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明王朝1566》中,嘉靖是一個極其有意思的存在。
你說他昏庸無能吧,滿朝悍臣都被他玩弄于股掌之間,看他臉色行事;
你說他是有道明君吧,二十多年不上朝,整天窩在精舍里,朝政全都交給了內閣與司禮監(jiān),人家連蓋個章都懶得伸手。
儼然一副修仙問道才是主業(yè),皇帝不過是個兼職的樣子,做皇帝做成嘉靖這樣,也算是前無古人后無來者了。
至于嘉靖為何會如此,其真相就藏在一場御前會議里。
導語:
沈一石的一招“瞞天過?!?,不僅玩了整個大明官場,還攪黃了改稻為桑的國策。與此同時,浙閩的倭寇開始不斷騷擾沿海城市,以胡宗憲為指揮官的剿倭大戰(zhàn)一觸即發(fā),可最要命的是,軍餉還沒著落。
另一邊的北京城里,裕王不顧李妃的反對,將嘉靖賜給李妃家的十萬匹絲綢退還給了嘉靖,希望以此來緩解下軍需不足的問題。
一場御前會議,就在這樣的背景下召開了。
一句“父與子”,嚇得三方直冒冷汗
嘉靖沒露面之前,每個人都在惴惴不安的等著,畢竟改稻為桑黃了,無論是嚴黨,還是清流,亦或者是司禮監(jiān),都可能成為天子一怒的發(fā)泄口。
而嘉靖一出場,就出乎了所有人的預料——極少出現(xiàn)在御前會議上的裕王,竟然跟在嘉靖身后。
一眾人更加不明就里了,這是有故事啊。
看過劇的都知道,嘉靖開會向來主打一個你們永遠猜不到我的心思,就連跟了嘉靖四十年的呂芳,也不敢說時刻都能揣摩清楚圣意。
嘉靖坐下來之后,先是讓跪地請安的一眾人起身,然后一臉嚴肅的掃視了一遍所有人,最后將目光落在了嚴嵩的身上,說道:
“閣老還是坐下吧。”
有資格在嘉靖面前落座的,截止當時只有嚴嵩一人,不過這一次,嚴嵩卻沒敢坐。
為啥?
因為心里沒底。
改稻為桑黃了,浙江又先后弄出了“通倭大案”、“奉旨賑災”的事,雖然有些事情他事先并不知情,但這并不意味著嘉靖不會問責,在不確定下一秒是春風拂面,還是雷霆萬擊的時候,姿態(tài)低一些,總是沒錯的。
于是,本著只要出事,都是我們的錯,與皇上您無關的原則,嚴嵩先一步請罪了:
“朝局一誤再誤,內憂外患并起,罪在內閣,臣身為首揆,愧對君父?!?br/>
雖說是請罪,但嚴嵩的這句話還是藏了三個心思:
一,向嘉靖表忠心,他還是會像以一樣,背鍋攬責,保全嘉靖的圣名;
二,說罪在內閣,而沒直接說罪在自己,也是在提醒嘉靖,事情發(fā)展到這個地步,不全是嚴黨的問題,還有清流從中作梗;
三,試探嘉靖的態(tài)度,如果請完罪,嘉靖依舊讓他坐下,就說明今天大概率嘉靖不會拿嚴黨開刀。
嘉靖要的是請罪嗎?自然不是,也因此,他先是模棱兩可的說了句“兩回事”,以回應嚴嵩的話,然后話鋒一轉,道出了今天會議的“主題”:
“幾十年了,朕最不愿意議的就是朝局,朕今天不想跟你們議朝局,只談一個話題,父子?!?br/>
此話一出,三方勢力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嚴世藩更是嚇的直擦汗。
在清流看來,所謂“父子”是針對裕王的;在嚴世藩看來,這完全是沖著他去的;而呂芳同樣無法幸免,畢竟他的干兒子也不少,楊金水又正處在漩渦的中心。
父子二字,一桿子打倒了三方勢力。
什么是說話的藝術,這就是!
