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默然

程悅站在排練廳中央，汗水順著她的脖頸滑落，浸濕了貼身的舞蹈服。鏡子里的女孩有著修長的脖頸和挺拔的背脊，二十六歲的年紀，正是舞者最黃金的時期。她深吸一口氣，再次踮起腳尖，將手臂伸展成完美的弧線。

"再來一次！"她對自己說，音樂再次響起，她的身體隨著旋律旋轉、跳躍，像一只不知疲倦的蝴蝶。

這是省級歌舞團的排練廳，距離全國舞蹈大賽選拔只剩兩周時間。程悅知道，這是她進入國家舞劇院最后的機會了。二十六歲在舞蹈界已經不算年輕，如果這次再失敗，她可能永遠只能停留在省級舞團的水平。

"程悅，你的轉圈還不夠穩(wěn)。"指導老師張莉皺著眉頭走過來，"大賽評委最看重的就是基本功，你不能有任何閃失。"

程悅點點頭，擦去額頭的汗水："我再練五十遍。"

張莉嘆了口氣："別太拼命，你的身體會吃不消的。"

但程悅已經再次站到了鏡子前。從小她就是這樣，一旦決定要做的事，就會全身心投入。她記得十歲那年第一次看芭蕾舞劇《天鵝湖》，舞臺上那位領舞演員優(yōu)雅的身姿讓她立下誓言——她要成為那樣的舞者。

父母起初反對，認為跳舞是不務正業(yè)，但程悅用全省青少年舞蹈比賽一等獎的成績說服了他們。大學她選擇了舞蹈專業(yè)，畢業(yè)后順利進入省歌舞團，如今已是團里的領舞。

音樂再次響起，程悅閉上眼睛，感受身體的每一個動作。旋轉、跳躍、落地，再旋轉...突然，她的右腳在落地時一滑，整個人重重摔在地板上。

劇痛從膝蓋傳來，程悅咬緊嘴唇不讓自己叫出聲來，但冷汗已經浸透了全身。

"程悅！"張莉和幾個同事沖過來，"你沒事吧？"

程悅試圖站起來，但右腿完全使不上力。她被緊急送往醫(yī)院，經過一系列檢查后，醫(yī)生的診斷如同一盆冷水澆在她頭上。

"膝蓋韌帶撕裂，需要立即手術。"醫(yī)生推了推眼鏡，"術后恢復期至少半年，而且...我不能保證你能恢復到專業(yè)舞蹈水平。"

程悅的世界在那一刻崩塌了。她躺在病床上，盯著蒼白的天花板，眼淚無聲地流下。半年的恢復期意味著錯過全國大賽，而"不能保證恢復到專業(yè)水平"這句話，幾乎宣告了她舞蹈生涯的終結。

手術后，程悅開始了漫長的復健。每一天都是煎熬，曾經輕盈如燕的身體如今連最基本的走路都困難。她拒絕所有朋友的探望，把自己封閉在公寓里，看著墻上貼著的舞蹈海報和架子上擺放的獎杯，心如死灰。

三個月過去，復健進展緩慢。程悅的膝蓋仍然無法承受劇烈運動，醫(yī)生委婉地建議她考慮轉行。

"你可以嘗試舞蹈教學或者編舞工作，"醫(yī)生說，"很多舞者受傷后都選擇了這條路。"

程悅沒有回答。對她來說，不能跳舞的人生毫無意義。她開始整日整夜地躺在床上，盯著手機里自己過去的表演視頻，陷入深深的抑郁中。

有一天，她甚至站在公寓陽臺上，看著十幾層樓下的地面，思考著結束這一切的可能性。就在那時，門鈴響了。

程悅機械地走去開門，門外站著一個陌生的年輕女子，約莫二十七八歲，扎著簡單的馬尾辮，穿著休閑的運動服。

"你好，我是林曉雨，社區(qū)文化中心的舞蹈老師。"女子微笑著自我介紹，"我聽說你曾經是省歌舞團的領舞，現(xiàn)在...在休養(yǎng)？"

程悅冷冷地看著她："有什么事嗎？"

林曉雨似乎沒有被她的冷淡嚇退："我們社區(qū)兒童舞蹈班缺一位老師，我想邀請你來試試。不需要太劇烈的動作，主要是教小朋友基本功和舞蹈興趣。"

程悅幾乎要笑出聲來："你覺得我現(xiàn)在這個樣子能教舞蹈？"她指了指自己仍然有些跛的右腿。

"為什么不能？"林曉雨直視她的眼睛，"你有著專業(yè)的知識和經驗，這是孩子們最需要的。而且...我認為這對你的恢復也有幫助。"

