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后的霧漫過“心印書院”的青瓦時，我正臨窗磨墨。硯臺里的墨汁泛著淡青，像極了千年不變的哲思。階下的王璽翔忽然整了整素色長衫，俯身便是三叩九拜，青石地磚被他額頭觸出輕響：“師父，請問墨家和儒家的分別在哪里？”

我擱下筆，看檐角的露水滴落，碎成八瓣?！澳闱铱茨窃褐械闹?。儒家見竹，會說‘未出土時先有節(jié)’，敬它的尊卑有序，如君臣父子各安其位，以禮為骨，以仁為膚，讓每片葉都生在該生的地方。墨家見竹，卻會想這百竿竹同沐風雨，根在地下交錯不分，便說‘兼相愛，交相利’，要讓每片葉都共享陽光，不必問哪竿是君，哪竿是臣?！?/p>

璽翔抬頭時，鬢角沾了霧：“那陰陽家呢？他們看這竹，又會說什么？”

“陰陽家會觀竹影的消長?！蔽抑赶蛑耖g漏下的天光，“晨光斜照時，竹影在階前織成八卦，他們便知陽極生陰，陰極生陽，如四季輪回，如晝夜交替。竹在春生，在冬藏，從不是孤立的存在，而是天地之氣的流轉，是‘陰陽相濟，五行相生’的注腳。他們不爭論善惡，只說萬物皆在平衡里找自己的位置?！?/p>

他起身時帶起一陣風，廊下的燈籠輕輕搖晃。“那法家呢？若見了偷砍竹的人，會如何？”

“法家會立一塊木牌在竹下?！蔽艺耗珜懴隆氨I竹者笞三十”，筆鋒如刀，“他們不信人心本善，只信規(guī)矩如鐵。若有人犯了，便依律而行，不看他是貴族還是布衣。就像這竹，若任人砍伐，終會成荒原；若以法為籬，方能歲歲常青。他們說，治世如治玉，需以刀鑿去其頑劣，方能成器?！?/p>

暮色漫上來時，璽翔已在廊下站成了剪影?！皫煾福兰乙娺@竹，該是另一番模樣吧？”

我笑了，指那被風揉亂的竹葉：“道家會說，竹本無心，風來便動，風去便靜。他們不教竹如何生長，只說‘道法自然’，如這竹不必學松柏的蒼勁，不必仿梅蘭的清芬，順著本心往上長，便是大道。你看那竹節(jié)，看似是束縛，實則是讓它在風雨里站得更穩(wěn)——就像人守著‘無為’，反能在亂世里安身?！?/p>

月上中天時，他忽然望著西天的流云，輕聲問：“佛家呢？他們見這一切，會如何想？”

我取過佛前的燈，添了些燈油。燈火搖曳中，竹影在墻上明明滅滅?！胺鸺視f，這竹是妄相，這分別也是妄相。你說儒家重禮，墨家重愛，法家重法，到頭來不過是眾生對‘治世’的不同執(zhí)念。就像這燈，光不是燈的本質，滅也不是燈的歸宿，諸法空相，卻又不舍眾生，于是在竹影里看見慈悲，在爭執(zhí)中看見頓悟，在萬千法門里，指給人一條‘明心見性’的路?！?/p>

璽翔再次叩首時，月光已鋪滿他的肩頭。我忽然想起那一世在洛陽城看見的景象：儒家的學子在廟堂上論禮，墨家的匠人在市井里造守城之械，陰陽家在觀星臺上掐指算卦，法家的官吏在衙門前張貼告示，道家的隱士在鐘南山采藥，佛家的僧人在白馬寺里敲鐘——他們都在走自己的路，卻又在不知不覺中，踏出了同一片文明的大地。

就像這院中的竹，生時各有姿態(tài)，枯時同歸塵土，而那穿過竹林的風，早已把他們的故事，吹成了永恒的回響…….。海平于欣都龍城1棟27F海平大學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