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以色列局勢稍有了解的觀察者，由于正被加沙地帶持續(xù)的慘劇以及與伊朗的12天戰(zhàn)爭帶來的后續(xù)影響所困擾，或許可以原諒他們錯過了這樣一條新聞：6月30日，以色列議會內(nèi)務委員會以14票對2票的表決結(jié)果，通過了對議員艾曼·奧德的彈劾動議。他的命運于7月14日提交至全體議會表決，只需90票即可通過彈劾。此前普遍預計將達到所需的絕對多數(shù)票。幸運的是，投票未獲通過，支持彈劾的73票未達到所需的90票。15票反對該提案。盡管是73票對15票的結(jié)果，我認為這不應該讓此前擔憂的人感到安慰。

整個事件充斥著對一位正直公職人員的誹謗，以及對其選民的故意且?guī)в蟹N族主義色彩的剝奪權(quán)利行為。這不過是聯(lián)盟在焚燒以色列日益衰弱的民主制度的縱火狂熱運動中的最新一場大火。

赤裸裸的獵巫
此次針對阿拉伯哈達什-塔阿勒派系領(lǐng)導人的運動的幕后策劃者是利庫德黨議員阿維查伊·鮑隆。他的理由是什么？2025年1月，奧德在以色列與哈馬斯達成最新協(xié)議后發(fā)表了一條推文，稱他對“人質(zhì)和囚犯的釋放感到高興”。
當時，奧德的言論引發(fā)了以色列政治光譜中從極右翼到“自由派”中間派的廣泛震驚與譴責。他竟敢將釋放無辜人質(zhì)與釋放恐怖分子相提并論；對此，奧德合理地回應稱，巴勒斯坦方面釋放的人員不僅包括已被證實且毫無悔意的殺人犯，還包括大量未經(jīng)審判即被行政拘留的人員，其中不乏未成年人?！鞍W德再次證明他是哈馬斯在議會的發(fā)言人，”“以色列是我們的家園”黨主席阿維格多·利伯曼以誹謗性的態(tài)度說道?！白屛覀償[脫你和你的同類，”宗教錫安主義黨議員奧哈德·塔爾要求道。中間派“未來黨”議員亞倫·萊維表示：“這就是恐怖分子眼中現(xiàn)實的樣子。”
快進到上周的“聽證會”，由執(zhí)政聯(lián)盟黨鞭奧菲爾·卡茨主持。聽證會發(fā)現(xiàn)，利庫德黨議員奧舍爾·謝卡利姆向委員會表示，如果奧德得逞，“他會朝我們每個人開槍。在他潛意識中，他想消滅我們所有人?！比绱藝乐氐闹缚刈匀粺o法在奧德的職業(yè)記錄中找到證據(jù)。而且除了在蘇聯(lián)式的表演審判，人們通常不會因潛意識中的想象內(nèi)容而受到譴責。謝卡利姆應該認真擔心，如果這種情況成為常態(tài)：他的意識已經(jīng)足夠暴露他的性格。“在另一個國家，”他告訴奧德和那些為他辯護的阿拉伯議員，“他們會把你交給行*刑隊?！?br/>黨鞭卡茨同樣似乎對阿薩德政權(quán)曾擁有的殘暴手段感到羨慕，他感嘆道，如果奧德在敘利亞這樣的國家“表現(xiàn)得如此，他們會在城市廣場上絞死他”。與其遭到彈劾，奧德本應擁有提起訴訟的權(quán)利——一項誹謗和煽動暴力的指控。

無視法律

盡管如此，彈劾還是發(fā)生了。根據(jù)以色列《基本法：議會》在2016年修訂的第44條修正案，議會可彈劾任何因“煽動種族主義”或“支持敵對國家或恐怖組織對以色列的武裝斗爭”而被認定有罪的議員。即便不是師，也能識別出把奧德的推文強行套入這一標準的荒謬扭曲嗎？這簡直就是奧威爾式的邏輯顛倒。

委員會無視它自己請來的專家證詞，或許也無法排除這些證詞，這一點不應讓人感到意外。專家意見在他們看來只是“深層國家”的花招。議會法律顧問薩吉特·阿菲克的意見顯然毫無影響。她指出，彈劾的前提是“必須存在明確案例，具備大量清晰、明確、有說服力的證據(jù)，顯示對武裝斗爭的支持在該候選人政治訴求中占據(jù)主導地位”，并補充說“奧德的言論是否符合支持恐怖組織武裝斗爭的標準尚屬存疑”。副司法部長阿維塔爾·松波林斯基則更直截了當?shù)乇硎?，這條推文“未達到所需的門檻”。

