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曉峰

（西北農(nóng)林科技大學）

教育的過程是人社會化的過程，而好的教育方式是孔子提倡的因材施教，是使人學習文化知識的同時，也能保留自身的個性。相似地，現(xiàn)代教育理念也倡導了寓教于樂的教育教學方式。而從現(xiàn)代化進程的視角看，個性的展示也是人現(xiàn)代化的重要表征。

過去對于孩子的形容多為天真爛漫、貪玩好動、"野"等詞語。家長頭疼的是孩子過分調皮搗蛋，整天玩鬧，心思沒有放在學習上。但在這樣的一個成長過程中，家長和老師并不需要過多操心孩子的生理健康問題和心理健康問題。但現(xiàn)在的情況截然相反，孩子們不再"野"，安靜、內向成為大部分孩子的常態(tài)，但此時的家長和老師開始注意孩子的健康問題。一線教師們基本形成了這樣一種共識：現(xiàn)在孩子的天性是壓抑的、難以釋放的，他們的個性得不到充分展示。

一、"野"不起來會怎么樣

當孩子們"野"不起來的時候，越來越多的問題也隨之出現(xiàn)。

（一）身體發(fā)育問題

"野"孩子們大量的時間都在戶外活動，這有許多顯而易見的好處。戶外活動促進了孩子們體質的改善，生病的情況也少見。大量的活動消耗了孩子們的精力，吃飯都不需要家長催促，玩餓了自己就會吃。但現(xiàn)在的孩子除了學校，就是待在家里，運動不充分，體質也得不到增強。而且孩子們長期伏案學習，以及長時間使用電子產(chǎn)品，這對于他們的骨骼發(fā)育、體態(tài)矯正和視力發(fā)育的負面影響是不可逆轉的。

（二）心理健康問題

"貪玩是孩子的天性"，孩子玩鬧不僅是天性釋放的過程，也是舒緩心理壓力、調節(jié)心理狀態(tài)的重要方式。"體育好的孩子一般不會有心理問題。"某初中的教導主任如是說。適量的活動能夠幫助孩子消耗精力，釋放壓力，玩累了，很多心理問題也就自然而然被遺忘了。而"野"不起來的孩子們，在心理健康方面已經(jīng)開始表現(xiàn)出越來越多的不正?，F(xiàn)象。例如，孩子課堂活躍度下降、思維遲鈍、厭學問題低齡化、 抑郁癥 等，或大或小的心理問題在校園內變得越來越常見，并且隨著教育競爭擴張和教育內卷化愈演愈烈，孩子的學業(yè)壓力也越來越大。在高強度的學習壓力下，更需要通過一定的活動來調節(jié)心理狀態(tài)，否則很容易引發(fā)厭學情緒。

（三）社會化問題

人是社會性的，社會化是個體一生的命題。在某種程度上，"野"也是一種社會化的歷程。孩子們在"野"的過程中，能夠與同伴群體發(fā)生關聯(lián)和互動，進而習得群體內部的規(guī)則，適應群體活動的秩序。同時，"野"的過程也是與社會產(chǎn)生互動和交流的過程。孩子們在"野"的過程中，能夠參與到不同于學校和家庭的社會生活之中，觀察到社會中形形色色的人與物，形成個體對于社會的初步認知。"野"不起來的孩子生活在相對真空和與社會相對隔離的學校與家庭之中，缺乏社會生活體驗，其社會化也因此難以實現(xiàn)。

二、為什么"野"不起來

學校、家庭、社會的初衷是不遺余力地保障孩子的健康成長，但措施越來越多，反而導致孩子的天性無法充分釋放。

（一）學校對安全的過度強調

安全問題是底線問題，屬于"一票否決"的事項。因此大部分學校為了避免安全問題的出現(xiàn)，直接對學生的行為進行制度上的限制，從根本上杜絕安全問題的出現(xiàn)。比較典型的做法是限制學生課間十分鐘的活動范圍，西北地區(qū)某縣某小學直接規(guī)定，課間十分鐘不允許學生到操場活動，因此一線教育有了"消失的課間十分鐘"的說法。其實本質上還是學校規(guī)避責任和風險的策略。但學校對于安全的過度強調，反而是以學生的休息、互動、活動為代價的。

