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香屑》
我在古籍庫拾到半卷宋代殘譜,紙頁間游動著霉斑似的蝶。朱彝尊說“詞至南宋始極其工”,卻不知那些被月光腌漬的句子,早化作骨瓷上的冰裂紋,在寂靜中生長著新的疼痛與頓悟。
一
毛滂在《臨江仙》里釀春酒,琥珀光中浮起一句“酒濃春入夢,窗破月尋人”。他不知醉倒的是自己還是汴梁城,錦帳熏籠烘烤的功名,竟比雪化時更易消融。我在博物館撫摸出土的越窯執(zhí)壺,釉淚凝結成詞人未墜的嘆息——原來我們都在向虛空賒借存在,而永恒,不過是醉眼瞥見的一縷茶煙。
二
朱淑真的獨木舟總在子夜啟程。
她將《減字木蘭花》折成紙船,放逐“獨行獨坐,獨唱獨酬還獨臥”的荒寒。千年后我在東京地鐵站看見相似的孤影:西裝革履的旅人耳機里,南宋的月光正澆灌著現(xiàn)代性孤獨。原來詞牌是透明的繭,所有時代都在其中蛻變相似的蝶。
三
舒亶的殘荷教會我凝視破碎。
當《虞美人》的秋水漫過御史臺,他筆下“芙蓉落盡天涵水”的枯莖,反而托起更完整的天空。某夜暴雨擊穿合歡樹冠,我突然讀懂那些被貶謫的詞人——傷痕是最慈悲的刻刀,替我們在廢墟里雕出光的甬道。
四
陳與義在杏花影里參透無常。
建炎南渡的煙塵中,他偏要寫“長溝流月去無聲”,讓二十年前的琴聲在詞中繼續(xù)受潮。如今我站在廣島和平紀念館,櫻花與原子塵在玻璃柜里形成對仗。終于明白宋詞為何愛用疊字:不是修辭貧乏,而是早看透所有毀滅都會在某個韻腳重生。
苔痕爬上硯臺,偷飲昨夜未干的松煙。吳文英的《鶯啼序》開始在我電腦屏保游動,像素化的落花依然丈量著時間密度?;蛟S所謂宋詞精神,不過是承認我們都是宇宙的棄兒,卻偏要在荒蕪中,為每一粒星塵舉行加冕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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