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杯杯鼠

酷暑下，連續(xù)四天，近20萬人涌入上海體育場，只為了看一場時代少年團的演唱會。

隨處可見的年輕女孩們，穿著長尾拖地的各色公主裙、婚紗等各類戰(zhàn)袍。在她們的裙子里，包里，衣服里是藏起來的燈牌。粉絲將燈牌和電池盒綁到腰間，吸著肚子，再把支架藏夾層、燈牌縫包里，暗度陳倉。

娛樂資本論了解到，這一次和其他演唱會最大的不同，則是有大量的未成年粉絲，這也導(dǎo)致了大量的家長陪同參與其中。小娛就采訪到有陪孩子看演唱會的爸爸，成為掩護，將應(yīng)援物偷偷藏在自己的包里，順利混過安檢。

考慮到未成年粉絲群體眾多，上海管理機構(gòu)將場地附近的有氧公園和足球公園設(shè)置成家長等候區(qū)，方便接送。演唱會結(jié)束后，等候區(qū)全是擠擠挨挨，滿臉熱汗的家長，再向安保確認孩子離場的出口方向。

在不少上海演唱會的老炮看來，很難看到上海這樣如臨大敵的景象。安保也在烈日下嚴陣以待，掏出藏起來的燈牌、電池，檢查出綁在大腿上的支架，嚴守禁止攜帶違禁品的戰(zhàn)線。早在演唱會開始的一周之前，場館周圍就開始交通管制，很多保安都被抽調(diào)執(zhí)勤，附近的居民樓下也早早張貼了公告。

但演唱會第一天，粉絲與安保的沖突還是鬧出了輿情。粉絲認為保安存在暴力和性騷擾行為，上海人戲稱粉絲們把上海魔化成“緬北”。

一直以來，時代少年團（以下稱“時團”）都有粉絲低齡化的爭議，他們普遍被打上“不理智”“不成熟”的標簽；但我們透過社交媒體，透過飯圈里嘈雜的噪聲，很難看到其真正的狀態(tài)。對此，小娛采訪了11位未成年粉絲和家長，想從粉絲們的故事里探尋未成年人的追星狀態(tài)，以及看看在粉絲們背后的家長又是什么心態(tài)。

為愛“氪金”的爹媽：我的鈔能力，是孩子的入場券

無論是在黃牛還是在粉絲那里，時團演唱會“有口皆碑”，屬于所有演唱會中最難搶的那一檔。

搶票本就具有隨機性，對于未成年人來說，這一步更加艱難。大麥搶票有著年齡限制，不滿12歲不可以參與。未成年人需要依賴家長付款，綁定家長的銀行卡。在小娛的采訪中，好幾位未成年粉絲都是號召家里的親戚朋友，以及認識的同擔一起搶票。她們普遍會拉一個搶票群，搶到了還有小紅包。

時團官方票價定價在480~1880區(qū)間范圍內(nèi)，但實際上想要得到一張入場券，前往演唱會現(xiàn)場，遠不止打開大麥這么簡單。

在開票之前，時團演唱會的想看人數(shù)在622.7萬，意味著要從622.7萬里搶得這個機會。為了搶一張票，時團滋生了代搶、黃牛等“鈔能力”的搶票入口。代搶通常在2000元一張票以上，內(nèi)場前排則能高達5000；黃牛票價也多集中在3000到上萬不等。

時團的演唱會門票分為看臺和內(nèi)場的不同檔，但大多數(shù)粉絲處于哪有余票就搶哪個的狀態(tài)。光是真實票面價，已經(jīng)將大多數(shù)粉絲排除在外。這個門檻之后，不同票檔也印證著這些未成年粉絲的家庭經(jīng)濟條件。

來自上海的小邵，今年13歲，她爸爸是二級市場的交易員，時間靈活，有條件經(jīng)常陪伴女兒四處看時團演唱會。

小邵的爸爸在8月21日已經(jīng)讓女兒看過原價場。考慮到這場的位置比較偏，他又在24日花了1.5w元，找黃牛錄入包廂票，給小邵準備了“小驚喜”。他覺得溢價的范圍還在自己的接受范圍內(nèi)，而且貴在“連座”，自己也可以陪伴女兒一起看喜歡的偶像。

不同經(jīng)濟條件下的粉絲會做出符合自己情況的活動選擇。她們往往考量時間、經(jīng)濟成本，以及自己的精力分配。

經(jīng)濟條件沒這么寬裕的林颯，會選擇城市更近的場次，靠自己的手速搶原價票。林颯來自北方五線小縣城的小康家庭，她發(fā)現(xiàn)時團大多演唱會都在澳門、?？诘饶戏匠鞘?，自己的時間、金錢都不允許，所以放棄了之前場次的搶票。