故意不挑明,不點名,讓每個人不自覺對號入座,從而更加的小心翼翼。
這也是嘉靖的厲害之處,不輕易讓人看懂猜透,好時刻把握主動權。
也因此,隨后嘉靖并沒有直接順著“父子”的議題說下去,而是耍了一套“回馬槍”,故意點名嚴世藩,停頓片刻后,才讓其扶嚴嵩坐下。
注意,這里有一個細節(jié):
嚴世藩按旨意去扶嚴嵩的時候,嚴嵩并沒有順勢坐下,而是繼續(xù)望著嘉靖,直到再次得到嘉靖的眼神示意,嚴嵩才顫顫巍巍的坐來。
而這正是嚴嵩聰明懂事的地方。
雖然嚴世藩扶他落座,是嘉靖的旨意,但旨意給的是嚴世藩,而不是他。在這種情況下,與直接坐下相比,再次征求下嘉靖的意愿,會顯得更加重視嘉靖,同時還能順帶表達下忠心——我只聽您的將令行事,其他任何人說什么都沒用。
這就好比,你是領導的嫡系,有一天,領導的另一個嫡系過來跟你說,領導讓你去辦一件事,且你知道這是領導的意思,這時你該怎么做?
不要直接去辦!最好找機會當面跟領導確認一遍。
這不是多此一舉,而是用實際行動告訴領導,你只聽他一個人的,你做的所有事都會提前征求他的意見,絕不會擅自行動。
而從劇中嘉靖的反應來看,嚴嵩此舉明顯深得圣心,嘉靖嚴肅的表情明顯松動了一些。所以說,嚴嵩能夠穩(wěn)坐首揆十幾年,不是沒有道理的。
等嚴嵩坐下之后,嘉靖這才開始繼續(xù)關于“父與子”的話題,不過他接下來的話,更是讓在場的所有人直冒冷汗,連頭都不敢抬。
句句不提朝局,句句不離朝局
總結來說,這場御前會議,嘉靖有兩個目的:
一是,借“父與子”的話題,表達對三方勢力的不滿。
對嚴黨:錢沒整來不說,還給我弄出了一堆破事,干啥吃的;
對裕王:不知道你這腦袋里裝的是什么,竟能想出把絲綢退回來的主意,一會兒還得靠我自己保住我這張老臉;
對清流:弄錢的方案讓你們攪黃了,開心了吧?可是我不開心!
對呂芳:怎么你也不讓我省心!咋還能讓沈一石這個商人把織造局玩了一把呢?
二是,暗示抄了沈一石的家,以充軍餉。
畢竟現(xiàn)階段,能夠快速解決軍餉問題的,只有素有江南第一首富的沈一石。用胡宗憲提醒譚綸的話說,歷來國庫空虛,要么打百姓的主意,要么打商人的主意。
了解完這些,我們再來看看嘉靖是如何達成這兩個目的的。
嘉靖最先拎出的是十萬匹絲綢的事:
“今年呢,他給朕添了個大孫子,這是給我大明朝立了一大功,為父為祖,朕賞了他媳婦家十萬匹絲綢??山裉炷?,朕的兒子把這十萬匹絲綢都給朕退了回來。
說到這里,嘉靖停頓了一下。
這招屬于戰(zhàn)術性停頓,達到的效果是,既讓人猜不透喜怒,也起到了敲打警示裕王與清流的作用。畢竟,自己賞的東西被退了回來,嘉靖能高興才怪。
隨后,嘉靖繼續(xù)“添油加醋”制造緊張氛圍:
“這是做兒子的不認我這個父親,還是做孫子的不認我這個祖父……”
這句話嚇裕王直接跪了下來,而以徐階為首的清流頭更低了,生怕露出一絲表情。
見效果達到了,嘉靖話鋒一轉,說道:
“都不是!朕的兒子體諒做父親的艱難,這才將十萬匹絲綢都退了回來,也不是退給朕,而是退給了江南織造局,因為有人打著朕的旗號,把糧都借給了災民,這個糧父債子還,朕的兒子是替朕在還債,誰讓我大明朝的國庫虧空了呢?!?br/>
這段話就有意思了,先是為裕王開脫,表示其退回絲綢是替父還債,至于目的,無非是為了挽回自己送禮沒送出去丟的面子,然后移花接木的劍指嚴黨與司禮監(jiān)——要不是你們不中用,我兒子能退這十萬匹絲綢嗎?
