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 燕梳樓

“還在搞豆腐渣工程，統(tǒng)一招牌”？

2023年7月5日，湖南湘陰縣的肖新良，在刷視頻時寫下一條12字評論。

這條只有30秒的視頻，主要內容是有人從4層墜到2層的腳手架上，消防車進行救援的畫面。

按說這就是一起尋常的事故，但當時的背景是湘陰縣正在對街區(qū)招牌進行集中整治，而作為家具店老板的肖新良對此并不認可。

所以當看到在集中整治過程中，有人從上面摔下來了，然后就有感而發(fā)說出了文章開頭那句話，換來了6個點贊，1條評論，5日拘留。

正是那條湖北IP的網友互動，把他推進了萬丈深淵。這位網友用調侃的語氣回復他說：那你就不曉得吧，他好多姨妹子、舅子都是做廣告公司的。

雖然兩個人的評論都沒有任何指向性，但有人開始悄悄對號入座了。治不了外地人還治不了你？1天后，肖新良被當地公安機關以“尋釁滋事罪”行政拘留5日。

肖新良一邊罵自己手賤一邊憋著窩囊氣，你們做得我說不得？人從腳手架掉下來不是豆腐渣工程是什么？對于統(tǒng)一招牌，我們開門店的還不能表達一下意見，吐槽一下不滿？

然后肖新良不服，就開始擊鼓鳴冤打官司。一審汨羅市人民法院做出了“駁回肖新良的訴訟請求”的判決。肖新良不服又上訴到岳陽市中級人民法院，結果還是“駁回上訴，維持原判”。

不能不說，肖新良還是比較有血性的。他還是不服，繼續(xù)上訴到湖南省高院。今年6月25日，省高院最出終審判決，原一、二審判決證據不足，適用法律錯誤，應予撤銷，同時要求湘陰縣公安局向肖新良賠償2377.6元。

至此，歷時2年、經歷3次判決的肖新良，終于恢復清白，迎來了“民告官”的最終勝利。有人說這是遲來的正義，雖晚但到。也有人說，他只是比較幸運，如果不是抓他的人倒了，法律的天平能倒向他一邊嗎？

30 秒視頻、12字評論、6個點贊、1條留言、5日拘留、2年光陰、3次判決，2377.6元的國家賠償——案情并不復雜，但這一組數據對于普通人的震撼卻是致命的，以“寒蟬效應”足以影響很多年。

很多人都發(fā)出這樣的追問：言論自由的邊界在哪？司法機關的天平又在何處？如果不是權力塌方，肖新良能冤得雪嗎？現在既然最高院已經重拾公信力，那我們也就可以圍繞這一事件多討論幾句。

第一個，言論自由的邊界在哪里。我知道很多讀者是喜歡看評論的。往往文章剛發(fā)就下拉到下面先看評論，確實有才的網友也很多，他們的留言往往比文章更精彩，觀點更犀利，語言也更尖銳。

那么如何界定哪一條是不實言論，哪一條是尋釁滋事？就比如肖新良這12字評論，既無指名道姓，亦無造謠傳謠，甚至還是個疑問句，怎么就被扣上“尋釁滋事”大帽子？言論邊界在哪里？

當公共討論的“疑問”與“吐槽”被輕易塞進“尋釁滋事”的口袋，言論自由的邊界就模糊為權力意志的狩獵場。當寒蟬效應出現，萬馬齊喑輿論失聲，或者只有一個聲音，那才是文明的倒退。

第二個，法律天平的邊界在哪里。從汨羅市法院到岳陽市中院，兩級法官竟一致對荒謬的“尋釁滋事”判決蓋章認可。理由整齊劃一，社會不良影響嚴重。證據鏈？不需要。主觀惡意？全靠揣摩。

法官們把法槌敲成了驚堂木，把判決書寫成了檢討書：“領導不高興，就是法律不答應?！辈恢纼杉壏ㄔ簩τ谧罡咴旱慕K審判決服還是不服？臉紅還是不紅？你們能不能哪怕私下跟肖新良道個歉？

法律本是社會正義的精密天平，法官本該是校準砝碼的守護者。然而當權力站起來時，法就開始向不法低頭。監(jiān)督的效力開始失能，法律的邊界開始模糊。其實法律并不復雜，復雜的是人心。

第三個，縣城治理的邊界在哪里。不知道大家還記不記得2年前的遷西“馬樹山事件”。馬樹山是老黨員，看不慣縣委書記的作派，然后就各種信訪投訴，弄了幾次把書記李貴富給惹毛了。

后來的故事大家都知道了，老馬被抓起來了，檢察院公訴，就等最后法院一紙判決了。如果不是最高檢介入，估計老馬晚年就得在號里蹲一輩子了。而肖新良的案子和馬樹山沒有本質上的區(qū)別。

如果說有區(qū)別，那就是湘陰縣縣委書記李鎮(zhèn)江、公安局長劉志忠去年相繼倒臺了，其中一條就是干預司法辦案。也就是說，肖新良案中，對號入座的書記和揣摩上意的局長先倒下了，他的案子才重見光明。

我們不得不問：如果他們沒出事，肖新良還能翻案嗎？如果他沒有堅持到底和一個愿意陪他跑兩年官司的妻子，他會不會像無數沉默者一樣，被“尋釁滋事”四個字永遠釘在恥辱柱上？

他是不幸的又是幸運的，此前兩年兩級法院都維持原判，可能都不需要李書記下指示，下面的人就幫他把這事給擺平了。這其實才是真正的縣城江湖，也是最讓人感到后怕的。

當法律邊界可以隨情緒伸縮，當司法機關可以隨權力搖擺，當正義需要靠“壞人落馬”才能降臨。那么邊界就不再是邊界，而是陷阱。

掉進陷阱的不只是肖新良，還有每一個在評論區(qū)追問真相的普通人，至少，你得告訴我們，邊界在哪里。

不管怎么說，我們這個社會還是需要一點精神的！

沒有追問和監(jiān)督，就永遠沒有進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