直到大連場官宣，林颯終于等到了北方城市，果斷出手。她給河豚君算了算，一次的大連演唱會開銷差不多要7000左右，盡管門票是較低檔的680，但算上交通的3800、兩天住宿的1400和藏應(yīng)援物裙子的400，已經(jīng)抵得上很多成年人一個月的薪資。這筆錢，林颯也知道對于她家來說并不容易。

在較大的經(jīng)濟花銷之下，家長們支持孩子追星的態(tài)度有所不同。

自小邵去年被劉耀文在《第二十條》的表現(xiàn)圈粉后，已經(jīng)和爸爸一起看過五場時團演唱會了。每次演唱會，爸爸都會陪伴小邵進場，給小邵拍攝演唱會的照片，幫女兒出圖。

小邵的爸爸告訴娛樂資本論，追星是給孩子學習成績達標的獎勵和激勵?！皩ε畠旱淖沸强梢匀χС?，但是學習成績不可以掉出全班前五，否則一切免談?！焙迷跁r團的演唱會一般開在節(jié)假日或是寒暑假，一旦和女兒的重要考試撞車，一定是保證學業(yè)。

在爸爸看來，學習是小邵追星的動力，只有成績ok，爸爸才能繼續(xù)支持她追星。對于線下在機場、酒店堵人或者是一些出格行為，小邵的爸爸是堅決不讓女兒去做的。小邵也努力地實現(xiàn)爸爸的目標，從未掉過出全班前五。

我們調(diào)查的另一種情況，則是家長想滿足孩子的期待，將以往自己年輕時缺失的及時享受，彌補到孩子身上。

林颯的媽媽上大學的時候，還追過張學友的線下，現(xiàn)在也喜歡和女兒一起看時團的線上演唱會。林颯媽媽告訴河豚君，如果不是一個賬號只能買一張票，自己巴不得和女兒一起去。

ai制圖 by娛樂資本論

丸子是山東濰坊人，媽媽年輕的時候喜歡劉若英。在時團官宣的時候，丸子想搶480的票，但媽媽說“要搶就搶最貴的，珍惜能去的機會，一生還不知道能去幾次”，她覺得支持女兒就當彌補當年的自己了。丸子的媽媽現(xiàn)在在女兒的帶動下也喜歡上了去看演唱會，體驗線下的氛圍。

小娛從和這些未成年粉絲及家長的交流中發(fā)現(xiàn)，在條件允許又不違背原則的情況下，家長是愿意助力孩子做喜歡的事情的。換句話說，家長們從孩子的身上也看到了自己的縮影，他們更愿意用自己的力量，補全孩子的夢想。

燈牌戰(zhàn)到口水戰(zhàn)，這屆未成年粉絲戰(zhàn)斗力超群？

粉絲們滿心期待，歡欣鼓舞前往演唱會現(xiàn)場，對于上海的安保與公安來講，這是一次前所未有的大考驗。不意外的是，“沖卡”的意外還是發(fā)生了。

20號當晚，#時代少年團后援會聲明#、#時團演唱會 燈牌#、#單飛不解散#、#時團上海演唱會安檢#等詞條登上微博熱搜。一打開小紅書和抖音，主頁都是粉絲們散布的各種信息。

有說粉絲打著石膏卻被保安拆卸，“失聯(lián)26個，搶救2個……”。有人追問跳的是哪個海，回答是松江。還有傳粉絲被保姆車綁架了，只記得車牌是滬C。對此，不少網(wǎng)友吐槽，他在上海生活了這么多年，才知道松江是江，滬C牌照竟然允許進上海市區(qū)。

甚至，網(wǎng)上有粉絲現(xiàn)身說法，自己經(jīng)歷了被保安摸大腿、掀裙子、強行拖拽、觸摸隱私部位等等不合理行為。

8月20日晚7點，時團后援會官博發(fā)布《八家聯(lián)合聲明》，認為部分安保人員存在違法與失德行為，侵犯粉絲權(quán)益。聲明還列舉了現(xiàn)場出現(xiàn)的問題，以及提出了嚴正訴求。但后援會隨后刪博。

