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菱池如鏡凈無波，白點花稀青角多”，寫下這句詩時，香山居士的注意力想必沒有在如鏡無波的碧水上，而是對水中的夏日珍品翹首以盼。炎炎夏日，一汪碧水帶給人們賞心悅目的同時，更有諸多閑情逸致。

除了雞頭米、蓮蓬，水中的夏日珍品還有菱。菱更被美譽為“水中落花生”，主要體現(xiàn)在它的食用價值。菱，準(zhǔn)確來說應(yīng)當(dāng)叫“菱角”，不過我個人偏愛前面那個字。在民間“菱角”又別稱“龍角”，這個稱呼不太準(zhǔn)確，兩者外形上還是有較大區(qū)別。倒是水牛角與之有幾分相似，而且兩者都喜待在水中。

小時候生活的江南中部遍地可見池塘，我對垂釣之事無甚興趣，平時經(jīng)過池塘也從不多看一眼。然而到了夏日，一只只菱跳出池水來到了眼前，也將夏日的歡愉悉數(shù)奉上。每年夏日菱都會登場，與孩子們虎視眈眈的白糖棒冰，還有身披星辰的天牛構(gòu)成季節(jié)里的歡笑。

有次和母親一同乘車，鄰座女孩手執(zhí)一袋菱，我向女孩討要了幾只依然不過癮。無奈之下，母親只好問明所購之處，下了車搭乘反方向的班車去買，那一大袋菱都未能等到第二日早晨。母親至今作為笑談。民以食為天，為了美食奔走從不用引以為恥。

老家夏天有一道菜叫“菱角蓬”，所食者乃是菱的莖葉。菱角蓬總是與我喜愛的綠豆稀飯一同端上夏日的飯桌，奈何里頭被放了青辣椒，怕辣的我只能敬而遠之。據(jù)說菱也可炒食，我還是喜愛它的原汁原味。一入油煙，味道往往就差之千里了。

我一直好奇菱為何要長四只角，尤其側(cè)面那兩只彎曲的角顯得多余，剝食的時候還有些麻煩。盡管這么想，夏天來到眼前的菱始終都有四只角，兩只筆直，兩只彎曲。它堅定地選擇自己的生命形態(tài)，從不以食者的好惡為轉(zhuǎn)移。同樣始終如一的，還有它的滋味，亦是夏日的滋味。

定居杭城之后，竟發(fā)現(xiàn)一種兩角菱，就如錢塘江岸林立的玻璃樓般陌生。唯有遠離了家鄉(xiāng)山水，才得以見識全新的菱。雖然滿足了先前的想象，體形卻不同，外皮也更加堅硬。這種菱，可謂毫無親近感。

我也是后面才知悉，可食之菱有多種。長三角市面上常見的是烏菱，又稱“兩角菱”。外殼老而黑，“資格”也老，通常要費力才能掰開。如此費勁，讓食菱一事也少了些許趣味。遍看烏菱那老家伙，兩只彎角傲慢地掛起，讓人氣得直接用刀刃劈開，吃掉了果肉后就丟進垃圾桶。

兩角菱形似水牛角，脾氣大概也有相近之處，倔強之中還透著那么一點矜持。四角菱雖然多長了兩只角，模樣看似嚴(yán)厲，性情卻更為平易近人。含在齒間只輕輕一碰，粉糯飽滿的果肉已在舌尖上跳躍。接下去，便是滿嘴香甜。

無論是兩角菱還是四角菱，果肉都是甘如飴糖，粉糯似老面，食之可補五臟而除百病，還能夠輕身。菱角中也有長相和藹可親的，譬如嘉興南湖的菱，外形圓潤無角，形似一只元寶，因而別名“元寶菱”。無論是名字還是長相都很討喜，就像一位憨實的后生。聽人說還有一種紅菱，只在朋友圈見過，卻無緣一品其味，該是得等合適的機緣。

周五下了班后，忽然想到今年夏天尚未食菱。常去的大馬弄這會兒已經(jīng)散市，在附近菜場跑了好幾個攤位都沒見到菱的身影，最后帶著一絲僥幸走進菜場外的水果店。店主略帶遺憾地告知，今天確實賣過菱，不過已在幾個小時前被一名顧客包圓了。店主還笑著說，開店多年，一口氣買那么多的顧客還是頭一回見。我?guī)еx去，卻也對那名顧客的行為大加贊賞。情難自抑、不顧一切，方是真真正正的熱愛。

跟友人抱怨這么大的杭城難以買到一袋菱，友人啞然失笑，現(xiàn)在網(wǎng)上應(yīng)有盡有。我頓時醒悟，去網(wǎng)上下了一大單。商家還打來電話確認，大概以為我寫錯了數(shù)量，生怕后面退貨麻煩。我順便詢問是否知道一種四角菱，商家卻表示從未聽說。

回到家，正巧菱也送達。拿出西湖邊排隊買到的蓮蓬，與菱一起擺上桌。再翻出久置的酒杯，倒上冰鎮(zhèn)酸梅湯，夏天可以閑坐下來品嘗。若是四角菱也到場了，這份夏日閑情當(dāng)真絕了。那就等下一個機緣巧合吧。

同一“菱”字有多種形態(tài)，好似歲歲夏日不盡相同，卻同樣叫人深享其味?！傲狻敝町?，也是腳下這片厚土的奇妙性情。

原標(biāo)題：《夏天將盡，你吃菱了嗎》

欄目主編：陳抒怡 文字編輯：陳抒怡 題圖來源：新華社

來源：作者：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