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5年,美日《廣場協(xié)議》斷送了日本的半導體霸權。
40年后的今天,韓國也站在了相似的十字路口。
前段時間,美方計劃撤銷對韓“經(jīng)驗證最終用戶(VEU,Validated End-User)”制度,要求韓企對每臺美國設備進口,單獨申請許可。
從原本無需逐案申請許可證的綠色通道,到每次使用都提交審核,美方對韓監(jiān)管的收緊,讓韓方深感窒息。
這些年,韓國半導體芯片業(yè)和美國深度捆綁,雖然可以使用美國的技術和設備,卻不能進行迭代升級。
表面上,美方賦予韓國一片繁華,背地里其實是殘酷的技術鉗制。
起初,韓國人能把半導體芯片做起來,得感謝它的“此生之敵”日本。
戰(zhàn)后,美國大力扶持日本,日本也成為在全球范圍內重要的科技強國。
到1972年,日本東芝、日立等企業(yè),通過改進美國技術,讓DRAM(動態(tài)隨機存取存儲器)芯片良品率反超美國。
哈爾濱街頭的東芝廣告
翅膀硬了,就要探索邊界。
1982年,日本發(fā)生了最嚴重的一次“背叛”——哥尼斯堡事件。
在美蘇爭霸的背景下,日本把重要軍工設備,偷偷賣給了蘇聯(lián)。
當時,蘇聯(lián)和日本,各有各的難。
首先是蘇聯(lián),因潛艇螺旋槳噪音過大,美軍在200海里外就能追蹤到它的位置,急需研制新型螺旋槳,可國內卻沒有生產設備。
而在日本方面,東芝等企業(yè)的出口訂單斷崖式減少,面臨嚴重的經(jīng)營危機。
情急之下,戰(zhàn)斗民族血性拉滿,提出以十倍價格,向日本求購生產螺旋槳所需的“MBP-110S九軸五聯(lián)動數(shù)控機床”。
東芝遂通過挪威的康士堡公司(俄語翻譯即為“哥尼斯堡”),秘密向蘇聯(lián)提供了4臺數(shù)控機床,幫蘇聯(lián)潛水艇的隱蔽性提高了10倍,還偽造出口文件,規(guī)避審查。
蘇聯(lián)用日本精密機床加工的潛水艇用七葉螺旋槳
這禍闖得可不小啊。
要知道,當時的日本,汽車在美市占率達到了22%,半導體的全球份額超48%,已經(jīng)取代美國成為全球最大半導體生產國。
日本借梯登樓,美國養(yǎng)虎為患。
恰逢此時,韓國已經(jīng)完成集成電路的技術積累,將產業(yè)重點逐漸從封裝轉向晶圓制造。
晶圓
1980年代,韓國頒布“半導體工業(yè)育成計劃",三星向美國企業(yè)“美光”支付300萬美元,獲得64K DRAM設計授權。SK海力士從德州儀器引進設備與制程。
IBM在向三星出售芯片生產技術時,其背后的華爾街資本,通過優(yōu)先股渠道入股三星,成為其53%外資的重要組成部分。
此消彼長之下,日本的DRAM芯片訂單開始減少。
趁著日韓兩國斗得激烈,美國在1982年研發(fā)256K DRAM存儲芯片,試圖鞏固自己的科技霸主地位。
結果日本推出價格更低的同級別芯片,用極高的性價比,打得美企一敗涂地。
惱羞成怒的美國資本,以國家安全為由,在1985年對日實施半導體貿易反制措施:
對日發(fā)起史上最大規(guī)模芯片反傾銷調查、強制限制日本芯片出口份額、通過《美日半導體協(xié)議》勒令日本芯片漲價100%。
終于,在《廣場協(xié)議》影響下,日本掏出了激進的貨幣寬松政策,應對日元升值沖擊,跑步進入“失去的30年”。
簽訂《廣場協(xié)議》的五國代表合影
到1995年,日本半導體在全球的份額,已經(jīng)跌至不足十年前的一半。
而韓國半導體產業(yè),卻實現(xiàn)快速擴張。
三星1992年推出全球首款64M DRAM,1996年量產1GB DRAM,推動韓國在全球DRAM市場的份額從1980年代的不足5%躍升至1990年代中期的30%以上。
美國的幫助,與韓國的忠誠,在短期內形成了跨國產業(yè)合作的正向循環(huán)。
但這一局面,很快就被再次打破。