阿維查伊·鮑隆在結(jié)案陳詞中直言不諱地表達了對這些法律術(shù)語的蔑視，稱具體條文并不重要，他的斗爭目標是“奧德其人及其所代表的一切”。整個程序也就到此為止了。正因為讓一個如此自利的機構(gòu)（議會）擁有裁決權(quán)本身就不合適，而且可以預見，最終只有某些類型的議員才會被提起彈劾，以致此前就促使包括現(xiàn)任總統(tǒng)赫爾佐格在內(nèi)的眾多理性觀察人士批評將第44號修正案納入《基本法》。

虛偽至極

在奧德漫長的職業(yè)生涯中，包括那條備受爭議的推文在內(nèi)，沒有任何跡象表明他構(gòu)成對以色列安全或民主的威脅。而他的許多指控者卻并非如此?；仡櫋痘痉ā返臈l款，我們應該問問是否是奧德的追隨者在上周對無辜的西岸巴勒斯坦人發(fā)動了更殘暴的襲擊，并以“武裝斗爭”的形式對以色列國家（以以色列國防軍為代表）發(fā)動了攻擊？
奧德的反對者們援引人質(zhì)的神圣性，這也是一種赤裸裸的虛偽。正是奧德長期倡導?；鸷腿驷尫湃速|(zhì)，而反對者中的許多人卻一直阻撓?；?。丹尼·埃爾加拉特在聽證會上也指出，在其他政治人物集體缺席時，奧德卻在他弟弟伊茨哈克去世后，探望了正在守喪的家人。伊茨哈克終年68歲，在哈馬斯囚禁期間遭酷*刑致死。
雖然我個人接受他推文解釋中的微妙之處，但我毫不懷疑奧德的表述冒犯了許多猶太以色列人。然而，如果冒犯是彈劾的合理標準，而彈劾過程又如此赤裸裸地虛偽，那么在過去兩年后，議會右翼席位本應全部下臺。另一位參與對奧德進行委員會審判的是利庫德集團的莫舍·薩阿達——他曾說過“我們需要消滅加沙人”和“是的，我會讓加沙人挨餓，是的，這是我們的義務”。我本可以繼續(xù)列舉過去兩年間當選官員發(fā)表的種族滅絕煽動言論——這些言論令任何有良知的人都感到厭惡——但為了保持文章的可讀性，我將就此打住。這些可悲的記錄均可自由查閱。
同樣虛偽的，還有在彈劾程序中對所謂“不愛國侮辱言論”的選擇性適用。顯然，一定是奧德，或是另一位“危險的阿拉伯議員”，曾將以色列稱為“敵對國家”、“一個虐待性和邪惡的政權(quán)”，還說它是“一個希伯來隔都”；還曾把以色列的世俗猶太人形容為“一群近乎野獸的人類，如同兩足動物一般行事”。但事實上，這些“評價”恰恰出自聯(lián)合托拉猶太教黨的議員以色列·艾希勒之口——而這位先生不僅沒有受到任何彈劾，反而即將出任住房部長。（順便提一下，這一職位將使他能夠?qū)σ陨邪⒗伺c猶太人之間不平等現(xiàn)象最為突出的領(lǐng)域之一施加重大影響；尤其值得注意的是，他在過去的言論中曾稱改革派猶太人“比敵人更糟糕”，大多數(shù)人認為這是對阿拉伯人的暗指。）
真正的議程

讀者明白我的意思：這一虛偽的程序與公職人員不應使用的低俗或危險言論無關(guān)，而與政治上排擠艾曼·奧德及其阿拉伯選民的權(quán)利剝奪密切相關(guān)。
即使是那些對以色列國家愿景與奧德不一致的誠實觀察者，也必須承認奧德是一位真誠且和平的公職人員，他以符合自由民主文化的方式忠實代表了他的選區(qū)。他作為占領(lǐng)的激烈反對者，以及對西岸、加沙和以色列的巴勒斯坦人權(quán)利的熱情倡導者，絲毫不會削弱這一地位。當然。這并非要歌頌奧德或其政黨：例如他們對待沃洛迪米爾·澤連斯基的態(tài)度完全可恥，暴露了其對俄羅斯對烏克蘭的侵略所持有的經(jīng)典幼稚的極左翼解讀。（盡管他們絕非唯一應為對烏克蘭總統(tǒng)及其勇敢民族的不尊重而受譴責以色列權(quán)勢人物。）
然而，在（雙）民族背景下，奧德是以色列應引以為傲的議員，正如《國土報》是以色列應格外引以為傲的報紙。這種報紙是民主社會賴以生存的支柱，它只有在以色列追求的是腐敗、沙文主義且注定永遠統(tǒng)治另一個民族的政權(quán)時，才會被視為“反以色列”。這種政權(quán)將導致巴勒斯坦民族的持續(xù)墮落與絕望，最終毀滅以色列自身。
右翼試圖摧毀奧德的努力，與他們試圖摧毀《國土報》的努力如出一轍。早在11月，內(nèi)塔尼亞胡的仇恨機器就試圖扼殺這家報紙。上周，恐嚇行為再次泛濫，最引人注目的是阿拉德市市長雅伊爾·邁亞恩的反應，他針對《國土報》曝光加沙援助分發(fā)點持續(xù)發(fā)生的暴行一事，宣布在該市禁止該報。
這就是以色列右翼與極右翼所謂的“民主”——人類文明中最寶貴的理念之一，在他們手中不過是一個國際公關(guān)的口號罷了。討厭某位議員？把他趕出去。厭惡某家報紙？試著讓它關(guān)門。

