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深夜十點多，我正準備洗漱睡覺，突然急促的敲門聲打破了寧靜。透過貓眼一看，是住在隔壁單元的小姑陳美蘭。她神情焦慮，不停地四處張望。

“小姑？” 我打開門。

“小宇，能進屋說句話嗎？” 她的聲音很小，帶著一絲顫抖。

“當然，快進來吧?！?我請她進屋，給她倒了杯熱水。她坐在沙發(fā)上，雙手緊握，手指微微發(fā)抖。

“小姑，你這是怎么了？” 我關切地問。

她猶豫了半晌，終于開口：“小宇，小姑遇到點急事，想找你借點錢?！?/strong>

“借錢？” 我一愣，“要多少??？”

她深吸一口氣，低聲說：“四十萬?！?/p>

我手里的水杯差點沒拿穩(wěn)。四十萬！這幾乎是我全部的積蓄。

“小姑，這是為了什么事??？” 我試探著問。

“是小杰那邊出了點問題，急需用錢解決?！?/strong>她眼神躲閃，聲音顫抖。

“什么問題需要這么多錢？” 我追問。

“生意上的事，我也說不清楚，反正就是特別急?！?她越說越急，抓住我的手，“小宇，小姑求你了，幫幫小姑吧！一個月，最多一個月就還你，利息按銀行的算?！?/p>

我看著她絕望的眼神，心里十分矛盾。四十萬不是小數目，而且她說得含糊不清，讓我心里很不踏實。

“小姑，你兒子不是在上海做互聯網生意嗎？怎么會缺這點錢？”我試著問。

“這個……就是一時周轉不開?！?她支支吾吾。

“四十萬對他來說應該不算什么吧？”

“你別問這么多了，反正就是急用！” 她有些不耐煩了。

“小姑，不是我不想幫，實在是這錢數太大，你又說不清楚具體是什么事，我心里沒底?！?我為難地說。

聽到這話，她的臉色瞬間變了，慢慢松開我的手，眼神充滿絕望。

“我明白了，是我想得太簡單了?！?她苦笑著站起身，“四十萬確實不是小數目，不借也對?！?/p>

“小姑，你別這么說，要不你再想想別的辦法？”

“沒有別的辦法了。” 她搖了搖頭，走到門口，忽然回頭看了我一眼，“小宇，如果以后有什么事，你別怪小姑?！?/p>

“小姑，你這話是什么意思？”

“沒什么，隨便說說?！?她說完，門輕輕關上了。

我站在客廳，久久回不過神。

小姑最后那句話，讓我心里隱隱不安。

02

我叫陳宇，三十歲，在城西開了一家攝影工作室。生意不算紅火，但能維持生計。最近攢了四十萬，想換一套專業(yè)攝影設備。我住在陽光花園小區(qū)三棟五零一，隔壁單元就是陳美蘭小姑。

小姑五十六歲，為人熱情，平時總愛幫鄰里帶點自家做的醬菜。

“小宇，你媽讓我給你帶的醬菜，放門口了?！?她經常在微信上這樣說。

“謝謝小姑?！?我總是笑著回復。

“跟小姑客氣啥，住得這么近！” 她爽朗地回應。

小姑有個兒子叫李杰，二十七歲，一直在外地打拼。她最愛念叨李杰的事。

“我家小杰現在可出息了，在上海做互聯網生意！” 每次碰面，她都要炫耀幾句。

“每個月都給我打錢，對我可孝順了。”

“小姑，你兒子真厲害?！?我隨口附和。

“那當然，我一把屎一把尿把他拉扯大的！” 她滿臉自豪。

她手機相冊里存了不少李杰的照片，經常拿出來給我看。

“你看，這是小杰公司的辦公區(qū)，氣派吧？” 照片里，李杰穿著休閑西裝，站在寬敞的辦公室里。

“看著就挺成功的?！?我點頭說。

“小杰說了，明年就接我去上海享福！” 她笑得眼睛瞇成一條縫。

我心想，這孩子確實混得不錯。上個月，李杰還給小姑買了臺智能冰箱。

“小杰說這冰箱能聯網控制，多先進！” 她拿著說明書給鄰居們看，得意地說，“你們看，我兒子多有孝心！”

最近一個月，小姑像是變了個人。以前見面總是樂呵呵的，現在卻整天愁眉苦臉。

“小姑，最近挺好的吧？” 我在小區(qū)超市碰到她。

“還行，還行?！?她敷衍地回答，付完錢就匆匆走了。

她開始頻繁接電話，聲音壓得很低，語氣急切。我偶爾能聽到她責問：“你到底在外面搞什么名堂？”

