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段時間我回了趟老家。

一個遠方親戚早早就過來了，跟我說了他們家的情況。

他見到我的時候，說他父親肚子痛了好幾個月了，看了很多醫(yī)生，吃了許多藥，效果都不好。

感覺人生走到了盡頭，這是他父親的原話。

阿叔，你指給我看看，哪里痛，我問他父親，一個60多歲的老實漁民。

他撩起衣服，指著兩側(cè)肋協(xié)部，說這里痛，隱隱作痛，時不時又痛一下，干不了活。好幾個月沒下海了。

看得出他很懊惱，眉頭緊鎖，臉色黝黑，風(fēng)霜爬滿雙鬢，海水浸皺臉龐，典型的辛苦了一輩子的老漁民。他個子不大，瘦小，很難想象他能扛住海上的風(fēng)吹雨打。

胃口怎么樣，我問他。

胃口一般般，有時候吃不下，有時候能吃一點。他說，說完后從病歷袋里面抽出一摞報告，還有檢查的片子。

我接過報告后，詳細看了一遍。他已經(jīng)去了2個醫(yī)院了，做個腹部B超，還有胃鏡、腸鏡，胸片，心電圖，還做了很多化驗檢查，總的來說還行，沒有很大異常。

CT呢，沒做CT么，我問。對于腹部疼痛的病人，尤其是長期疼痛的，腹部CT是必須要做的，必要時候還要做增強，才能看得清楚肝膽胰脾等內(nèi)臟的情況。

聽我這么一問，他就有點猶豫了，說上次醫(yī)生讓我做，我沒做，估計也沒什么事情，腹部B超不是做過了么.....所以沒做。他說這句話的時候，眼神有點閃爍。

我太懂了。一個腹部的CT平掃+增強，少說都要1000塊，1000多塊對于他來說，可接近是一個月的伙食了，實在舍不得。

胃鏡腸鏡這么辛苦都做了，CT也應(yīng)該做一個的，我微笑著說，不敢太強硬，怕他不開心。

胃鏡腸鏡是看胃腸里面的情況的，如果要看整個肚子內(nèi)臟的情況，腹部CT還是有必要的，不同檢查的側(cè)重點不同。我解釋說。

他憨厚地笑了，說是是是，下次補做一個CT。

再詳細問了一些情況后，我沒辦法判斷他腹痛的原因，只能建議他找時間去縣醫(yī)院做個腹部CT檢查。

腹痛的原因太多了，肚子這片天地這么大，任何一個臟器的問題都可能導(dǎo)致腹痛，需要醫(yī)生認(rèn)真鑒別，必要的檢查不可少。

常見的比如慢性膽囊炎、膽管炎、闌尾炎、胰腺炎、不完全性腸梗阻、胃潰瘍、十二指腸潰瘍，還可能是不同臟器的惡性腫瘤，比如肝癌、胃癌、胰腺癌、結(jié)直腸癌等等。

甚至還可能是一些更少見的情況。

我們聊完后，他們起身走了。

這時候我媽出來了，跟我說他（剛剛那病人）瘦了好多了，前幾個月見他都還挺好的。

沒胃口吃東西，肯定瘦。我說。

說完這句話后，我內(nèi)心一震。

我忙拿起手機，跟剛剛那病人的兒子微信上說，這兩天就上廣州吧，做檢查，盡快明確問題所在。如果沒事，那就最好，就當(dāng)來廣州玩一趟。萬一查到有問題，盡早處理。

不要跟你爸說太多，不要嚇到他。我叮囑他。

我媽問我為什么這么著急。我說你提醒了我，他的確很消瘦，如果這幾個月來他瘦了這么多，那他很可能是有大問題。

什么問題，我媽問。

可能是癌癥。我緩緩地說。

我媽聽到后，臉色一下子變得憂慮了，說如果真的是那樣，那就慘了，他的兒子雖然比你大2歲，但還沒成親呢。

我沒再說什么。

腦海里一遍又一遍地浮現(xiàn)一個疾病：胰腺癌！

消瘦，腹痛，胃口不好，其他檢查沒看到問題，的確讓人緊張。

這是個讓人望而生畏的疾病，即便我是醫(yī)生，我也非?？謶诌@個疾病。因為胰腺癌是癌中之王，一旦發(fā)現(xiàn)，基本上都是中晚期，5年生存率不過3%。

有人說，喬布斯不也是胰腺癌么，活了8年！是人家有錢么？當(dāng)然不是。沒錢的確是寸步難行，但是錢也不是萬能的。在胰腺癌這樣的惡性疾病眼前，錢跟廁紙的區(qū)別不會太大。（有夸張成分，僅代表個人意見）

喬布斯之所以活了8年，江湖傳言他根本不是胰腺癌（胰腺導(dǎo)管細胞癌），而是其他少見的惡性程度沒那么高的胰腺其他腫瘤。

我回到廣州后的第二天，他們也上來了。

我拜托肝膽外科的同事安排他住了院，做了CT檢查。

結(jié)果讓人難過。

沒錯，我猜對了，但我寧愿自己不要猜對。

腹部CT平掃+增強顯示是胰腺癌可能性大，而且侵犯了周圍組織。

后來他們回家了。

我們不期望治愈胰腺癌，旨在減輕痛苦。

有時候我也在思考，對于一個癌癥晚期患者而言，那么多的手術(shù)、化療、放療真的有幫助么？

我們大家都沒有接受過死亡教育。

我也沒有，我的所有死亡教育都來自實踐。ICU天天都在死人，當(dāng)然，也天天都有人生而轉(zhuǎn)出ICU。我見慣了別人的生死，但一旦落到自己頭上，未必能處理地很好。

我也見多了很多晚期癌癥患者花費了大量精力、金錢去努力拼搏一回，沒多少人得到相應(yīng)的回報。

現(xiàn)代醫(yī)學(xué)進展迅速，但我們要承認(rèn)我們?nèi)杂邢喈?dāng)多的問題是無法解決的。

我太太之前問過我一個問題，如果我患有癌癥，怎么辦。

我說如果是甲狀腺癌，那就謝天謝地，咱們還能笑傲江湖。

如果是胰腺癌，那就算了，留點錢給孩子，然后去西藏吧。

可真的到了那一天，我們還能這么瀟灑么？

希望可以吧。

希望他順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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