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題記】在地下1734米的南非深井中，中國礦企面對的不僅是堅硬的石英巖層，更是全球化征途上最嚴苛的“成人禮”。作為全球最古老的“古砂礦”，威特沃特斯蘭德（Witwatersrand）盆地蘊藏全球超50%黃金資源的同時，也因獨特的開發(fā)環(huán)境與技術而與全球其他地方涇渭分明。在“礦圈”，金礦只有兩類：南非和其他。正因如此，南非成為中國礦企探索非洲無法回避的一環(huán)，也是中國礦企走向全球化的重要一步。

中國基金報記者 邵好 趙心怡

金礦開采被業(yè)內人士劃分為“南非”和“南非以外”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

1734米的井下，寬敞的巷道交錯延伸，但看不到任何支撐設備。沿著巷道前行，踩在灰色的礦石坑道中，厚重的防護鞋與碎石摩擦尖叫，刺耳的聲音無時無刻不在提醒這里超硬的礦質。是的，TAU礦的景象就是南非礦業(yè)的縮影——更深、更硬，同時也更加豐腴。

獨特的礦產條件僅是硬幣的一面。作為傳統(tǒng)礦業(yè)強國，南非擁有完整的技術資格認證體系、法律與金融系統(tǒng)，以及成熟的產業(yè)鏈，深井采礦技術更是全球領先。在這里，中國礦企只能適應、融入，照搬國內經驗、把中國團隊整體搬過來的做法完全不可行。

“這是挑戰(zhàn)，但也是寶貴的經驗。南非的人才是國際化的，在這里站穩(wěn)腳跟，距離全球化就不遠了?！冰i欣資源CAPM董事長李學才說。

（鵬欣資源CAPM旗下TAU礦井下巷道）

（一）

“我們目前確實干不了”

“在南非，中資公司不可能像在其他國家那樣，派出成建制的國內團隊?！崩顚W才直言。

在礦業(yè)領域，中資企業(yè)采取的主流出海方式是整個團隊飛過去“拓荒”，即除了基層員工，整個礦區(qū)的中高管理層都是中國人，礦區(qū)使用的語言也是中文。

這是立竿見影的方法，在南非卻無法實現(xiàn)。作為傳統(tǒng)礦業(yè)強國，南非在礦業(yè)領域的制度非常健全，對執(zhí)業(yè)資格有嚴苛認證體系，總經理等關鍵崗位須持南非相關資質上崗，具有該資格的中國工程師極少，且工作簽證審批極其嚴格。

即便能夠派大批中國工程師來也無濟于事?！爸袊慕鸬V礦井深度大多不過1000米，而這里礦井的深度普遍在2000米至3000米?！崩顚W才站在TAU礦井口，腳下是蜿蜒數(shù)十公里的巷道網絡?！澳戏菗碛腥颡氁粺o二的深井開采技術體系，礦體硬度極高，這不是我們擅長的領域。”

挑戰(zhàn)不僅在技術層面。近年來，南非遭遇了一些發(fā)展挑戰(zhàn)，如匯率波動較大、治安問題突出等，這也令外國投資者在此布局心存擔憂。

以Weltevreden礦（以下簡稱W礦）為例，該礦是威特沃特斯蘭德盆地內少見的距離地表較近的礦井。僅需一條數(shù)公里的斜向礦井，礦車就可以將礦石運出地面。

（W礦坑口）

在坑口，工程師修建了一座巨大的水泥斜坡，礦車將礦石運到坑口后，繼續(xù)沿著斜坡向上，把礦石運送到數(shù)十米高的斜坡頂端，再投送到下方的料斗中，礦石從料斗下落至下方的傳送帶，再由傳送帶進一步抬升，運送到更高的圓柱形高塔中，后者是一座巨大的礦石存儲罐。

（傳送帶將礦石送至礦石存儲罐）

“礦石無法即時運送到西選廠，需要在這里先行存放，之所以花大力氣放在存儲罐中，而不露天堆放，一方面是為了防止礦石中的黃金流失到土壤中，另一方面也是預防不法分子搶奪礦石?！痹摰V井的負責人Keith告訴記者。

（二）

“小團隊”管理2800人“大團隊”

面對完全陌生的開采環(huán)境，CAPM采取了一種近乎極致的本地化策略——CAPM在南非員工總數(shù)約2800人，中方常駐員工并不多。

在南非，簽證等諸多政策限制了外國公司能夠派駐的人數(shù)，“水土不服”屢見不鮮。只是，小規(guī)模的中方團隊，究竟該如何管理規(guī)模龐大的礦山？過去十多年，CAPM為解決這一問題交了大筆“學費”。一方面，團隊對國際化運營及南非市場缺乏清晰認知，導致溝通存在障礙；另一方面，南非礦業(yè)的獨特性也是一個長期課題。

