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9年12月6日深夜,熟睡中的朱君友突然被特務叫醒,之后就被帶出監(jiān)獄。
朱君友
朱君友已經(jīng)在監(jiān)獄待了一個多月了,好幾次看到獄友深夜被帶走,就再也沒有回來,他預感到自己的生命將走到盡頭,便將行李送給別人,然后從容的跟著特務走了。
敢干革命,朱君友就沒怕死過,所以他決定慷慨赴義。
朱君友雖然放下了個人生死,卻有人不想讓他死,在去刑場的路上,押送他的兩名特務中的一人突然解開他的繩子,另一人則朝他使眼色,示意他不要說話,趕快跳車逃走。
被軍統(tǒng)抓了還能活下來,朱君友不敢想,他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就稀里糊涂地跳車逃走了,等回到家見到了自己的父親,他這才恍然大悟:為了救他,父親足足花了十根金條!
那么,朱君友是誰,他又是如何虎口脫險的?
01
朱君友其實是一位闊公子哥,他祖上在明清當官,屬于士大夫階層,即便到了民國,依然是成都地區(qū)的大地主。
朱君友的父親名叫朱茂,早年賣掉田地經(jīng)營煤礦商業(yè),一不小心就發(fā)家致富了,成為當?shù)睾蘸沼忻拇筘斨鳎怂屯馓枴爸熵斏瘛?、“朱半城”?/p>
朱家究竟多有錢,我們已經(jīng)很難知道了,只知道朱茂平時出手十分闊綽,他經(jīng)常做慈善,給窮人捐了大把的錢,在當?shù)睾苡新曂?,是一位有頭有臉的大人物。
在百姓眼中,朱家雖然經(jīng)商,卻是世代書香門第,朱茂很有修養(yǎng),也很有學問,朱家子弟大多都擅長書畫,比如蜀中美術(shù)界有畫壇“朱氏七姊妹”之說,朱茂的堂妹朱佩君也是一位著名畫家,還是成都畫院首任院長。
民國時期成都
朱君友出生在這樣的家庭,已經(jīng)贏在人生的起跑線了,在那個動亂年代,有別于普通的四川窮苦大眾,他打小就衣食無憂,而且接受了良好教育。
朱茂對朱君友的期望其實很小,只希望他平平安安,做點自己喜歡做的事情,將來繼承家業(yè),好讓家族傳承下去,這份期盼在當時很普遍,也很樸實。
很多像朱君友這樣的人,最后都成了紈绔子弟,但他沒有這樣,或許是受到家族氛圍的熏陶,他打小就愛學習,而且富有正義感,后來考入四川大學法律系,成為了一名高材生。
在朱家人眼中,朱君友很有出息,也很給家族長臉,朱茂雖然表面嚴肅,卻暗自竊喜:這下子家族后繼有人了。
但是,事情卻在1938年發(fā)生轉(zhuǎn)變,這一年正在讀書的朱君友,加入了中共外圍組織——成都大眾抗敵宣傳團,并擔任了領(lǐng)導職務。
從四川大學畢業(yè)后,朱君友積極參與抗日活動,等到抗戰(zhàn)勝利了,他又在張瀾秘書范樸齋的介紹下,于1946年加入中國民主同盟,他還當上了成都市第27區(qū)分部部長,在組織內(nèi)主管財經(jīng),負責籌措經(jīng)費。
要說領(lǐng)導也真會選人,讓一個富家少爺管財務,這不明擺著讓朱君友往家里拿錢嗎?
