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州城里有個窮秀才，叫鄭春發(fā)。這人啊，肚子里墨水不少，可就是時運不濟，考了七八年連個舉人都沒撈著。家里那點薄田早讓他典當干凈了，最后連祖?zhèn)鞯某幣_都換了米。街坊們都說："這鄭秀才啊，學問都鉆牛角尖里去了，活該受窮！"

鄭春發(fā)倒也想得開，干脆把長衫一脫，當起了乞丐。不過他這個乞丐當?shù)门c眾不同——人家要飯靠賣慘，他要飯靠賣字。福州城里大大小小的酒樓飯莊，誰家要寫個新菜單、掛個對聯(lián)，都愛找他。這鄭秀才一手顏體字寫得那叫一個漂亮，老板們高興了，還能賞他幾個銅板外加一頓飽飯。

這年臘月二十三，天冷得邪乎。鄭春發(fā)裹著件補丁摞補丁的棉襖，縮在聚春園酒樓后門的屋檐下避風。這聚春園是福州城數(shù)一數(shù)二的大酒樓，老板陳德貴是個勢利眼，平時最看不起鄭春發(fā)這樣的窮酸?？善|女阿秀心善，經常偷著給鄭春發(fā)包些剩菜剩飯。

"鄭大哥，快趁熱吃。"阿秀十七八歲年紀，生得水靈靈的，挎著個竹籃子從后門溜出來，"今天有客人剩了半只燒雞，我特意給你留了個雞腿。"

鄭春發(fā)凍得發(fā)青的臉一下子紅了："阿秀姑娘，這、這怎么好意思..."

"哎呀，別客氣了。"阿秀把油紙包塞到他手里，忽然壓低聲音，"我爹明兒要去泉州進貨，得三天才回來。你...你幫我寫副對聯(lián)好不好？就貼在我閨房門上。"

鄭春發(fā)心里一熱。他知道阿秀喜歡他寫的字，上回給她抄了首李商隱的詩，這丫頭寶貝似的藏了半年。正要答應，忽然酒樓里傳來陳德貴的吼聲："死丫頭又去喂野狗了是不是？還不滾回來算賬！"

阿秀吐了吐舌頭，一溜煙跑了。鄭春發(fā)捧著還有余溫的油紙包，心里頭那個滋味啊，比吃了蜜還甜。

第二天晌午，鄭春發(fā)正在城隍廟門口擺攤代寫書信，忽然看見街角躺著個老頭。這大冷天的，老頭衣衫襤褸，蜷縮得像只蝦米，眼看著就要不行了。周圍人來人往，沒一個搭理的。

"老伯？老伯醒醒！"鄭春發(fā)趕緊把早上阿秀給的饅頭掰碎了喂他，又脫下自己的破棉襖給老頭裹上。

老頭睜開眼，渾濁的眼珠子轉了轉："后生...好心腸啊..."說著從懷里掏出個臟兮兮的布包，"我...我沒啥報答的，這個...祖?zhèn)鞯?.."

鄭春發(fā)打開一看，是張發(fā)黃的紙，上頭密密麻麻寫滿了字。老頭氣若游絲地說："這叫...乞丐大雜燴...剩菜...也能做出...御膳的味道..."

當天夜里老頭就咽了氣。鄭春發(fā)典當了唯一值錢的毛筆，給老頭買了副薄棺材?；貋韺χ菑埛阶友芯苛税胨蓿娇丛襟@奇——這哪是什么乞丐菜，分明是宮廷秘方！

轉眼到了年根兒底下。這天鄭春發(fā)正在破廟里試驗那道"乞丐大雜燴"，忽然聽見外頭吵吵嚷嚷的。伸頭一看，好家伙！聚春園門口張燈結彩，一頂八抬大轎停在當街，幾個衙役正往里抬箱子呢。

"聽說了嗎？知府大人要跟聚春園結親家了！"賣糖葫蘆的王老漢湊過來，"陳老板要把閨女許給知府家的傻兒子，聘禮就下了三百兩！"