此話一出,一眾人全都跪了下來,見此,嘉靖沒有叫他們起來,而是自顧自的感嘆道:
“……人家都是一個兒子,兩個兒子,妻妾多的也就十幾個兒子??呻奚頌榫?,大明朝所有的人都是朕的兒子,朕怎么就當了這么一個父親?”
嘉靖這話是在提醒所有人,裕王是我的兒子,你們也是我的“兒子”,裕王為父分憂,為父還債,你們是不是也該盡盡孝了,別再給我添堵了。
見嘉靖再次有意停頓,嚴嵩明白,這是需要有人接話了,于是他立馬把話頭接了過去:
“裕王為子仁孝,皆因臣等不忠,貽君父之憂,臣等請皇上治罪?!?br/>
可嚴嵩話音還沒落,就被嘉靖打斷了:
“朕跟你們說了不議朝局,朝局都是你們的事,就拿浙江來說吧,總督、巡撫、按察使,就連一個剛剛上任的杭州知府,都是你嚴閣老跟小閣老派去的,織造局是呂芳派的,受了災的兩個縣份的知縣,是朕的兒子向吏部舉薦的,你們現(xiàn)在還跟朕談什么朝局?!?br/>
嘉靖這話的意思很明顯:權力給你們了,事情交給你們了,人也都是你們舉薦安排的,如今事情辦砸了,你們還好意思跟我談朝局。
嘉靖真的不愿意談朝局嗎?
當然不是!他只是不想在明面上談罷了!
一方面,政不由己出,而是靠下面的人去猜去辦,這樣一來,出了問題有人背鍋、背罵名,出了成績,則是他英明圣明。
另一方面,有些事情他不能直說,更不能參與,比如掠之于百姓或是掠之于商賈。說白了,臟活必須交給別人去做,而不是臟了他的手。
這也是嘉靖帝王權術的一小面。
話到此處,三方勢力都被嘉靖敲打了一遍,不過這還不夠,敲打是為了讓下面的人趕緊解決問題,至于問題是什么,很簡單,一個字:錢!
“父債子還,子債父還”
錢這個話題多敏感啊,所以只可意會不可言傳,或者只能從別人嘴里說出來,于是,嘉靖又開始了他的“表演”,不過這一次離不開呂芳的配合。
嘉靖先是引用俗語“兒孫自有兒孫福,莫為兒孫做馬牛”,點名嚴嵩與呂芳,然后一臉語重心長的對嚴嵩說了這樣一段話:
“你的兒子就在這,他平常對你如何,你比朕清楚。朕呢,現(xiàn)在只想跟你打個招呼,不要事事都聽他的,有些事可以讓他去辦,可有些事不要讓他去辦,管緊點,對你對他都有好處?!?br/>
嘉靖這段話有兩層含義:一是,表達對嚴世藩的不滿;二是,提醒嚴嵩“子債父償”。
從胡宗憲第一次回京,沒能見的到嚴嵩,嘉靖就知道,嚴嵩已經快被嚴世藩架空了,對此,嘉靖并沒有干預。
為啥?