韓國芯片業(yè)走到如今的尷尬境地,雖有西方作用,但也是趨勢使然。
讓我們回顧1988年的一天,英特爾CEO安迪·葛洛夫(Andy Grove)訪問臺積電新竹工廠。
安迪·葛洛夫(Andy Grove)
安迪·葛洛夫曾是臺積電創(chuàng)始人張忠謀在德州儀器任職時的同事。
他來臺積電,正是應其創(chuàng)始人張忠謀的邀請進行考察,為一筆重要的芯片代工生意做準備。
當年在德州儀器工作時,張忠謀就認識到芯片制造環(huán)節(jié)的技術含量,一點都不比設計環(huán)節(jié)低,前期投入的成本,更是天文數(shù)字。
所以,張忠謀判斷,將半導體芯片產業(yè)的上下游進行切分,給跨國巨頭做代工,一定大有可為。
但他要一戰(zhàn)成名,要有超級大廠英特爾的鼎力支持。
為此,張忠謀帶隊,對臺積電進行大面積升級整改,將良率從50%提升到了80%。
張忠謀
從此之后,“純代工”的臺積電,就成了全球芯片業(yè)最獨特的存在之一。
一方面,它只做代工業(yè)務,自己不賣芯片。
一生只干兩件事:一是生產芯片,二是保密。
另一方面,臺積電是芯片業(yè)的“成本大師”。
它用代工模式取代傳統(tǒng)IDM模式的同時,既給科技企業(yè)省了錢,還增加了企業(yè)之間的質檢環(huán)節(jié),提升了芯片品質,最終幫企業(yè)實現(xiàn)了芯片采購性價比的大幅提升。
只用幾年,臺積電就像一截脊椎骨,牢固地楔在半導體芯片產業(yè)的生產環(huán)節(jié)。
想象一下,這就好比全球有不計其數(shù)的服裝品牌,其中頭部的幾十家,全都找一家工廠搞生產,而這家工廠不光為每一家品牌商保守秘密,還深藏功與名,一心埋頭踩縫紉機。
這是什么概念?
芯片界的“掃地僧”。
臺積電以身入局大搞產業(yè)鏈創(chuàng)新,把有關制造的一切都大包大攬,美國的那些科技企業(yè),只要做好設計和營銷就行了,這種好事,咱打著燈籠也找不著。
所以不管是做芯片的高通、英偉達,還是蘋果、特斯拉,還是現(xiàn)在最前沿的OpenAI,全都離不開臺積電的代工業(yè)務。
黃仁勛與張忠謀
回到主題。
在西方大國的統(tǒng)籌之下,臺積電之所以能順利入局,是因為它提供了迭代舊規(guī)則的新規(guī)則,進而改變了半導體產業(yè)的成本結構,讓產業(yè)上層看到了新的可能。
所以,當韓國人回顧半導體產業(yè)的發(fā)展史,就發(fā)現(xiàn)歷史總是驚人相似。
只是這一次,被西方大國鎖定的獵物,從鄰居日本,變成了自己。
而它原本的位置,要跟臺積電共享。
只不過,臺積電還背負著對西方的另一層威脅,那便是中國芯片業(yè)的崛起。
2020年,美國施壓臺積電,要求其停止為華為代工7nm麒麟芯片。
到2025年,限制進一步升級,美國禁止臺積電為中國企業(yè)生產16nm及以下制程的芯片,并要求這些訂單必須通過美國指定的封裝廠完成。
不僅如此,美國還強制臺積電在亞利桑那州投資建設成本高昂的晶圓廠,以此推動半導體供應鏈向美國轉移。
一系列動作,目的不言而喻。
如此來看,無論是日本、韓國還是臺積電,面臨的困境都是一樣的:
美國芯片業(yè)可以向全世界提供成熟技術和設備,但各位友人假如想上位、要名分,門都沒有。
正所謂,飛鳥盡,良弓藏。
亞洲的幾股勢力,其實早就看清了局勢。
不管是日本的索尼、東京電子,還是韓國的三星、SK海力士,在美方過河拆橋時,都期待著一條安穩(wěn)的后路。
看一些很容易被忽略的對比。
1969年,韓國半導體業(yè)剛起步時,全國的GDP只有76.76億美元,還不到日本5%。
但就是這個只有美國1/98的土地面積的韓國,居然成為全球半導體芯片產業(yè)上關鍵一極,實力不可小覷。
到如今,韓國GDP達到1.86萬億美元,翻了242倍。
試問,一個有如此實力的國家,為何被拿捏至此?
幾十年如一日的辛苦經(jīng)營,韓國為何遲遲無法突破西方大國的技術封鎖?