“袋鼠法庭”根本找不到奧德任何實質(zhì)性的罪證，原因很簡單——因為根本沒有罪證可言。這是一場披著議會程序外衣的政治獵殺，其目的不僅僅是出于個人仇恨（這一點已經(jīng)夠惡劣的），更嚴重的是，它是一個有組織的行動，目的是向那20%擁有巴勒斯坦身份認同的以色列人傳達一個信息：他們既不屬于這個國家，也不屬于其所謂的民主結(jié)構(gòu)。

像大多數(shù)反民主的行徑一樣，這里沒有任何復雜或隱晦的動機：民調(diào)一貫顯示，取消阿拉伯候選人資格——在理性上——會導致阿拉伯投票率下降。這對以色列右翼來說是一箭雙雕：
1）在政治上，他們可以獲得更高比例的選票，同時削弱潛在反對陣營的力量；
2）在意識形態(tài)上，這也推動了他們的排他性議程。順便一提，委員會主席卡茨早就有類似操作的“前科”。

奧德聽證會上還上演了另一幕作為這種排斥政治的注腳：瓦利德·塔哈議員被驅(qū)逐出會場，只因為他說了阿拉伯語。這位來自伊斯蘭政黨拉阿姆黨的議員，在2021年貝內(nèi)特—拉皮德聯(lián)合政府中因為其溫和立場一度受到以色列中間派的擁抱。而今，卻因使用母語被驅(qū)逐。（想想2018年《民族國家法》中壓制本土語言的條款，當時他們還信誓旦旦地說這并不種族主義。）與之形成鮮明對比的，是極端主義者、邁爾·卡哈納的追隨者巴魯赫·馬澤爾——他曾被最高法院禁止參選——卻在這場聽證會上成了“受歡迎的嘉賓”。

即便在這場追捕升級之前，奧德就已宣布他不會在下一次大選中尋求連任。（極具諷刺意味的是：如果內(nèi)塔尼亞胡政府有哪怕一絲公民責任感，早就應該解散議會、舉行選舉——那樣的話，奧德早已退場，他們也就無法像現(xiàn)在這樣繼續(xù)追殺他了。）

盡管他沒有因為彈劾而提前結(jié)束任期，他的最終離開都將是對以色列民主的一次沉重打擊。而這場彈劾帶來的更廣泛影響更加惡劣?？吹饺绱藟櫬涞囊荒唬瑫卸嗌儆兄緩恼陌⒗送鴧s步？這種打壓與恐嚇，本身就是這場政治操作的核心目的。