“搬家？搬什么家？我在這住了快二十年了！” 她聽起來很激動。

夜里，我常聽到隔壁傳來爭吵聲，有時還夾雜著東西摔碎的響聲。第二天問她，她總說是不小心碰掉了東西。

“不好意思啊小宇，年紀大了手腳不靈活，總摔東西?！?她笑著掩飾。

但我總覺得不像那么簡單。

小姑還開始頻繁出門，一天好幾趟，行色匆匆。

“小姑這是要去哪啊？” 我問過一次。

“找老姐妹聊聊天。” 她答得敷衍，腳步沒停。

可從陽臺看下去，她每次去的方向都不一樣。

對門的趙阿姨也察覺到不對勁?！靶∶雷罱窃趺戳耍恳娏嗣娑疾徽f話，跟沒看見似的?！?她抱怨道。

“可能是身體不舒服吧?！?我猜測。

“身體不舒服也不至于這樣，昨天我跟她打招呼，她理都不理！”趙阿姨很不解。

前天晚上，我聽到隔壁傳來男人的聲音。

“媽，這事你別管，我自己能處理?！?男聲低沉。

“什么叫別管？你是我兒子，出了事我能不管嗎？” 小姑的聲音很激動。

“你聽我的，這幾天老實待在家里，等我消息?！?/p>

“小杰，你到底惹了什么事？”

“沒事，就是生意上有點小麻煩。”

爭吵持續(xù)了很久才停下來。我猜是李杰回來了。但第二天問小姑，她卻說李杰沒回來。

“就是打電話聊了聊，現在通訊多方便?！?她笑著說。

我卻覺得奇怪，明明聽到的就是在屋里說話的聲音。

第二天上午，我正在工作室整理照片，玻璃門被推開，兩個警察走了進來。

“你是陳宇先生嗎？” 年長的警察問道。

“是的，警察同志有什么事嗎？” 我放下手里的工作。

“我們是區(qū)公安局的，想向你了解點情況?！?他出示了證件，“請問昨天晚上陳美蘭女士有沒有來找過你？”

“小姑？來過，怎么了？” 我心里一緊。

兩人對視一眼，年長的警察沉聲說：“陳美蘭一家，昨夜……無一幸免?！?/p>

我臉色瞬間慘白?！笆裁匆馑迹渴裁唇袩o一幸免？”

“三個人都去世了?！?年輕的警察說，“陳美蘭、她兒子李杰，還有李杰的女朋友?！?/strong>

我手里的相機差點掉在地上，發(fā)出“哐當”一聲輕響。

“怎么可能？昨天晚上小姑還來我家借錢……”

“借錢？” 兩個警察同時看向我，“借多少？”

“四十萬?！?/p>

“為什么要借錢？”

“她說她兒子生意上出了問題，需要用錢解決?！?我的聲音有些發(fā)顫。

“然后呢？”

“我沒借給她，覺得數目太大，而且她說不清楚具體是什么事?！?/strong>

年長的警察點了點頭：“你能詳細說說昨晚的情況嗎？”

我把昨晚的事一五一十說了出來，包括小姑最近的異常表現。

“她離開時說了什么？” 年輕的警察問。

“她說如果以后有什么事，讓我別怪她。”

兩人又交換了一下眼神。

“陳先生，你知道李杰在外地具體做什么工作嗎？”

“小姑說是做互聯網生意，在上海?！?/p>

“做什么互聯網生意？”

“這個……小姑沒說過具體的。”

年輕的警察從包里拿出一份文件，語氣嚴肅：“李杰不是在上海做互聯網生意，他是網絡詐騙團伙的成員?！?/strong>

我愣住了?！霸p騙？”

“專門詐騙中老年人的團伙，涉案金額超過一千萬?！?他繼續(xù)說，“昨天下午我們開始實施抓捕行動，李杰得到消息后連夜逃回了家，把實情告訴了他母親，想籌集資金逃跑。”

我腦子里一片嗡嗡聲?！叭绻医杞o了小姑那四十萬……”

“你就成了幫助罪犯逃跑的共犯?！?年長的警察說，“你的拒絕救了你自己?！?/p>

接下來的幾天，我配合警方做了詳細調查，案情逐漸清晰。

李杰三年前加入了一個詐騙團伙，專門騙老年人購買虛假理財產品。他負責搭建詐騙網站，制造虛假盈利數據，三年來詐騙了全國各地幾百位老人。

每次騙到錢，他都會給母親寄錢。小姑以為兒子有出息，逢人就夸：“我家小杰每月給我打兩千多，有時候還有額外的獎金。”

