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青山推開吱呀作響的柴門,暮色中一只烏鴉撲棱棱飛過,落下一片漆黑的羽毛。他彎腰撿起門檻下的白信封,指尖觸到一陣刺骨的寒意。
"周府治喪,敬請光臨。"
八個墨字歪歪扭扭,像是蘸著血寫的。張青山皺了皺眉,周老太爺獨(dú)居村尾多年,自己與他素?zé)o往來,怎會收到請柬?
"哥,別去。"妹妹小荷從屋里探出頭,臉色蒼白得嚇人,"我昨晚夢見周家院子里全是紙人..."
張青山摸了摸妹妹滾燙的額頭,這丫頭已經(jīng)高燒三天了。他攥緊請柬,心想去周家討些白事用的艾草也好。
周家大院張燈結(jié)彩,卻掛著白燈籠。張青山剛跨進(jìn)門檻,就聞到一股奇怪的香味,像是檀香混著...尸臭?
"請上座。"一個面色青白的小廝引他入席。張青山注意到,小廝的指甲縫里沾著黃紙屑,走路時(shí)膝蓋不會打彎。
席間已經(jīng)坐了不少人,個個神情呆滯,機(jī)械地咀嚼著。張青山剛要落座,突然看見桌上的紅燒肉泛著詭異的油光,米粒中摻著灰白的碎屑。
"這位小哥,借個火?"
一個駝背老翁不知何時(shí)坐在了他旁邊,渾濁的眼睛直勾勾盯著他。張青山遞上火折子,老翁枯瘦的手指觸到他掌心,冰涼刺骨。
"數(shù)數(shù)席間幾人無影?"老翁突然壓低聲音。
張青山一愣,低頭看去,頓時(shí)頭皮發(fā)麻——半數(shù)賓客腳下空空蕩蕩,燭光穿過他們的身體,在地上投不出半點(diǎn)影子!
"別吃了,"老翁死死攥住他的手腕,"快逃!"
就在這時(shí),供桌上的黑白人像突然滲出鮮血,一滴一滴落在祭品上。張青山看見人像中的周老太爺,嘴角緩緩勾起。
張青山的手腕被老翁攥得生疼,他想要掙脫,卻發(fā)現(xiàn)老翁的力氣大得驚人。就在這時(shí),主家端上來一盆熱氣騰騰的湯,湯面上浮著幾片青翠的菜葉。
"這是周老太爺生前最愛喝的野菜湯,"主家笑瞇瞇地說,"各位請用。"
老翁突然松開手,在張青山掌心飛快地畫了個符號。張青山感覺掌心一陣灼熱,低頭看去,竟是一個血紅的"逃"字。
"喝啊,怎么不喝?"旁邊的賓客轉(zhuǎn)過頭來,張青山驚恐地發(fā)現(xiàn),那人的嘴角流下青黑色的黏液,牙齒泛著森森白光。
老翁猛地站起身,撞翻了湯碗。滾燙的湯汁濺在桌上,張青山看見湯底沉著幾根細(xì)長的骨頭,像是...人的手指骨!
"快跑!"老翁低吼一聲,一把推開張青山。
張青山踉蹌著沖出宴席,身后傳來此起彼伏的咀嚼聲。他不敢回頭,拼命往大門跑去。月光下,他看見自己的影子被拉得老長,而身后那些賓客...根本沒有影子!
大門近在咫尺,張青山卻突然剎住腳步——兩個紙人轎夫正堵在門口,慘白的臉上畫著夸張的笑容,腮紅鮮艷得刺目。
"客人這是要去哪兒啊?"紙人開口說話,聲音像是從很遠(yuǎn)的地方傳來。
張青山感覺后背發(fā)涼,冷汗浸透了衣衫。他想起老翁在他掌心畫的符號,下意識地攥緊拳頭。突然,一陣陰風(fēng)刮過,紙人轎夫被吹得東倒西歪。
"這邊!"老翁的聲音從側(cè)門傳來。
張青山跟著老翁鉆進(jìn)一條小巷,七拐八拐,終于甩掉了追兵。他靠在墻上大口喘氣,這才發(fā)現(xiàn)老翁的手腕上布滿尸斑。
巷子深處,老翁點(diǎn)燃一盞油燈?;椟S的光暈中,張青山看見老翁的袖口露出一截青灰色的皮膚,上面布滿了細(xì)密的鱗片。
"你妹妹是不是在發(fā)高燒?"老翁突然問道。
張青山一驚:"你怎么知道?"
