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丨曹嘉成

作為數量龐大的專題廟宇之一，關帝廟已廣泛分布于世界數十個國家和地區(qū)，在中國，更是有著“縣縣有文廟，村村有武廟”的說法。而兼有關羽誕生地與中國古建筑寶庫雙重身份的山西，具有得天獨厚的歷史人文與自然環(huán)境條件，關帝廟的數量自然不少。

"鄉(xiāng)先生"的"身后事"

關羽，這位山西出身的武將，其一生多在流離之中度過。然而，隨著時間的推移，民間和皇室的推崇使得關羽的形象逐漸升華。在這種文化氛圍的推動下，關帝廟在關羽的故鄉(xiāng)山西逐漸增多。

到了宋代，伴隨著經濟與文化的高速發(fā)展，關羽崇拜被官方及佛、道等宗教認可。關羽廟的建設規(guī)模逐漸擴大，許多原本信奉武神毗沙門天王的廟宇都被改為關羽廟。

在元代，宗教的興盛促進了關公信仰的延續(xù)。隨著國都從臨安遷移至大都，關公信仰的中心也隨之北移。在這一時期，諸如《關王事跡》等帶有虛構色彩的傳記，以及《三國志平話》的評書和《關大王單刀赴會》等元雜劇紛紛涌現(xiàn)，使得關公的形象在文獻記載中愈發(fā)豐富和立體。

明洪武初期雖除去了武廟，但到了明代中期，拋開《三國演義》小說的流行不提，像《關王忠義經》等依托關公制作的經書也開始流傳。不僅如此，萬歷時期晉升為帝的關公同樣得到了“三界伏魔大帝神威遠鎮(zhèn)天尊關圣帝君”的敕封。隨著《御制敕建護國關帝廟碑記》的雕刻，關公與明朝國家意志緊密地結合在了一起。

而伴隨清朝全盤承襲明制，關羽崇拜也走向頂峰。為使關帝廟建筑統(tǒng)一，清政府將關帝廟的規(guī)制寫入《清會典》當中。在已有關廟得到修繕或重建的同時，新的關帝廟也被大量建立起來，造成了如今我們看到的關帝廟大多來源于明清時期的局面。從順治、雍正、乾隆再到同治、光緒等眾多皇帝的助推下，關羽完成了“忠義神武靈佑仁勇威顯護國保民精誠綏靖佑贊宣德關圣大帝”的加封，還對其祖上、后裔進行加封，真正完成了“贈官、賜謚、立廟、建祠、福蔭后裔”一系列褒恤儀式。

在民間，有關關公的教化經文如《關圣帝君覺世真經》和《桃園明圣經》廣為流傳，宣揚其作為神明的教化作用。為了維護關公的神圣形象，曾有一段時間，與關公相關的戲劇被禁止上演。在三教尊崇下，此時的關羽早已不再是單一的軍神或武神，還是具有財富神、科舉神、治水神、送子神、農業(yè)神等眾多職能的神明。

泥塑彩繪關羽像，明，高168厘米，寬82厘米。來源/故宮博物院

在民間，還流傳著關公“讀好書，說好話，行好事，做好人”的“四好”箴言。在山西運城鹽池神廟，一份嘉靖十四年（1535）的《重修河東運司鹽池神廟記》，或許也能解釋關公作為神明和“鄉(xiāng)先生”，通過“顯圣”等方式對當地居民產生的楷模與教化影響：

《禮》有之曰：“君子生而敦行，能表正鄉(xiāng)俗者，歿而祀之社，謂之鄉(xiāng)先生。”禮也若王（案指關羽）者，固所謂以死勤事者也。又明神也，又鄉(xiāng)先生也，歿而祭之社，以興后學，以護國富民，不亦善邪？

晉商與“武財神”

在眾多支持關廟建設的團體中，晉商的作用不可忽視。

從地理位置來看，山西的關帝廟大多分布在晉南地區(qū)，緊鄰關公的故鄉(xiāng)運城。這不僅因為關公文化從運城向外輻射，也因為晉商主要聚集在晉南。晉商們不僅期望關公能保佑他們的商業(yè)利益，還通過關公的忠、義、誠、信精神，構建了聯(lián)系商幫、行會等團體成員之間的紐帶。

關帝廟及位置。來源/作者提供

山西商人的經商歷史源遠流長。作為古代經濟的重要組成部分，山西運城鹽池出產的解鹽可以追溯到堯、舜、禹時期，到了宋代，鹽業(yè)貿易已經非常發(fā)達，有“可以半天下之賦”的說法。進入明清時期，山西的手工業(yè)如池鹽、煤炭、冶鐵、璐綢等得到了發(fā)展，后來還涉足了茶、煙草、顏料、絨貨乃至金融業(yè)等多個行業(yè)，形成了以太谷為金融中心的商業(yè)團體，具有完備的“標期”“年利”“月息”“利率”等系統(tǒng)和團體制度，在全國商業(yè)和金融界中具有舉足輕重的影響力，有“山西商人遍天下”之說。