其實，這些錢都來自詐騙。一個月前，有受害者報案，警方展開調查。李杰聽到風聲，變得緊張，頻繁給母親打電話，詢問家里是否有陌生人來過，甚至讓她搬到上海。

“媽，你收拾收拾，我接你去上海住?！?李杰在電話里說。

“我在這住得好好的，搬什么家？” 小姑不解。

“那邊條件好，你肯定會喜歡的?！?/p>

“我不去，這里鄰居都熟，去了上海我一個人都不認識?！?/p>

李杰沒辦法，只能讓她多留意。雖不清楚具體情況，小姑也感覺到不對勁，這就是她最近異常的原因。

昨天下午抓捕行動開始后，李杰徹底慌了。他和女朋友連夜開車回家，準備拿錢跑路，卻發(fā)現家里只有兩萬多塊。

“媽，你這兒有多少錢？” 李杰問。

“就兩萬多，你平時給我的錢我都存著呢?！?小姑回答。

“兩萬？太少了，根本不夠！”

“夠什么？你到底要干什么？”

李杰這才把實情全盤托出。小姑聽完，哭了半個小時。

“我怎么生了你這么個東西？” 她痛心疾首。

“媽，現在不是哭的時候，我們得想辦法跑?！?李杰說。

“跑？往哪跑？”

“去國外，我有關系，只要有錢就能出去?！?/p>

李杰算了算，至少需要四十萬。小姑想到了我，覺得平時關系不錯，決定來試試。

一周后，小姑的遠房外甥找到我：“陳先生，麻煩你幫忙收拾一下我姨的遺物，我在外地抽不開身?！?/strong>

我答應了。走進小姑家，屋里還是老樣子，卻沒了往日的生氣。在臥室抽屜里，我發(fā)現了小姑的日記本，她有記日記的習慣，寫了十多年。

翻開最后幾頁：

“小杰今天又打電話了，問家里有沒有來過陌生人。我說沒有，他還是不放心，讓我出門多注意。真不知道他在擔心什么?！?/p>

“小杰說要接我去上海，我不想去。這里住了快二十年，鄰居都熟絡，去了上海多不習慣。而且小宇人挺好的，經常幫我修家電?！?/p>

“昨天小杰回來了，還帶了個女孩。女孩長得文靜，就是看著很緊張。小杰把實情告訴我了，說他是騙子。我一開始不信，后來他拿出證據給我看。我的天啊，我怎么也想不到?！?/p>

“小杰讓我去找小宇借錢，說要四十萬。我去了，但小宇沒借給我。我不怪他，換作是我，我也不會借這么多錢?！?/p>

“小杰很生氣，罵小宇不夠意思。我說人家不借是對的，四十萬不是筆小錢?！?/p>

“現在小杰說要一起死，我同意了。我這輩子最大的失敗就是沒教育好兒子。死了也好，省得給別人添麻煩?！?/p>

“小宇，如果你看到這些，希望你不要自責。你的選擇是對的，如果借給我們錢，你就成了幫兇。那些被小杰騙的老人，都和我差不多大，他們的痛苦，我能體會到。我死了，也算是給他們一個交代。謝謝你這些年的照顧，你是個好人?！?/p>

看到這里，我的眼睛濕潤了。

收拾遺物時，我發(fā)現了許多李杰寄回來的東西：高檔手表、名牌包包、最新款手機，全是用騙來的錢買的。還有一沓匯款單，從三年前開始，每個月都有，少的千把塊，多的四千多。

小姑把這些小心保存，當成兒子孝順的證明，卻不知這些錢沾滿了別人的血淚。

我把重要物品整理好，交給小姑的外甥，其余的準備捐給公益組織。

調查還原了當晚的細節(jié)。李杰昨天下午接到同伙電話，得知警方開始抓捕，帶著女朋友連夜開車回家，晚上七點到家。他向母親坦白了一切，三人商量對策。小姑想起我平時人好，手里有積蓄，便來借錢。

借錢失敗后，李杰很生氣：“這個陳宇平時看著熱心，關鍵時刻一點用都沒有！”

小姑還為我說話：“四十萬不是小數目，人家不借也正常?！?/p>

他們又想了其他辦法，但都沒成。凌晨一點多，李杰絕望地說：“算了，跑不掉了，我們一起死吧?！?/p>

小姑嘆息：“我這輩子就是個失敗的母親，死了也清凈。”

凌晨兩點，他們一起服毒自殺。

警方告訴我，李杰曾說：“進去了至少得十幾年，出來我媽也不在了?！?這或許是他選擇死亡的原因。

這起事件讓我久久無法釋懷。

小姑的日記讓我明白，她選擇了死亡，不僅因為絕望，更因為對受害者的愧疚。她的善良讓我心痛，而李杰的所作所為卻毀了一切。

我把日記本交給警方，希望能為案件提供更多線索。

生活還在繼續(xù)，但每次經過小姑家門口，我總會停下腳步，心里五味雜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