娛樂資本論從現(xiàn)場的粉絲處了解到，在輿論壓力以及秩序壓力之下，后三天的安檢顯然放松了不少。

小邵告訴小娛，上海場第一天的搜查確實比前幾次要嚴格一些，但近身搜索基本都是女性保安，男性負責翻包。后邊情況則好很多，藏一藏就都可以帶進去。

Hannah說，她覺得輿論的攻勢如此猛烈，和一部分粉絲為了以此要挾上海放松安檢，很有關(guān)聯(lián)。

“燈牌大戰(zhàn)從一代到四代，已經(jīng)持續(xù)了十幾年了。如果我們不帶燈牌。那么就可能受到對家的嘲諷，這些是改變不了的……”，對于這個現(xiàn)象，林颯也覺得是沒辦法的事情。

粉絲們執(zhí)著于攜帶的燈牌，燈牌上是應(yīng)援色燈連成的愛豆名字。在拍攝合照的時候，全場最顯眼的顏色，一定程度上代表組合中誰的粉絲最多，人氣最高。

燈牌大戰(zhàn)顯然已經(jīng)成為一種傳統(tǒng)，演唱會的“x海”也成為唯粉宣傳自擔人氣的鐵證。粉絲覺得燈牌可以讓偶像看到，臺下有很多人在支持你。為此，即使時代峰峻官方每次演唱會前都會強調(diào)不允許帶燈牌，粉絲們也會想盡辦法亮起燈牌。

不同的成員的粉絲，還有自家的強攻區(qū)、主攻區(qū)和副攻區(qū)。有粉絲在搶到隨機的座位后，去微博、小紅書等其他社交媒體平臺換票，和大部隊坐到一個區(qū)域，方便擺陣。還有很多粉絲使出沖刺800m的力氣，第一批搶占演唱會欄桿，并在上邊纏上自家膠帶，宣示主權(quán)。

在當天安保嚴格的狀態(tài)下，安檢口出現(xiàn)了嚴重堵塞，部分安保與粉絲發(fā)生了口舌之爭甚至身體上的沖突。這些摩擦的現(xiàn)場經(jīng)過粉絲在社交媒體上傳播，就形成了夸大的效果。

這也是時代少年團粉圈的常態(tài)，官方約束力低，社交媒體是粉絲們的戰(zhàn)場，以大粉KOL為中心，引導(dǎo)小粉絲、散粉集體行動。她們往往利用一些話術(shù)如“多少人盯著你家/誰都覺得你擔好欺負”“不要跟我提路人緣，微博哪來路人，都是帶粉籍的”“這個數(shù)據(jù)好看嗎？還要再躺多久？”來push粉絲們做數(shù)據(jù)、沖銷量、帶燈牌等等。

在后援會發(fā)布公告后，大粉也會從原來號召粉絲們帶燈牌擺陣仗，畫風轉(zhuǎn)為改為強調(diào)注意安全。

Hannah告訴小娛：“日常大粉也會號召一些打榜、轉(zhuǎn)發(fā)、上贊等等任務(wù)，尤其是唯粉大粉會引導(dǎo)大家在有爭議的帖子里面給自己家上贊，舉報別家?！?/p>

粉圈里的大粉發(fā)文后，低齡粉絲沒有判斷能力，會對各種消息信以為真。一些操控輿論的手段也很難被未成年粉絲識別。有音樂行業(yè)從業(yè)者告訴小娛，在尚未形成獨立意識之前，未成年更容易被強引導(dǎo)性的話語所左右，她們在社媒的擴散能力又很強，所以才出現(xiàn)這么大的輿情現(xiàn)象。

月薪買不到一張小卡：時團怎么收割“Z世代”粉絲？

在河豚君調(diào)查中發(fā)現(xiàn)，時團粉絲群體的年齡跨度比刻板印象中更大。

經(jīng)小娛了解，在時團的現(xiàn)場，有上至50＋的“媽媽粉”，也有下至不滿10歲的小女孩。盡管大部分粉絲集中在18-30歲，但時代少年團在周邊、演唱會等粉絲消費的內(nèi)容里，還是在做偏向于更年輕、更低齡粉絲的設(shè)計。

這次上海演唱會，有很多被保安收走的棉花娃娃“米爆娃”，就是時團實體專輯的配置。里面還固定搭配的miniCD、歌詞本、PB（寫真集）、小卡?？蛇x的兩種套餐中分別有188元的精裝盒、項鏈、手辦、照片卡，和288元的包裝盒、照片卡、單人款娃娃。