老翁從懷里掏出一枚銅錢,在油燈下泛著詭異的青光。"周老太爺借槐樹精續(xù)命,需要集齊十二個活人的生辰八字。你妹妹,就是最后一個祭品。"
張青山想起妹妹腕間突然出現(xiàn)的紅繩結(jié),那是三天前她在村口槐樹下玩耍后出現(xiàn)的。當(dāng)時(shí)他還以為是哪個頑童的惡作劇...
"槐樹精每夜子時(shí)會吸取祭品的陽氣,"老翁的聲音沙啞,"你妹妹的高燒,就是陽氣流失的征兆。"
突然,遠(yuǎn)處傳來紙人轎夫的嗩吶聲,凄厲刺耳。老翁一把拉住張青山:"跟我來!"
兩人穿過幾條小巷,來到村尾的老槐樹下。月光下,槐樹的影子扭曲變形,像是一只張牙舞爪的怪物。樹干上布滿了深深的溝壑,像是無數(shù)張痛苦扭曲的人臉。
"看見樹根下的土了嗎?"老翁指著槐樹根部,"那是新翻的。"
張青山蹲下身,借著月光看見樹根處確實(shí)有新翻的泥土。他伸手撥開浮土,突然摸到一個硬物——那是一截白骨!
"周老太爺用活人煉'替命樁',"老翁的聲音帶著寒意,"把活人的生辰八字刻在槐木樁上,插進(jìn)心口,就能續(xù)命十年。"
張青山感覺一陣惡心,他想起席間那些沒有影子的賓客,想起湯中的人骨...原來他們都是周老太爺?shù)?替命樁"!
"你妹妹的生辰八字,"老翁從袖中掏出一張黃紙,"已經(jīng)被刻在最后一根槐木樁上了。"
就在這時(shí),槐樹的枝葉突然無風(fēng)自動,發(fā)出"沙沙"的響聲。張青山看見樹干的溝壑中滲出暗紅的液體,空氣中彌漫著一股甜膩的血腥味。
槐樹的枝葉瘋狂舞動,暗紅的液體順著樹干流下,在地上匯成一條血溪。張青山感覺腳下一軟,差點(diǎn)跌進(jìn)血泊中。
"跟我來!"老翁一把拽住他,往村外的河邊跑去。
月光下,河水泛著詭異的銀光。岸邊停著一艘破舊的小船,船身斑駁,像是用棺材板拼成的。船頭掛著一盞燈籠,燈罩泛著慘白的光。
"這是...渡船?"張青山喘著氣問。
老翁沒有回答,只是從懷里掏出一串銅錢,每個銅錢上都刻著"買命錢"三個字。他取下一枚,在燈籠上輕輕一擦,燈籠頓時(shí)亮起幽綠的光。
"上船。"老翁的聲音突然變得空靈,"我?guī)闳ト』啬忝妹玫幕昶恰?
張青山猶豫了一下,還是跨上了船。船身搖晃,發(fā)出"吱呀"的響聲,像是無數(shù)人在呻吟。
老翁撐起竹篙,小船緩緩駛向河心。河水突然變得粘稠,泛著墨黑的光澤。張青山低頭看去,隱約看見河底沉著許多白骨,有的還穿著破舊的衣服...
"這些都是當(dāng)年沉江的冤魂,"老翁的聲音從船頭傳來,"八十年前,我本該渡他們過河,卻因?yàn)橐粫r(shí)疏忽..."
張青山這才發(fā)現(xiàn),老翁的身影在月光下變得透明,能看見后面的河水。他的手腕上,那些尸斑正在擴(kuò)散。
"周老太爺就是當(dāng)年的船客之一,"老翁繼續(xù)說,"他為了活命,把其他人都推下了船..."
突然,船身劇烈搖晃起來。張青山看見河面上浮起無數(shù)蒼白的手,想要抓住船幫。老翁猛地?fù)]動竹篙,銅錢串發(fā)出清脆的響聲,那些手又縮回了水中。
"到了。"老翁指著前方。
張青山抬頭看去,只見河心出現(xiàn)一座小島,島上長著一棵巨大的槐樹。樹冠上掛著無數(shù)燈籠,每個燈籠里都關(guān)著一個模糊的人影。
小船靠岸,張青山踏上小島。腳下的泥土松軟潮濕,每一步都陷進(jìn)去半寸?;睒涞母当P根錯節(jié),像是一條條青黑的巨蟒。
"你妹妹的魂魄就在最高的那盞燈籠里。"老翁指著樹冠。
張青山抬頭望去,只見樹梢掛著一盞紅紙燈籠,里面隱約可見一個小小的人影在掙扎。他的心猛地揪緊了。
"但是,"老翁的聲音突然變得嚴(yán)肅,"要取回魂魄,必須毀掉槐樹精的本體。"
張青山這才注意到,槐樹的樹干上布滿了深深的溝壑,每一道溝壑里都滲出暗紅的液體??諝庵袕浡鹉伒难任叮钊俗鲊I。
"用這個。"老翁遞給他一把銹跡斑斑的銅錢劍,"刺進(jìn)樹心,就能..."
