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八十三歲那年春天，開始頻繁地往我家跑。

起初我以為她是想念我爸，畢竟年紀大了，想多看看兒子也是人之常情。可漸漸地，我發(fā)現(xiàn)事情沒那么簡單。她不再是來了就走，而是賴著不走了。先是說腰疼，要我媽給她貼膏藥。然后是說頭暈，要在我家躺幾天。再后來，她干脆把自己的換洗衣服都搬過來了。

我媽是個老實人，從來不懂得拒絕長輩。外婆要什么，她就給什么。要喝雞湯，我媽半夜起來燉。要吃軟爛的菜，我媽專門學(xué)了幾道適合老人的菜譜。我看在眼里，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但也沒說什么。畢竟是我媽的媽，我一個外孫女，能說什么呢。

轉(zhuǎn)眼外婆在我家住了兩個月。我爸開始有些不耐煩了，但他不敢直說。中國男人嘛，面對岳母總是要客氣幾分的?？晌铱吹贸鰜恚丶业哪_步越來越沉，話也越來越少。

真正讓我起疑心的，是小姨的一通電話。

"你外婆最近怎么樣？"小姨的語氣有些閃爍。

"挺好的，在我家住著呢。"我隨口答道。

電話那頭沉默了一會兒，小姨才說："她...她沒跟你們提過，想搬到我這里來嗎？"

我愣了一下："沒有啊，她為什么要搬到你那里？"

"沒什么，就是隨便問問。"小姨匆匆掛了電話。

我心里開始犯嘀咕。外婆有兩個兒子，大舅和二舅。按理說，老人應(yīng)該輪流在兒子家住，怎么偏偏賴在我家不走呢？我試探性地問我媽："外婆以前不是在大舅家住得好好的嗎？"

我媽嘆了口氣："你大舅媳婦嫌她老人家麻煩，天天給臉色看。你二舅那里更別提了，二舅媳婦直接說了，家里地方小，住不下。"

我恍然大悟。原來外婆不是想念我爸，而是被兩個兒媳婦給踢皮球踢到我家來了。

這下我真的生氣了。憑什么兩個兒子的責任，要讓我爸媽來承擔？我爸媽本來就不富裕，現(xiàn)在又要照顧一個八十多歲的老人，經(jīng)濟壓力和精神壓力都不小。更何況，外婆的身體并沒有我想象中那么差，她只是找不到地方住罷了。

我決定攤牌。

那天晚上，我坐在外婆面前，開門見山地問："外婆，大舅和二舅不讓您住了？"

外婆的臉色變了變，但很快恢復(fù)鎮(zhèn)定："哪有的事，我就是想在你們家住住。"

"外婆，您別騙我了。小姨都跟我說了。"我沒有讓步的意思。

外婆沉默了很久，眼圈開始紅了："你說我一個老太婆，還能怎么辦？兩個兒子都不要我，我總不能死在大街上吧？"

看到外婆哭，我心里也不好受。但我知道，這個時候不能心軟。心軟解決不了問題，只會讓問題更復(fù)雜。

"外婆，您有兩個兒子，他們有贍養(yǎng)您的義務(wù)。您不能因為他們推卸責任，就把負擔轉(zhuǎn)嫁給我爸媽。我爸媽對您已經(jīng)夠好了，但這不是他們應(yīng)該承擔的責任。"

外婆哭得更厲害了："你這孩子怎么這么狠心？我住在這里又不是白吃白住，我每個月都給生活費的。"

"您給的那點生活費，夠我媽每天變著花樣給您做飯的成本嗎？夠她半夜起來照顧您的辛苦錢嗎？"我的聲音提高了幾度。

這時我媽過來勸我："算了，讓外婆住著吧，又不是養(yǎng)不起。"

我轉(zhuǎn)頭看著我媽："媽，您總是這樣，什么事都往自己身上攬?？赡脒^爸的感受嗎？想過我的感受嗎？這個家不是您一個人的家。"

第二天，我做了一個所有人都沒想到的決定——我開車去大舅家，把我爸接走了。

我爸莫名其妙地被我拉上車："你干什么？"

"爸，咱們?nèi)ゾ频曜滋臁?我一邊開車一邊說。

"住什么酒店？家里不是好好的嗎？"我爸更糊涂了。

我把車停在路邊，轉(zhuǎn)頭看著我爸："爸，您仔細想想，外婆住咱們家這兩個月，您開心嗎？"

我爸沉默了。

"外婆是媽的媽，不是您的媽。她的兩個親兒子都不愿意管，憑什么讓您承擔這個責任？您這輩子已經(jīng)夠辛苦了，為什么還要為不相干的人委屈自己？"

我爸的眼圈紅了："可你媽...你媽會怎么想？"

"媽會想什么？她會想她的丈夫為什么要為了她委屈自己。她會想她是不是太自私了，只考慮自己的媽，不考慮自己的丈夫。"

當天晚上，我給我媽打電話："媽，我和爸住酒店了。什么時候外婆走了，我們什么時候回家。"

我媽在電話里哭："你們這是干什么？一家人鬧成這樣。"

"媽，我最后跟您說一遍：誰媽誰管。外婆有兩個兒子，讓他們承擔責任去。您要是舍不得外婆，您就跟外婆一起去大舅家住。但我和我爸，不會再回來了。"

三天后，大舅開車來接外婆了。

我媽送外婆下樓的時候，外婆握著她的手說："女兒啊，媽對不住你。"

我媽哭了，但沒有挽留。

有時候，狠心一點，反而是最大的善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