自由派何去何從？

面對如此丑聞，人們本可以合理地期待以色列政治中立派的代表——那些聲稱堅決反對執(zhí)政聯(lián)盟反民主狂熱的人——挺身而出，為奧德辯護。遺憾的是，他們沒有這樣做。國家團結(jié)黨領(lǐng)袖甘茨再次采取了他慣用的模棱兩可的敷衍態(tài)度，但最終抵制了投票。未來黨議員西蒙·戴維森和國家團結(jié)黨議員潘妮娜·塔馬諾-沙塔均投票支持彈劾（僅有的兩張反對票均來自阿拉伯議員）。塔馬諾-沙塔表示，奧德應“決定自己是加沙人還是以色列人”。未來黨領(lǐng)袖雅伊爾·拉皮德，這位以色列和海外溫和自由派的希望，宣稱“任何說出這樣話的人都不應成為議員”。
拉皮德此前還確認他將在全體投票中親自投票支持彈劾，盡管“未來黨”議會黨團進行自由投票——這在以色列相對罕見。結(jié)果，盡管有六名“未來黨”成員投票支持彈劾，但拉皮德和該黨團的其他成員抵制了投票。投票前在耶路撒冷舉行的“未來黨”活動中，前兩個提問均涉及彈劾議題。拉皮德的回應是，既然奧德已經(jīng)宣布不再尋求連任，又拒絕為自己的言論道歉，那就是“抽身而退”，并在退場時做出一種高調(diào)姿態(tài)。他還明確表示，促使他支持彈劾的，與其說是奧德那條關(guān)于人質(zhì)和囚犯的推文，不如說是他最近在海法和平集會上發(fā)表的言論——即“加沙會贏”。然而，不論是哪個理由，都無法為拉皮德提供他所想象的那種“體面退場”的正當性。
首先，如果立場值得堅持，奧德為何不能高調(diào)表態(tài)？在這種情況下，他的立場確實值得堅持。為何他要出于政治便利而道歉，而那些真正有理由悔改的人卻無需如此？
其次，拉皮德所宣稱的自由民主精神應當認識到，他個人對奧德的看法與選擇成為聯(lián)盟最新威權(quán)主義例子的幫兇相比，是無關(guān)緊要的，而他明確反對這種威權(quán)主義。
第三，關(guān)于奧德的“加沙必勝”言論。他已對此作出解釋，在我看來，解釋得非常令人滿意——甚至值得稱贊?！霸诔汕先f死去的兒童、破碎的家庭、饑餓的平民和徹底的毀滅面前，勝利是不可能的，”他在X平臺上澄清道。
“右翼勢力出于盲目復仇發(fā)動這場戰(zhàn)爭，并最終失敗。這是內(nèi)塔尼亞胡、本·格維爾以及任何認為可以通過饑餓、轟炸和封鎖擊敗整個民族的人的失敗……因為滅絕并非勝利。生命才是勝利。只有那些將加沙人視為“天生的恐怖分子”的人，才能以這種方式曲解我的話。是的，加沙必勝。生命必勝?！?br/>你可能不同意這種觀點，但就像囚犯人質(zhì)推文一樣，贊同與否并非重點。這并非支持哈馬斯的立場，也無法合理地被視為在戰(zhàn)爭時期支持敵人。我也希望加沙在奧德的意義上“獲勝”。
奧德對自由派猶太復國主義者的背棄感到悲傷，這種悲傷顯而易見，很難不同意他那句無奈的斷言：“他們中的一些人恨我們勝過愛民主?！彼具€可以補充一句：他們中有些人需要明白，有效的反對派不僅僅意味著“不是內(nèi)塔尼亞胡”這一點區(qū)別而已。
更左傾的雅伊爾·戈蘭表現(xiàn)得更好，而日益令人印象深刻的吉拉德·卡里夫也是如此。戈蘭的民主黨派系投票反對彈劾。戈蘭表示，對奧德的彈劾將是“民族主義極端主義政府對一個安全且民主的以色列的又一次勝利”?！敖裉焓前?，下午是公共廣播公司，明天是總檢察長，后天就是你。醒醒吧?！?/p>

他說得對。盡管這場彈劾本身就應該被強烈譴責，但那些寄望復興的錫安主義左翼也應當將針對奧德的這場行動視作“礦井中的金絲雀”式的警示信號。戈蘭本人早已因反對加沙地區(qū)的屠殺行徑，而遭受了最惡毒的中傷與誹謗。（當兒童的大規(guī)模死亡被視為“可以接受”，而一個勇敢抗議這場恐怖的人卻被當作國家的污點，這說明社會中確實存在某種病態(tài)。）想象戈蘭未來也會成為彈劾的目標，他的選民也會因此失去代表權(quán)，難道真的很荒謬嗎？他已經(jīng)被剝奪了預備役軍官身份，而國防部長卡茨則公開宣稱：“像戈蘭這樣的人，不應在公共生活中有任何立足之地?！?/p>

如果哪天他們來對付戈蘭，那些卡普蘭抗議者——曾英勇抵抗司法政變，卻在為奧德辯護時幾乎集體缺席的人——是否會真正站出來發(fā)聲呢？其實，不只是錫安主義左翼應該重新考慮他們對奧德的立場——哪怕出于自利的考慮也該如此?！禡aariv》的漫畫家烏里·芬克就發(fā)布了一幅犀利的漫畫：拉皮德和甘茨正跟在奧德后面，被司法部長亞里夫·萊文用劍逼著一個個走下船舷跳海。兩人一邊揮著手指，一邊對奧德說：“對不起，艾曼，這次你確實太過分了?！?/p>

在經(jīng)歷這場磨難時，奧德表現(xiàn)得非常出色。他言辭坦率，充滿尊嚴，并展現(xiàn)出令人欽佩的反抗精神。他對委員會怒吼道：“如果我現(xiàn)在退縮，法西斯右翼勢力將成功為阿拉伯公民的言論自由劃定界限，正是他們想要的：我們只是臣民，而非民族的一員，也非事業(yè)的一份子，沒有政治立場或批判態(tài)度。這絕不會發(fā)生！”他以應有的正義蔑視對待這一場合，他最真實的言辭直接指向了他的指控者：“那些從未譴責過、甚至一次都沒有譴責過殺害一名巴勒斯坦兒童的人，無權(quán)審判我……我不是這里的極端分子；你們才是極端分子?！?/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