韓國缺少的,恐怕根本就不是技術,而是跳出歷史的輪回,走向獨立的決心。
在全球芯片產業(yè)生態(tài)中,主要玩家其實就那么幾個,各有優(yōu)勢。
荷蘭擁有“全球唯一能生產EUV光刻機”的阿斯麥(ASML),幾乎壟斷了全球高端芯片。
光刻機
日本看似走了下坡路,但它在受到壓制時,不斷向產業(yè)鏈上游掙扎,最終成了半導體材料、光刻膠的主要供應商,全球有大約70%芯片制造企業(yè),要使用日本的光刻膠。
中國,雖然芯片業(yè)起步相對較晚,但我們有稀土資源,甚至能用稀土反制美國的芯片制裁。
這其中只有韓國,幾乎挑不出什么先天優(yōu)勢。
不僅在技術、設備上受美國牽制,還與臺積電有相當多的技術重合,缺乏不可替代性。
它拿得出手的,恐怕只有在幾十年的發(fā)展中打下的市場:
數(shù)據(jù)顯示,韓國占有全球半導體市場的約14%份額,還在DRAM和NAND閃存領域,霸占著全球50%以上市場份額。
但如今看來,韓國隨時可能在美國的政策限制之下,失去這個市場。
一則,沒有美國的技術和設備,韓國半導體無法獨立生存。
應用材料(Applied Materials)、泛林集團(Lam Research)和科磊(KLA-Tencor)這幾家美國公司,長期為韓國半導體輸送技術和設備。
美國應用材料公司
即使三星西安工廠,和SK海力士無錫工廠,也使用了美國設備,涉及美方技術占比超七成。
二則,中國的訂單,養(yǎng)活著韓國半導體產業(yè)半壁江山,這局面并非美方喜聞樂見。
自1992年中韓建交之后,兩國間半導體貿易額飛速增長,2013年中國超越美國,成為韓國半導體的最大出口市場。
2020年韓國半導體對華出口占比突破35%,且在存儲芯片領域,對華依賴度提升到42%。
即使是在2024年中美科技博弈的背景下,韓國半導體對中國大陸出口占比從2020年的40.2%降至33.3%,韓企還是通過越南轉口貿易等方式,維持著對華產品出口。
技術確是美國給的,但訂單的大頭,卻是中國來的。
不僅如此,韓國經(jīng)濟對中國的依賴度,絕不比對美國低。
數(shù)據(jù)顯示,2024年中韓雙邊貿易額達3280.8億美元,占韓國外貿總額的21%。
并且中國已連續(xù)21年,穩(wěn)居韓國第一大貿易伙伴國地位。
所以,在這幾年,面對美對中國芯片的打擊政策,韓企極盡斡旋。
2023年10月,美國延長對三星、SK海力士在華工廠的設備供應豁免,允許其繼續(xù)使用美系設備生產先進DRAM,不受對華出口管制限制。
但有一樣設備除外:EUV光刻機,只能在韓國利川基地使用。
為此,SK海力士就上了一招“明修棧道暗度陳倉”。
它用飛機,把在中國無錫工廠加工好的晶圓送回韓國本土,EUV之后,再送回到中國進行封裝。
SK海力士
一來一回,雖然多花了運費,但成本仍低于完全本土化生產,還躲過了美國的審查。
作為半導體產業(yè)的重要組成部分,韓國在東西方兩大國之間走鋼絲,期間諸多浪費,原本大可不必。
但此時此刻,面對美方擬撤銷VEU的威脅,韓企即使悔不當初,卻也無可奈何。
韓國半導體的困境,恰是拿了技術附庸者的命運劇本。
它用自身故事告訴我們,跨國合作更需要自主創(chuàng)新,通過依附他國換取繁榮,最終可能淪為大國博弈的籌碼。
以史為鑒,可以知興替。
此刻,中國的芯片業(yè)正在另一條路上快速追趕。
2023年,美國仍試圖與我們維持5nm以上代差,華為卻通過昇騰910B芯片的3D堆疊技術,在14nm制程實現(xiàn)近4nm性能。
去年,長江存儲的232層Xtacking 3.0架構NAND芯片量產,使我國首次在存儲領域擁有了定價權。
即使是高端設備,我們也有重大突破。
今年,上海微電子的SSX800系列光刻機,已實現(xiàn)28nm制程國產化,5nm量子芯片專用設備也已經(jīng)進入Alpha測試階段。
所有技術突破,都勢必要經(jīng)歷高投入、高風險。
但只有不躲避風險,不拒絕投入,不恐懼陣痛,才能突破歷史的循環(huán),不受制于人。
在平等的前提下,適度競爭、理性合作。
不求獨霸天下,但一定要獨立自主。
而這,才是更適合如今國際局勢的新規(guī)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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