鄭春發(fā)手里的瓦罐"咣當"掉在地上。他拔腿就往聚春園跑，剛到門口就聽見阿秀的哭聲："爹！我不嫁！那傻子連自己叫啥都不知道，您這不是把女兒往火坑里推嗎？"

"放屁！"陳德貴的聲音透著得意，"人家是官宦之家，嫁過去就是少奶奶！你個丫頭片子懂什么？"

鄭春發(fā)腦子一熱就要往里沖，被跑堂的攔住了："去去去，臭要飯的別在這兒礙事！"正鬧著，阿秀突然從二樓窗戶探出頭，眼淚汪汪地喊："鄭大哥！"

這一嗓子可壞了事。陳德貴沖出來，看見鄭春發(fā)頓時火冒三丈："好??！原來是你這個窮酸勾引我閨女！"抄起掃帚就打。鄭春發(fā)被打得抱頭鼠竄，最后被一腳踹進了臭水溝。

臘月二十八，知府家來下聘。聚春園大擺宴席，福州城有頭有臉的人物都來了。鄭春發(fā)蹲在對街的墻角，眼睛都望穿了。忽然，后門"吱呀"一響，阿秀的貼身丫鬟小翠溜出來，塞給他一張字條。

字條上就一句話："明日午時，帶那道菜來。"

第二天正午，聚春園里推杯換盞，好不熱鬧。知府大人捋著胡子夸?？冢?聽說陳老板請了福州城最好的廚子？本官在京城可是吃過御膳的，今天倒要看看..."

話沒說完，大門"哐當"一聲被撞開。鄭春發(fā)抱著個泥爐子闖了進來，身后還跟著小翠。陳德貴臉都綠了："來人?。“堰@瘋子打出去！"

"慢著！"阿秀突然從屏風后沖出來，"爹，您不是說咱聚春園的菜福州第一嗎？這位鄭公子說要跟咱家大廚比試比試！"

滿堂賓客頓時來了興致。知府瞇著眼打量鄭春發(fā)："年輕人，你拿什么跟聚春園比啊？"

鄭春發(fā)不慌不忙揭開泥爐上的荷葉，一股奇香瞬間彌漫開來。那香味兒怎么說呢？像是把山珍海味全燉在了一起，又比單獨吃任何一種都鮮美十倍！

"這叫'乞丐大雜燴'。"鄭春發(fā)舀了一碗遞給知府，"是用酒樓剩的邊角料做的。"

陳德貴哈哈大笑："諸位聽見沒？這叫花子拿泔水來糊弄..."話沒說完，知府"啪"地一拍桌子："妙??！這湯鮮得能把舌頭吞下去！"

就在這時，更神奇的事發(fā)生了。院墻外突然傳來"撲通"一聲，接著是個洪亮的聲音："阿彌陀佛！什么味道這么香？"眾人回頭一看，好家伙！開元寺的慧明和尚居然翻墻進來了！這老和尚平日最是持重，這會兒卻盯著那泥爐子直咽口水。

知府樂得直拍大腿："連和尚都翻墻來吃，這菜該叫'佛跳墻'??！"

這一下全場炸了鍋。陳德貴臉上掛不住，硬著頭皮嘗了一口，頓時不說話了——他干了三十年酒樓，從來沒嘗過這么絕的味道！

結局您猜怎么著？知府當場取消了親事，還賞了鄭春發(fā)五十兩銀子。后來鄭春發(fā)在知府資助下開了家"佛跳墻"酒樓，娶了阿秀當老板娘。至于那道菜的秘方？鄭春發(fā)把它改良成了現(xiàn)在的佛跳墻，成了福州城的金字招牌。

如今你去福州，老輩人還會告訴你：做人要像鄭春發(fā)，落魄時不失志氣，得意時不忘本分。那佛跳墻的香味里啊，藏著的都是做人的道理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