話未說完,槐樹的枝葉突然瘋狂舞動,無數(shù)藤蔓如同毒蛇般襲來。老翁猛地推開張青山,自己卻被藤蔓纏住。
"快!"老翁的聲音從藤蔓中傳來,"子時(shí)快到了!"
張青山握緊銅錢劍,沖向樹干。藤蔓在他身后緊追不舍,他能感覺到冰冷的觸感擦過脖頸。樹心的位置有一個漆黑的樹洞,里面泛著幽綠的光。
"小荷!"他大喊一聲,將銅錢劍狠狠刺入樹洞。
槐樹發(fā)出一聲凄厲的慘叫,樹干劇烈震動。張青山感覺手中的銅錢劍變得滾燙,劍身上的銅錢一枚接一枚地碎裂。
樹洞中突然涌出大量暗紅的液體,像是鮮血一般。張青山被沖得踉蹌后退,手中的銅錢劍只剩下一個劍柄。
"還不夠!"老翁的聲音從藤蔓中傳來,"用你的血!"
張青山咬破手指,將血滴在樹洞中。槐樹的震動更加劇烈,樹冠上的燈籠一個接一個地熄滅。最高的那盞紅紙燈籠緩緩落下,張青山伸手接住。
燈籠中,小荷的魂魄漸漸清晰。她睜開眼睛,虛弱地說:"哥...我好冷..."
就在這時(shí),槐樹的根系突然爆裂,露出里面十二根刻著生辰八字的槐木樁。每一根木樁上都纏著紅繩,繩子上沾著暗紅的血跡。
老翁從藤蔓中掙脫出來,他的身影已經(jīng)近乎透明。"燒了它們,"他指著槐木樁,"這是周老太爺?shù)?替命樁'。"
張青山點(diǎn)燃火折子,火焰瞬間吞沒了槐木樁?;鸸庵?,他看見每一根木樁上都浮現(xiàn)出一張痛苦的臉。
火焰吞噬槐木樁,發(fā)出"噼啪"的爆響。每一根木樁燃燒時(shí),都傳出凄厲的慘叫。張青山抱著紅紙燈籠,感覺妹妹的魂魄在漸漸回暖。
"哥..."小荷的聲音虛弱但清晰,"我看見周老太爺了..."
張青山抬頭,只見槐樹的樹皮在火焰中剝落,露出里面一張青黑的臉——正是周老太爺!他的五官扭曲變形,與槐樹融為一體。
"你們...毀了我..."周老太爺?shù)穆曇粝袷菑牡鬲z深處傳來,"我好不容易...才活到現(xiàn)在..."
老翁的身影已經(jīng)淡得幾乎看不見了。"八十年前,"他的聲音空靈飄渺,"你為了活命,把其他船客都推下了河?,F(xiàn)在,該還債了。"
突然,槐樹的根系瘋狂扭動,地面裂開無數(shù)道縫隙。張青山看見樹根下埋著十二口棺材,每口棺材上都刻著生辰八字。
"這些都是被你害死的人!"老翁的聲音帶著憤怒,"你借槐樹精續(xù)命,卻害得他們魂飛魄散!"
周老太爺?shù)哪樤诨鹧嬷信で?,發(fā)出非人的嘶吼。張青山感覺手中的紅紙燈籠突然變得滾燙,低頭一看,燈籠正在融化!
"快!"老翁的聲音急促,"把你妹妹的魂魄放出來!"
張青山連忙撕開燈籠,小荷的魂魄化作一道白光,飛向村子的方向。與此同時(shí),老翁的身影徹底消散,化作一枚青銅鈴,"叮鈴"一聲落在張青山腳邊。
槐樹在火焰中轟然倒塌,周老太爺?shù)哪樆髑酂熛ⅰ埱嗌綋炱鹎嚆~鈴,聽見里面?zhèn)鱽砝衔套詈蟮穆曇簦?替我...照顧好那些冤魂..."
天邊泛起魚肚白,張青山拖著疲憊的身子往家走。路過周家大院時(shí),他看見院門大開,里面空無一人,只有滿地紙錢在晨風(fēng)中打著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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