“對于我們追星女來說，這些娃娃就像是自己的孩子一樣，平時掉在地上都特別心疼”，林颯告訴小娛。這次上海之行，很多粉絲也會帶著娃娃四處打卡，和東方明珠、陸家嘴三件套、武康大樓、外灘合影，吃飯的時候也會帶著娃娃一起吃鮮肉小籠包、蟹黃面。33海貍在復(fù)盤演唱會的飯撒時，還發(fā)現(xiàn)自己帶著娃娃，吃了宋亞軒同款的小楊生煎。

粉絲話術(shù)中最愛強調(diào)的“外務(wù)”就是進組拍電影或錄制綜藝。在他們看來，這些“外務(wù)”是時團圈粉的重要入口。未成年粉絲們往往也會因為看電視綜藝，與父母一起看電影而接觸到時團。

小邵因為去年春節(jié)檔的《第二十條》喜歡上了劉耀文，她覺得劉耀文的顏值高，演技好。一栗則是看過《王牌對王牌》，聽到宋亞軒、關(guān)曉彤、張?zhí)鞇鄯摹赌袃焊琛啡肟印annah是《奔跑吧》老粉，張真源成為常駐后開始關(guān)注他。

但要想追時團，消費卻遠遠不是一個未成年人依靠自己的經(jīng)濟能力可以支撐的。

時團的官方周邊，只有fanclub的會員可以購買。演唱會門票也是會員優(yōu)先購買。會員費一年需要298元。

一栗告訴娛樂資本論，父母不允許自己充高級會員，所以每次買周邊就只能去淘寶上看全套，或者去閑魚上收卡，收來的周邊也都比原價高出不少。

我們曾分析過明星小卡在國內(nèi)接近50億元的GMV，時代峰峻一直是內(nèi)娛小卡界的“模范生”。公司藝人的小卡從卡面設(shè)計、銷售策略再到發(fā)行渠道，全程由時代峰峻自家團隊把控。

林颯曾經(jīng)在閑魚上收過一張小卡，一張成本價只要不到1元的小卡，收的時候高達70元。Hannah說，小卡貴的有上千，要是帶簽名的或者未公開可以到五位數(shù)。專輯在原價基礎(chǔ)上，加個百把塊錢就可以收到。通常市價在100以下的周邊娃，在時團的二手市場里也普遍要500+才能買到。

然而，時團官方也對于未成年人消費有過一些“規(guī)勸”。原來高會的充值是不限制年齡的，后來改為需要實名認證。但畢竟消費是個人行為，相比公司，散粉更愿意在大粉的指導(dǎo)下沖銷量。

對于粉絲來說每一場演唱會都是一個特殊的節(jié)點，都有值得奔赴的意義。這次演唱會是渝期是喜歡張真源的第2018天，之前她都是線上觀看。對她來說，這場演唱會既是張真源的新歌首唱，也是一個她與愛豆的紀念日。

Hannah形容演唱會“像一場夢，很難完整地記全，但是都有記憶點”。她表示，從第一次生疏地認識同擔，到獨自拿上相機拍圖，再到現(xiàn)在熟練地完成看演唱會的每個步驟，每一次演唱會對她來說都是一次技能更新。

對粉絲來講，線上看直播與線下身臨其境的感受截然不同。33海貍認為演唱會能讓她看到愛豆的巨大進步，“小宋這次在演唱會呈現(xiàn)了R&B，粵語，抒情歌，唱跳，搖滾，rap等等多種風格，這是我在線上感受不到的驚艷。”

瓜瓜去過?？诤蜕虾５膬蓤鲅莩獣?。這兩場里馬嘉祺的solo曲目，都是瓜瓜喜歡的電影插曲。她還記得自己在考試前幾天，偷偷躲被窩里看馬嘉祺的音綜。當馬嘉祺開口唱出“突然好想你 你會在哪里”的時候，瓜瓜一瞬間被擊中了。“當時有各種復(fù)雜的問題和情緒，但當聽到馬嘉祺的歌聲，感覺一切都是有盼頭的?！?/p>

對時團粉絲來說，每次演唱會都是一次考驗，從搶票到前往現(xiàn)場再到安檢入場，都有各種難題留待解決。而演唱會過程中，也有數(shù)不清的吐槽和罵戰(zhàn)。

但未成年粉絲們?nèi)匀粫反瞬黄５刭徺I門票、花高價找代搶、千里迢迢奔赴演唱會。在社交媒體上，只能看到她們po出來的愉悅時刻，以及父母幫忙搶票、陪看演唱會的幸福瞬間。

一場演唱會結(jié)束，負面的輿情、混亂的經(jīng)歷就像演唱會散場后的人一樣退潮。上海的高溫余熱仍在，但粉絲們已經(jīng)開始押注下一場演唱會在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