伴隨商品經濟的發(fā)展，市場競爭越發(fā)激烈，為了鞏固已有的商業(yè)地位或實現(xiàn)對部分行業(yè)的壟斷，山西會館在明代就已出現(xiàn)，到清代同關廟一起先后在各個城市被建設起來。在會館內部，商業(yè)團體按照行業(yè)和地域細化，形成了“太原幫”“汾州幫”“皮貨幫”“匯票幫”等商幫。作為同鄉(xiāng)商人的聯(lián)絡點，會館不僅是商人之間彼此聯(lián)絡感情、參加慶典的場所，也是維護同鄉(xiāng)或同行利益時提供幫助的平臺。因而本就作為“同鄉(xiāng)”又有著神明身份的關羽就成為山西不同行業(yè)商人所共同追尋的精神支柱。

晉商博物院中的關公畫像與塑像。來源/作者拍攝于山西太原晉商博物

早在明代，關公作為財神形象見證雙方借貸，或護佑商旅的傳說就已經出現(xiàn)。然而，他作為財神形象的根本原因更多是由于明代私營工商業(yè)的快速發(fā)展，導致的價值觀念的變化。在中國傳統(tǒng)社會觀念下，商人雖有一定財富，但在“士農工商”的社會地位中仍屬于末流。商人不僅不能入仕為官，而且不能乘車馬，穿錦繡，也不能享有田宅。但在商品經濟的沖擊下，舊有的傳統(tǒng)觀念受到沖擊。到了明代中葉，關公崇拜日益盛行，士人的參與將儒家思想與商業(yè)活動緊密結合，最終使關公成為象征“義中取財”的財神。

在眾多山西會館和山陜會館中，河南南陽社旗鎮(zhèn)的山陜會館以其“中國第一會館”的美譽而著稱。山西和陜西兩地有著“秦晉之好”的歷史佳話，加之陜西許多商業(yè)家族源自山西移民，兩地商人在共同致富時有著相似的觀念和信仰，這座山陜會館也被稱為“關帝廟”或“山陜廟”。始建于乾隆二十一年（1756），至光緒十八年（1892）完工的會館，在修建過程中共收到來自408家商號的87788兩捐銀。與其他山陜會館一樣，社旗山陜會館不僅是商人們討論商業(yè)和交流感情的場所，還設有供奉關羽的神殿，是當地供奉和祭拜“關財神”的重要地點。

值得一提的是，圍繞著關公形成超越宗族與血緣的團體并非僅有晉商。在明清時期的銅陵，東山島作為鄭成功反清復明的基地，在被清軍占領后一度成為廢棄之地，當地居民也被視為“棄民”。由于無法歸屬于任何宗族，東山島的居民效仿詔安一地的明軍遺戶，以“關永茂”為戶主注冊戶籍，并立下盟誓。至今，盟誓的碑文仍保存在關帝廟內，而當地居民無論姓氏如何，都一律尊稱關公為“關祖”。

身兼數職的神明

作為武神或戰(zhàn)神，關羽不僅被認為能在抗倭、平叛中“顯靈”，他的形象還與“義中取財”的理念相結合。除此之外，關羽還被尊奉為水神、農業(yè)神、送子神、司法神和行業(yè)神等多種神職。在關羽的神話故事中，這些實用的職能常常與其他信仰和故事相交織，而他“顯靈”的方式也多種多樣。

明 商喜《關羽擒將圖》。來源/故宮博物院

農業(yè)作為古代國家的社稷之本，其發(fā)展直接關系到民生。宋代時，傳說道教天師張繼先曾召喚關羽，將其作為神將斬殺引發(fā)山西解州旱災的蚩尤，從而引來雨水，拯救了百姓。此后，關羽與水和掌管水的龍王就建立了緊密的聯(lián)系。到萬歷年間，還傳說關廟在兩次洪災中“顯靈”，護佑民眾度過了水災侵害。

可能是因為職能過多或與關羽的形象不太相符，關羽作為“送子神”的角色后來逐漸由關夫人繼承。在常平關帝家廟的祖祠內，還可以看到專門為關夫人建造的娘娘殿。

在文人的心目中，關羽不僅是夜讀《春秋》的智者，也是能夠在夢中“顯靈”或通過靈簽指引學子們取得科舉成功的“科舉神”。在這樣多元化的神職之下，為關羽建立廟宇以求得其庇護，似乎變得更加順理成章。

作為山西乃至中國的一張重要“名片”，關羽及其所代表的“忠”“義”“仁”“勇”精神已經深深植根于這片土地。對于山西這樣一個保存古建筑條件較好的地區(qū)來說，關帝廟不僅是情感寄托與建筑美美學的融合，它還反映了民眾對于美好生活的向往和期待。

參考文獻

1.濮文起：《關羽——從人到神》，北京：商務印書館，2020年。

2.胡小偉：《關公崇拜溯源》，太原：北岳文藝出版社，2009年8月。

3.孔祥毅：《晉商與金融史論》，北京：經濟管理出版社，2008年2月。

4.張正明，張舒：《晉商興衰史》，太原：山西經濟出版社，2010年5月。

（本文系“國家人文歷史”獨家稿件，作者：曹嘉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