最終，中方團隊統(tǒng)一思路，扎根小鎮(zhèn)、長期下井，與一線團隊朝夕相處，和本地設計院、服務商等反復溝通，真正有了“怎么干”的概念。“做出正確決策的前提，是實事求是地了解當?shù)厍闆r?！崩顚W才說。

“生存下去”的關鍵在于構建一個有能力且值得信賴的本地管理團隊。CAPM反復試驗成功的“雙輪驅動”模式甚至簡單得令人驚訝：中方團隊組成執(zhí)行委員會把握戰(zhàn)略方向，本地團隊負責具體運營。每周的生產調度會上，中方提出目標，本地團隊制定執(zhí)行方案。

“我們不是來替代他們的，而是來搭建橋梁的。”CAPM副總經理王安福說。令他意外的是，南非的績效考核體系比國內更精細?！爱?shù)貓F隊的績效掛鉤做得非常到位，生產班組獎金與產量、質量掛鉤，管理團隊與單位成本掛鉤，顆粒度極細?！?/p>

疫情期間，外部因素導致國際物流供應鏈遭受嚴重干擾，關鍵設備采購周期大幅延長。與此同時，南非政治社會局勢的動蕩不安進一步加劇了礦區(qū)安全風險和運營管理難度，盜采等突發(fā)事件頻發(fā)，使復產工作雪上加霜，復產進程一度擱淺。

深度本地化的團隊在危急時刻展現(xiàn)出強大韌性。疫情期間，CAPM旗下奧尼金礦面臨供應鏈中斷、盜礦猖獗等困境，本地化團隊在設備老化、零部件短缺的情況下，通過遠程指導與現(xiàn)場創(chuàng)新，硬是在2024年實現(xiàn)西選廠復產。

“把供應鏈建在當?shù)亍笔抢顚W才提到的最大的挑戰(zhàn)，也是CAPM得以發(fā)展的關鍵“秘訣”。

（三）

融合才是出路

在CAPM礦區(qū)，雖然工作語言是英語，但也有不少對中國文化感興趣的員工會講一些普通話。在現(xiàn)場時，當?shù)貑T工見到記者都會熱情地揮手：“你好！”

這種融合超越了工作層面。Ndi Ngwenya是TAU礦MRM部門地質資源經理，她所帶領的團隊，主要負責勘探礦山地質、規(guī)劃、采樣等工作，決定資源的定位和開采方式，也為整個礦山的生產提供基礎方向，是不折不扣的“核心部門”。

（TAU礦MRM部門地質資源經理Ndi Ngwenya）

“中國同事注重數(shù)據(jù)驅動的工作方式改變了我的思維模式，讓我不再局限于南非的傳統(tǒng)工作方式中?！彼f，“我現(xiàn)在更注重用數(shù)據(jù)說話，不像過去僅僅依賴經驗性的描述，這讓我在財務管理和項目規(guī)劃上都更加清晰?！?/p>

CAPM外方總經理沃倫·弗里曼（Warren Freeman），是一位有35年經驗的老礦業(yè)人。他評價道：“中國企業(yè)在技術創(chuàng)新的同時，總能敏銳洞察機遇，在每個現(xiàn)有實踐中尋找更優(yōu)方案。而南非同行往往更依賴‘最佳實踐’。”

（CAPM外方總經理Warren Freeman）

南非的嚴苛環(huán)境，“意外”成為中國礦企全球化的“試煉場”。

“給我們一個停產礦，我們能利用本地資源迅速激活?！崩顚W才自信地說。這套“南非經驗”已顯示出可復制性：CAPM的新礦體（W礦）在2025年11月開始投產，這是近二十年來南非少有的新投產項目。

更深遠的影響在人才領域。南非礦業(yè)人才具備國際化背景，CAPM正考慮未來讓南非員工擔任其他海外項目的經理?！澳戏菍⒊蔀槲覀內蚧娜瞬呕??！崩顚W才說。

每天，中國管理者與兩千余名當?shù)貑T工一同下井。在黑暗的礦道里，他們共同面對的，不僅是開采的技術難題，更是如何建立信任、傳遞技能的生存考題。最終，他們找到的答案簡單而深刻：真正的礦業(yè)開發(fā)，不是把中國的礦山原樣搬來，而是與這里的人和環(huán)境找到一種共同的“活法”。中國企業(yè)，正從過去的“客商”，轉變?yōu)檫@片土地發(fā)展故事里的“自己人”。

編輯：杜妍

校對：王玥

制作：鹿米

審核：木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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