朱君友何嘗不知道,但他欣然選擇接受,他將自家一處宅子當作臨時聯(lián)絡(luò)點,干部們還會偶然聚集在此開會,而組織的活動經(jīng)費,也都是從這里取出來的。
活動經(jīng)費的來源也很簡單,都是朱君友從家族挪出來的。
朱君友本不喜歡經(jīng)商,曾委婉地拒絕父親繼承家業(yè)的要求,但自打他成為革命者之后,他的思想就發(fā)生了很大改變,畢業(yè)之后父親舊事重提,他竟然答應了,朱茂便安排到家族銀行當經(jīng)理,后來又陸續(xù)掌管了一些產(chǎn)業(yè)。
由于朱君友表現(xiàn)很好,朱茂便大膽放權(quán),讓他成為了家族的掌舵者,多數(shù)產(chǎn)業(yè)都由他控制,享有充分的決策權(quán)。
朱君友之所以會在民主同盟管財經(jīng),跟他的身份有很大的關(guān)系,他也樂得其所,自己能為革命奉獻力量,還求之不得了。
02
為了給組織籌措經(jīng)費,朱君友從家族產(chǎn)業(yè)中挪用了不少錢,盡管他把財務報表做得很好看,但朱茂卻沒看到真金白銀。
帶著疑惑,朱茂查了兒子的賬本,卻猛然名下某家鋪子竟然一下子虧空了20根金條!
朱茂決定深入調(diào)查,很快就發(fā)現(xiàn)更多鋪子的賬本有問題,很多鋪子是虧損的,有些鋪子的賬本從表面看是盈利的,但利潤卻不知道哪里去了。
為了搞清楚真相,朱茂找來朱君友對質(zhì),朱君友口才好,心思也比較縝密,面對父親的質(zhì)問,他從容應對,每一筆支出都說得清楚,但依然被朱茂發(fā)現(xiàn)了問題,例如朱君友說有一批消失的十幾根金條,被他拿去修祖墳了!
朱君友修祖墳這件事,朱茂是知道的,但他親自去看過,就這么點工程量,要說花十幾根金條,打死他都不信。
朱君友百密一疏,情急之中編造的謊言,被老辣的父親識破了,結(jié)果被抓住了把柄。
細細追問,朱茂這才知道,原來兒子把家產(chǎn)拿去支持革命了,除了從家族產(chǎn)業(yè)中拿錢之外,朱君友還獻出了自己的私房錢,甚至連家里的一些古董字畫,也都被他拿去抵押換錢交給組織了。
民國時期成都街道
朱茂不是個小氣的人,主要是擔心長此以往,再多家產(chǎn)也要被敗光,更擔心朱君友的安全,便下了死命令,剝奪了朱君友的職務,切斷了朱君友的經(jīng)濟來源,甚至限制朱君友的自由。
多年之后,朱君友回憶這段往事時說:
當時資助地下黨的資金很大一部分是從這里取出來的,由此引起家里人的懷疑。父親認為我的種種行為大逆不道,對我采取嚴管,經(jīng)濟上卡我,限制行動......
1947年,朱君友結(jié)婚了,老婆名叫楊匯川,是同盟會元老、四川軍事巡警總督楊維的女兒,雖然楊維早已經(jīng)去世,但其家族在當?shù)睾苡袆萘?,許多人在國民政府當官。
與家族之中其他人不一樣的是,楊匯川與成都中共地下黨的關(guān)系很深,比如地下黨負責人熊夢碧與她的關(guān)系就極其要好,她雖然不是中共黨員,卻是入黨積極分子,已經(jīng)為地下黨做事很久了。
在楊匯川的影響下,朱君友也與中共地下黨也走得很近,思想再次得到升華,還順利成為了中共外圍組織成員,開始幫中共地下黨收集國民黨當局的情報,他甚至有自己專門的聯(lián)絡(luò)員。
朱君友當然知道從事地下工作的危險性,但他認可中共的主張,也不懼怕犧牲,他雖未入黨,卻擁有黨員的政治覺悟,認為只有共產(chǎn)黨才能救中國,他每天晚上都要收聽各類華語廣播,從而獲取情報,他還經(jīng)常潛入敵營刺探,得來的情報都被他通過交通員送出。
03
戰(zhàn)爭進行到1949年下半年,三大戰(zhàn)役已經(jīng)結(jié)束,解放軍渡江作戰(zhàn),之后又向大西南進軍,四川的形勢驟然緊張起來。