程悅想要拒絕，但某種說不清的情緒讓她猶豫了。也許是林曉雨眼中那種堅定的光芒，也許只是因為她已經太久沒有接觸舞蹈了，哪怕只是看著別人跳。

"我可以試試，"她最終說道，"但不保證能堅持。"

第二天，程悅拄著拐杖來到了社區(qū)文化中心。舞蹈教室里，十幾個五六歲的小女孩穿著粉色的舞蹈服，嘰嘰喳喳地鬧成一團?？吹匠虗傔M來，她們立刻安靜下來，好奇地打量著這個走路不太穩(wěn)的"新老師"。

程悅站在教室中央，突然不知該如何開始。她曾經面對過最苛刻的評委和最挑剔的觀眾，但此刻，面對這些天真無邪的眼睛，她卻感到前所未有的緊張。

"大家好，我是程老師..."她干巴巴地開口，"今天我們來學習...基本的芭蕾手位。"

課程進行得磕磕絆絆。程悅發(fā)現(xiàn)自己很難用語言描述那些她曾經用身體本能完成的動作。一個小女孩舉手："老師，為什么你的腿受傷了還要來教我們跳舞呢？"

教室里突然安靜下來，所有孩子都盯著程悅，等待她的回答。

程悅感到一陣刺痛，但看著孩子們純真的眼神，她決定誠實回答："因為...跳舞是我最愛的事情，即使現(xiàn)在不能跳了，我還是想和它在一起。"

小女孩點點頭，似乎對這個答案很滿意："那等我長大了，也要像老師一樣愛跳舞！"

那一刻，程悅感到有什么東西在心底悄然松動。接下來的幾周，她逐漸適應了教學的工作。雖然右腿仍然疼痛，但她發(fā)現(xiàn)自己可以通過示范上半身動作，或者用語言指導來教學。更讓她驚訝的是，孩子們進步神速，而且對舞蹈表現(xiàn)出了真摯的熱愛。

有一天課后，林曉雨留下來和程悅聊天。

"看到沒？這就是為什么我堅持要你來。"林曉雨笑著說，"孩子們需要一個真正熱愛舞蹈的老師，而不僅僅是一個會跳的人。"

程悅沉默了一會兒："你知道嗎，我曾經以為如果不能站在舞臺上，我的生命就沒有價值了。但現(xiàn)在...我好像找到了另一種方式。"

林曉雨點點頭："舞蹈不只有一種形式。你可以跳，也可以教，甚至可以創(chuàng)作。重要的是保持那份熱愛。"

那天晚上，程悅回到家，第一次沒有打開自己過去的表演視頻，而是開始查閱舞蹈教學和編舞的資料。她意識到，也許命運給了她一個重新選擇的機會。

轉折點出現(xiàn)在一個叫小雨的女孩身上。這個七歲的女孩有著驚人的舞蹈天賦，但家庭條件困難，父母無力支付專業(yè)培訓的費用。程悅在小雨身上看到了自己小時候的影子——那種對舞蹈純粹的熱愛和與生俱來的天賦。

"老師，我長大后能像你一樣站在大舞臺上跳舞嗎？"小雨在一次課后天真地問。

程悅撫摸著小雨的頭："只要你堅持，一定可以。"但說完這句話，她心里一陣刺痛。她知道，沒有專業(yè)訓練，小雨的天賦很可能會被埋沒。

那天晚上，程悅輾轉難眠。她做出了一個決定——要用自己的知識和經驗，盡可能幫助小雨這樣的孩子。第二天，她向林曉雨提出了一個想法：在社區(qū)文化中心開設一個免費的天才班，專門為有天賦但家庭困難的孩子提供專業(yè)舞蹈培訓。

"你確定嗎？"林曉雨驚訝地問，"這會占用你大量時間，而且...沒有報酬。"

程悅笑了："有些事，比報酬重要得多。"

就在程悅的新生活逐漸步入正軌時，一個意外機會降臨了。她收到了一封來自國外知名舞團的郵件，邀請她擔任編導助理，參與一個新劇目的創(chuàng)作。

這是很多舞蹈人夢寐以求的機會——高薪、國際舞臺、與頂尖藝術家合作。更重要的是，作為編導助理，她不需要高強度地跳舞，她的膝蓋完全可以承受。

程悅陷入了深深的矛盾中。一方面，這是她重新接觸專業(yè)舞蹈界的絕佳機會；另一方面，她剛剛承諾要幫助小雨和其他孩子們。

她站在人生的十字路口，面臨著一個艱難的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