（二）家長把問題擴大化

學校采取避責行為的另一重要影響因素是家長。很多小學教師坦言，現(xiàn)在家長對學生的心理狀態(tài)關注良多，但存在把問題擴大化的趨勢。學生之間打鬧是非常正常的現(xiàn)象，很多時候只是正常的玩鬧，可能上節(jié)課鬧別扭，下節(jié)課就和好了，與校園霸凌有本質區(qū)別。但家長總覺得自己的孩子在學校會受欺負。不少家長和學生的日常溝通更多關注的是學生在校是否被同學或老師欺負，而對于學生的學習情況則較少關注。一旦家長在主觀上認為孩子受到欺負，就會向學校"要說法"，只要學生在學校范圍內出現(xiàn)任何情況，都是學校和老師的責任和義務。

家長將問題擴大化的做法，最終也會影響學校對于學生的管理行為與措施。"消失的課間十分鐘"是學校規(guī)避安全責任的無奈之舉，也是避免與家長產(chǎn)生更多責任劃分問題的策略。

（三）"附近"的消失

孩子"野"不起來的一個重要原因是客觀上"無處可野"。具有熟人社會性質的社區(qū)是安全且充滿信任的，例如原來的單位社區(qū)、農(nóng)村社區(qū)。孩子們在社區(qū)內隨便玩鬧，不需要家長管束。家長也忙于生計，不會有太多時間管孩子。換言之，"附近"的存在是孩子們"野"起來的重要基礎。

但"附近"的消失已成為現(xiàn)實的常態(tài)。人口的流動導致了社會的陌生化，這一點在城市社區(qū)尤其明顯。即使居住在同一個物理空間，大部分人也是互不相識的。缺乏信任基礎和交往機會，使得人與人之間無法建立起互動關系。這在孩子身上也是一樣的，而得不到正常社會交往訓練的孩子，也難以掌握社會交往互動的能力。在現(xiàn)實生活中，人際交往變成了一件有難度的事。

但與此相對的是網(wǎng)絡化社會交往的便利性和可及性。智能手機、互聯(lián)網(wǎng)已經(jīng)成為生活的必需品，豐富多元的網(wǎng)絡社交媒體、精密細致的大數(shù)據(jù)計算等都降低了網(wǎng)絡社交的難度。一個從來沒有上過學的老年人都能學會發(fā)布抖音短視頻，遑論學習和模仿能力更強的孩子。

人是社會性的動物，社會交往是人的基本生存需求之一。但是網(wǎng)絡社會交往的便利性與低成本性使得個體得以通過網(wǎng)絡滿足這一需求，這也在實際上降低了現(xiàn)實社會人際交往的需求。

需要特別指出的是，隨著社會生育率的下降，無論是在家庭之內，還是在更大范圍的社區(qū)之中，同齡人的減少是一個客觀現(xiàn)實。同伴群體本身是個體社會化的一個重要單位，其缺位必然會給個體成長帶來負面影響。此外，少子化的另一個影響還在于孩子在家庭中地位的上升，這影響了家長對于孩子安全問題的重視程度。因此，大部分孩子的生活空間就是學校和家庭，這兩個相對獨立的空間是完全不同于社會的，孩子們被隔絕在了真正的社會之外。在過去，孩子是自己上學、放學，路途中實際上短暫地參與和觀察了社會，但現(xiàn)在接送都有家長或者保姆，短暫參與社會的機會也消失了。

三、找回附近

"附近"是個體生活的現(xiàn)實空間，強調的是與具體的社會以及具體社會中的他者建立聯(lián)系。找回附近可能是讓孩子們找回天性、健康成長，并順利完成社會化的一種有效方式。

找回附近，幫助孩子建立與社會的關系，能夠讓孩子積極參與現(xiàn)實社會生活，減少孩子在網(wǎng)絡社會生活的時間。

找回附近的另一個重要意義在于找回同伴群體。同伴群體間的互動和秩序是社會的擬態(tài)，孩子們之間的交往和互動能夠促進個體社會秩序感的建立，形成對社會規(guī)則和社會道德的基本認知。

摘自 趙曉峰 等 著《大國村治——當代農(nóng)民的思與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