為了穩(wěn)定四川局勢,國民黨如熱鍋上的螞蟻一樣,四處亂咬人,在蔣介石的指示下,毛人鳳下令軍統(tǒng)在成都、重慶等地大肆搜捕中共地下黨、民主人士和進步團體,僅在成都一地,就先后進行了兩次大抓捕。
很不幸,朱君友也在一次大搜查中被捕,那是在11月的一天,他路過玉帶橋的時候,遇到了國民黨特務的搜查,他身上的進步書刊、傳單和資料來不及銷毀,結(jié)果被搜了出來,當即遭到逮捕。
說到底,朱君友的斗爭經(jīng)驗還不是特別豐富,畢竟沒有經(jīng)過正規(guī)訓練,反偵察意識相對薄弱,臨場反應也有所欠缺。
很快,朱君友就被送到玉帶橋稽查處看守所關(guān)押,他在這里他遭受了嚴刑拷打,一米八的大個子被反綁雙手吊在房梁上,遭受各種酷刑,僅“鴨兒浮水”就來了十幾遍,結(jié)果被打得皮開肉綻,遍體鱗傷,一般的公子哥哪受得了,他卻守口如瓶,一個字都沒透露。
特務抓人
當時,被關(guān)押在看守所的還有中共地下黨廖成林、劉仲宣、云龍、彭代悌等人,他們不太了解朱君友的真實身份,但知道他是同道者,所以用語言鼓勵他,跟他一起唱歌打氣,鼓勵他挺住,渡過此次難關(guān),沒幾天他們就成為了朋友。
但可惜的是,這些人都先于朱君友被槍殺,每到深夜都有人被帶出牢房,走了就再也沒回來,他看著朋友們一個個離去,心如刀絞。
大約被關(guān)押了半個多月,朱君友又被轉(zhuǎn)送到將軍衙門特委會監(jiān)獄關(guān)押,國民黨特務抓捕的中共地下黨員、民主人士和進步團體大多關(guān)押在這里,有許多都是他認識的人,比如楊伯愷、王伯高。
1949年12月初,毛人鳳和西南特區(qū)區(qū)長徐遠舉來到成都,很快就召開了一個秘密會議,鑒于成都局勢危急,決定著手殺掉關(guān)押將軍衙門在押的政治犯。
當時,成都的特務頭子徐中齊將36名政治犯名單交給毛人鳳審查,朱君友的名字就在其中,毛人鳳看完名單后囑咐說:
逮捕這些人不容易,寧肯錯殺,不要放脫。
隨后,毛人鳳便在名單上批示:一律槍決。
名單又送給四川省主席王陵基過目,王陵基在上面寫了“如擬”二字。
國民黨監(jiān)獄
軍統(tǒng)和地方政府都同意殺掉政治犯,朱君友這一次可以說是在劫難逃。
12月4日深夜,軍統(tǒng)開始實施大屠殺,劉仲宣、云龍、彭代悌等中共地下黨員,首先被槍殺于撫琴臺王建墓的甬道內(nèi)。
按照預定計劃,在12月7日這天,將軍衙門關(guān)押的政治犯將被全部處決。
04
就在行刑前的6日晚上,朱君友被特務帶走,他將行李送給民革的徐孟生,當他經(jīng)過楊伯愷和王伯高牢房的牢房時,還回頭看了二人一眼,二人也知道怎么回事,便點了點頭,鼓勵他要走好,勝利是屬于我們的。
在出牢房的一路上,氣氛凝重到了極點,卻沒有一個人流下眼淚,因為所有人都清楚,革命是需要流血犧牲的,既然走上這條路,就隨時做好了赴死的準備!
走出牢房時,朱君友看到了兩個人,一個叫做楊夷甫,是他的妻子楊匯川的哥哥,當時擔任國民黨四川省行轅上校、高級秘書;另一個人叫做徐季達,是重慶特務頭子徐中齊的弟弟,徐中齊是楊維一手提拔的,雖然楊維不在了,但兩家的人情還在。
當然了,朱君友看到二人的時候,并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事,甚至認為二人是為了送自己一程,才專門來到監(jiān)獄的。
朱君友不知道的是,第二天才是真正的行刑日,他是提前一天被帶走的,就他在被送去刑場的半路上,兩名特務中的一個給他解開繩子,另一個則使眼色讓他跳車,在求生欲本能的趨勢下,他一躍從車上跳下,然后踉踉蹌蹌的往遠處狂奔,頭也沒回地走了。
朱君友逃走后,根本不敢回家,怕家人受到牽連,便來到成都中和場鄉(xiāng)下的親友家中躲避,親友給他治傷,讓他安心休養(yǎng),他便住了下來。
12月27日,成都解放,朱君友得知解放軍入城,這才趕緊返回城內(nèi)家中,見到了父親朱茂,他很疑惑地問父親,“你知道特務為什么要放了我嗎?”
