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有約，新客站多了幾條高鐵線路，不妨出去幾天。從市中心坐高鐵出游，省下很多時間。

網(wǎng)約車去火車站，下車地點輸入“新客站”，顯示的卻是“上海站”。我遲疑了剎那，啞然失笑，新客站正式名稱是上海站，38年前已經(jīng)知道。很佩服大數(shù)據(jù)后臺，就這么自動無痕跡切換。

網(wǎng)約車司機小哥健談，聽我是上海口音，把話題說到了上海站與新客站：“為什么你們上海人，尤其像您這個年紀(jì)的大叔大爺，都是把上海站叫作新客站？我來上海坐火車，到的就是上海站，從來不知道新客站的。”

司機小哥不知道，原來的上海站，上海人習(xí)慣叫北站或者北火車站，但是上海站的名分，別人是動不得的。

去火車站路不遠，無法和司機小哥長篇討論。我想到了一個比喻：以前常有這樣的事，弄堂鄰居迎娶，新娘子和和氣氣，叫人也親和，鄰居則以“新娘子”稱之。叫著叫著，“新娘子”成了女人的名字，直至她孩子都有了，鄰居還在說，新娘子的兒子真聰明啊。我對司機小哥說，上海站就是這么一個做了38年的“新娘子”。

上了火車，“新娘子”便是一路的話題。

上海人念舊情。北站固然歷史長，有人文的厚重，但是這不是上海人忘不了北站的緣由。北站曾經(jīng)是上海知識青年“上山下鄉(xiāng)”的始發(fā)站，雖然后來也有在北郊站送別，也有乘輪船去“上山下鄉(xiāng)”的，但是北站是上海知青“上山下鄉(xiāng)”形象大使。對于上海人來說，北站如同“赤膊兄弟”，連“上海站”三個字，也被固化在北站的記憶里不可分離。

上海有110萬知識青年“上山下鄉(xiāng)”，占據(jù)當(dāng)時1100萬上海總?cè)丝诘氖种?。彼時，恰又是上世紀(jì)五十年代生育高峰帶來的青年高峰，馬路上弄堂里，全都是小巴辣子。幾乎所有的上海人家都輪到了上山下鄉(xiāng)，要么是子女，要么是孫輩，甚至還不止一個兩個。我就有兩個姐姐一個哥哥隨著110萬大軍去了農(nóng)村。

那幾年，一直在送別。等到我自己為人父之后，才知道，兒女少小背井離鄉(xiāng)，對于父母來說，是承受著不可承受。

差不多十年之后，大部分知青離開農(nóng)村，是乘火車從北站出站重回上海的。

北站漸漸安靜下來。

1987年，北站關(guān)閉了，在它西首兩公里處，“新娘子”——新客站通車了。

這座大名“上海站”的火車站落成時，是全國第一座高架候車的車站，是后來所有新型火車站的模板。很奇怪，誰也沒有帶頭叫它新客站的，但是誰都叫它新客站。當(dāng)時主流媒體曾經(jīng)花大力氣糾正市民，這是上?；疖囌荆皇切驴驼?，但是糾正無效，上海人一直叫它新客站。

上海人從來沒有要冷落新客站，但是新客站沒有和110萬知青“上山下鄉(xiāng)”共情過，也就沒有了北站的殊遇，無法在上海人心里搬走上海站這個名分。

當(dāng)然也有北站不曾遇到過、新客站一發(fā)車就迎來的大潮：農(nóng)民工進城、旅游熱極速升溫，鐵路交通更新?lián)Q代。

以前的北站，聽來聽去是上海話，撞來撞去是上海人，站臺上賣茶葉蛋豆腐干的小販也是上海人——北站，是上海人的火車站。

新客站里，上海人只是一小部分，檢票、吃面、口角，說來說去一律是普通話，新客站就此成了全國人民的火車站。

高鐵還在開，“論壇”方興未艾。有一朋友拋出奇談怪論：其實就叫“新客站”也不錯，因為它代表了新的時代新的火車站。北站或者上?；疖囌镜拿Q，可以采用國際體育界的做法，一個超級明星退役了，他的球衣號碼也就此退役，象征性地將球衣高高掛起，表示對這位球星的敬意。

我想起了一家著名戲院名字“紅杏出墻”的尷尬。多年前，朋友送我上海大舞臺的票。我知道以前的“大舞臺”，1909年落成，在九江路上，后改名為人民大舞臺，曾經(jīng)和天蟾逸夫舞臺、共舞臺、中國大戲院并稱為“上海灘四大京劇舞臺”。上海大舞臺在哪里？看票子上的地址是萬體館。不知道現(xiàn)在這個名字是不是還在用。

去時是高鐵，回程還是高鐵?；疖嚨缴虾?，預(yù)約網(wǎng)約車，“上車地點”明白無誤地顯示：上海站。全中國，大概也就是上?；疖囌?，有大名，還有別號。

原標(biāo)題：《夜讀 | 馬尚龍：做了38年“新娘子”的上海新客站》

欄目編輯：郭影 文字編輯：史佳林

約稿編輯：吳南瑤

來源：作者：馬尚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