因為對嘉靖來說,他在乎的不是嚴嵩有沒有被架空,而是架空嚴嵩之后,嚴世藩能不能像他爹一樣,把事辦好。
可事實證明,嚴世藩啥也不是,嘉靖自然就不樂意了——
你嚴嵩可以扶持嚴世藩,我也可以不管不問,可你兒子辦事不靠譜啊,處處給我添堵,現(xiàn)在還把事辦砸了,這個賬我只能記在你們父子頭上了,以后要么你自己管緊點,要么你親力親為,要么你倆就得一起拜拜了。
說完嚴嵩,嘉靖又將“矛頭”指向了呂芳。
前面敲打的話可以完全忽略,本就是作戲與鋪墊,畢竟關于“干兒子”的問題,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且嘉靖是默許與認同的態(tài)度,嘉靖的真正想說的是這句話:
“你的那個干兒子楊金水,回到杭州以后怎么著了,每年幾十萬匹絲綢,捏在人家手里,到了朕想那點糧賑濟災民,還要靠人家去做好,現(xiàn)在朕的兒子退回了十萬匹絲綢,先把賬還了,可今年賣給西洋商人的五十萬匹絲綢,有沒有著落?總不成胡宗憲再前方打仗,跟朕要軍餉,朕還要看別人的臉色行事吧?!?br/>
借楊金水引出沈一石,暗示所有人他并不接受沈一石賣的好,所以才會說用裕王退回的絲綢把“賬”還了,他不欠沈一石的,言外之意就是可以拿沈一石開刀了。
同時,嘉靖又將絲綢的生意與軍餉、他的個人顏面綁在了一起,進一步提醒內閣,要迅速解決錢的問題。
也就是說,嘉靖看似是在訓斥呂芳,實則句句都是沖著嚴黨與嚴嵩去的,畢竟撈錢是嚴黨的活。
金牌秘書呂芳自然不是白給的,在嘉靖將問題擺出來之后,他就明白了應該怎么接話去配合領導,于是他先行請了罪,在嘉靖回了句“請罪就能把錢請來嗎”之后,他說道:
“奴婢請罪是想告訴內閣織造局是大明的織造局,任何人打著朝廷的招牌,經商營私,都是以商亂政,都與織造局無關。內閣應該查明此人即刻拿辦。今年,死也要死出五十萬匹絲綢賣給西洋,籌集軍餉及時供給前方,要是誤了胡宗憲再浙閩和倭寇的戰(zhàn)事,司禮監(jiān)和內閣共同領罪。”
呂芳這話是在告訴嚴嵩:
一、別總想著拉織造局下水,管好你底下的人;二、立刻以“以商亂政”的罪名拿辦沈一石;三、絲綢生意完不成,錢搞不來,耽誤了戰(zhàn)事,咱倆就等著一起領罪吧。
嘉靖對呂芳的話滿意嗎?
自然滿意。
沒有否認、沒有表態(tài),就等于同意與默許。
所以在呂芳話畢,嚴嵩想張口解釋什么的時候,達到目的的嘉靖直接發(fā)表會議結束語了
“朕說了,朝局你們去議!朕只是給你們各位打個招呼,各人的兒子各人管好嘍……各人的算盤,各人打好,各人的債,各人去還。”
就這樣,一場云遮霧繞,褒貶難辨的御前會議,在嘉靖的主導下結束了。
結語
看《大明王朝1566》你會發(fā)現(xiàn),嘉靖是個將帝王權術運用到極致的皇帝。
看似整天不務正業(yè)的搞“學術研究”,可實際上,大明的朝局始終死死的攥在他的手里,處處都是按照他的思路與方向在實行和發(fā)展。
說白了,嘉靖將政治玩的很明白,用他的話說:“朝廷,也就是幾座宮殿,幾座衙門罷了,飯還是分鍋吃的?!?/strong>
懂放權,懂制衡,懂馭下,落到實處就是,將權力分散到嚴黨、清流與司禮監(jiān),然后讓三方相互監(jiān)督制衡,而他作為上位者只需要統(tǒng)領全局。哪里出了問題,哪方勢力讓他不滿,那就開會敲打敲打,不出問題就悠哉悠哉。
這樣做達成的效果是:我嘉靖一出現(xiàn),你們與我都是一體的,都是我的人;我不出現(xiàn),你們各自都不是一體的,干好各自的事就行。
而這也是嘉靖二十年不上朝的原因。
沒有對手,沒有危機感,不上朝依舊能大權在握,還能隨時隨地甩鍋,嘉靖自然就不會勵精圖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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