朱茂看著瘦弱的兒子,眼淚忍不住流了下來,稍稍平復心情之后,他道出了事情的原委。
原來,朱君友被捕之后,朱茂很快得知了消息,他雖然不支持兒子參加革命,但也不忍心兒子被殺害,便找到兒女親家楊家,讓楊家想辦法幫兒子脫罪,楊匯川求夫心切,也請求哥哥楊夷甫一定要幫忙。
最終,在楊夷甫的運作下,朱茂花了十根金條賄賂了以徐中齊為首的大小特務,徐中齊本就受過楊家恩惠,又拿了錢財,自然愿意幫忙。
于是,就有了文章開頭那一幕,朱君友在行刑前一天晚上被特務突然帶走,又在兩名負責押送的特務的幫助和默許下逃走,徐中齊則向毛人鳳謊稱朱君友越獄,還說朱君友不過是個小角色,逃走也就罷了,毛人鳳并未深究。
朱茂本打算盡可能多得救一些人,如果拋開家庭而言,他是理解革命者的,知道這些人不是為了自己,而是為了國家,但難度實在太大,只能先救朱君友。
朱君友聽完,連忙跪在地上不停給父親磕頭,說,“兒子給父親添麻煩了!”
05
朱君友慶幸自己劫后余生,但沒幾天他就得知一個驚天消息,就在他逃走的第二天,軍統(tǒng)特務殺掉了關(guān)押在將軍衙門的32名政治犯,包括楊伯愷和王伯高等人在內(nèi),他與二人的匆匆一瞥,竟然成為了永別!
具體情況是,12月7日白天,軍統(tǒng)特務將將軍衙門的檔案材料全部焚燒,然后開始為晚上的行動做準備。
7日深夜,稽查處中隊長唐體堯帶著16名特務來到將軍衙門,他們將關(guān)押在此的32名政治犯用麻繩捆綁,帶上眼罩,蒙上嘴巴,然后強行扔上刑車。
這32人是由中共黨員、進步人士和愛國學生組成的,其中不少人跟朱君友熟識,有些人則是他入獄之后認識的。
唐體堯?qū)?2人運送至外西十二橋,在橋西南二百多米處亂墳崗殘留的防空壕里,劊子手們用刺刀和手槍將32人一一殺害,然后隨便弄點土草草掩埋。
被殺的人中,有一個人叫做王干青,是張瀾的密友,也是中共黨員,朱君友加入民盟那天,就是他主持的會議,他死前仍在高呼“中國共產(chǎn)黨萬歲!”
得知這么多同志被殺,自己是唯一一個幸存者,朱君友既感到慶幸,又感到無比恥辱:如果自己家里沒有這些人際關(guān)系,是不是也跟同志們一樣呢?
往后余生,朱君友決定好好活著,但他家里多了一些畫像,上面畫著他的戰(zhàn)友,他試圖用這種方式來告慰烈士的先靈。
十二橋烈士墓
1950年初,犧牲烈士的遺骸被挖出,一共有36人,他們被安葬在十二橋烈士墓,供人們悼念和瞻仰。
朱君友經(jīng)常往十二橋烈士墓跑,用手擦拭每一塊墓碑,向他們訴說自己的懷念,傾訴自己的無奈和愧疚。
2004年,彌留之際的朱君友激動地對兒子們說了一番話,其中有一句話是:
過去令人難忘的事情回憶起,覺得自己雖然能夠活命,但那么多人都犧牲了,心里非常不好受。我作為一名幸存者,永遠懷念......我和他們相比,雖然受了些委屈,又算得了什么?
說完這句話,朱君友就永遠地離開了人世,去找他的戰(zhàn)友們?nèi)チ?,他或許并不出色,但筆者認為敢于斗爭的人就是英雄,他完全不用愧疚,他只是運氣好一點點,他活下來也許就是戰(zhàn)友們希望看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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