一變。

陳衛(wèi)國也下意識地抬起了頭。

當他的目光與那個男人對上的剎那，他的心臟猛地一縮，仿佛被一只無形的手攥住了。

是他！

雖然時隔二十年，容貌有了很大的變化，氣質更是天壤之別，但那雙眼睛，那雙曾經(jīng)充滿了死寂，后來又燃燒著求生火焰的眼睛，陳衛(wèi)國一輩子都不會忘記。

林默！

他怎么會在這里？

他成了……顧問？

巨大的震驚讓陳衛(wèi)國的大腦一片空白。

他怎么也無法把眼前這個氣度不凡的法學專家，和二十年前那個穿著囚服、等待死刑的年輕人聯(lián)系在一起。

一種難以言喻的復雜情緒涌上心頭。

震驚，疑惑，荒誕，甚至還有一絲本能的恐懼。

他不知道林默的出現(xiàn)，對自己來說意味著什么。

是福，還是禍？

在巨大的身份落差和被審訊的羞辱感下，陳衛(wèi)國下意識地，深深地低下了頭，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去。

他不想讓林默看到自己現(xiàn)在這副狼狽的樣子。

林默似乎并沒有注意到他，或者說，他假裝沒有注意到。

他在主位上坐下，動作優(yōu)雅而從容。

一位領導趕緊把案卷遞到他面前。

“林顧問，這是案子的基本情況。嫌疑人陳衛(wèi)國，原城南監(jiān)獄獄警，拒不配合調查?！睆垈ズ喴貐R報著。

林默一言不發(fā)，修長的手指翻開卷宗，一頁一頁，看得十分仔細。

他的表情沒有任何變化，就像一個精密的儀器在處理數(shù)據(jù)。

審訊室里安靜得可怕，只剩下紙張翻動的“沙沙”聲。

陳衛(wèi)國低著頭，感覺自己像個等待宣判的犯人。

而審判他的，恰恰是二十年前被他“救”過的人。

這世上還有比這更諷刺的事情嗎？

他心里五味雜陳。

他不知道林默是否還記得當年的事，記得那本書。

如果記得，他會怎么做？

是會念及舊情，幫自己一把？

還是會為了避嫌，或者為了彰顯自己的“公正”，對自己更加嚴苛？

陳衛(wèi)國不敢想下去。

人性是經(jīng)不起考驗的，尤其是在這種權力懸殊的境況下。

終于，林默合上了卷宗。

他沒有看張偉，也沒有看身邊的領導。

他的目光，穿過桌面，落在了低著頭的陳衛(wèi)國身上。

他的視線，仿佛在陳衛(wèi)國花白的頭發(fā)上停留了片刻，然后，又緩緩移到了他被手銬鎖住的手腕上。

整個審訊室的人都屏住了呼吸，等待著這位特派顧問的指示。

張偉心里有些打鼓。

這位林顧問的來頭不小。

法學界泰斗，最高法特邀的監(jiān)察專家，以邏輯嚴密、鐵面無私著稱。

他經(jīng)手的案子，無一不是鐵案。

今天他親自過來，說明上面對這個案子非常重視。

如果自己辦得不好，恐怕會影響前途。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被拉長了。

終于，林默開口了。

他的聲音很平靜，沒有一絲波瀾，但每一個字都像一顆石子，重重地砸在寂靜的空氣里。

“把他的手銬解開，讓他講?！?/stro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