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前的那棵老槐樹下，我呆呆地坐著，手里攥著一張皺巴巴的遺照。

養(yǎng)父母的骨灰盒就放在堂屋正中，四周點著慘白的蠟燭。村里的嬸子們圍著我，七嘴八舌地議論著。

"可憐見的，才十八，老兩口一走，她可怎么辦喲！"

"還能怎么辦，不就是給他們家當童養(yǎng)媳的嗎，現(xiàn)在該嫁給大哥了唄！"

"你看她大哥，眼神直勾勾的，盯著這丫頭都多少年了..."

我猛地站起身，木屐在地上磕出清脆的聲響。就在這時，院門被推開，站在那里的正是養(yǎng)父母的親生兒子——我名義上的大哥李明強。他一身黑衣，眼睛紅腫，看見我后，目光閃爍地移向一邊。

"英子，有話跟你說。"他嗓音沙啞，像是剛哭過。

記得我五歲那年，一場山洪沖毀了我的家，父母雙亡，是李家收養(yǎng)了我。但村里人都知道，我不過是他們家買來的童養(yǎng)媳，長大后要嫁給大我八歲的李明強。

這些年，養(yǎng)父母待我不薄，可我從未想過真的要嫁給這個從小叫了十三年"哥哥"的男人。

現(xiàn)在，養(yǎng)父母去世了，我該何去何從？

李明強把我?guī)У胶笤旱男∥荩@是我從小住到大的地方。陽光透過窗戶的縫隙斜射進來，照在墻角那個已經(jīng)褪色的布娃娃上——那是養(yǎng)母在我十歲生日時給我做的。

"英子，爹娘臨走前交代了，說...說希望我們能成親。"李明強站在門口，不敢靠近我，"但我知道你心里不愿意。"

我抬頭看他，驚訝于他竟然知道我的想法。

"這些年，我看得出來，你從沒把我當成未來的丈夫。"他苦笑了一下，"你總是躲著我，連看我一眼都覺得難受。"

窗外，槐樹的葉子被風吹得沙沙作響，院子里傳來村里人的議論聲。我的心像被一只無形的手緊緊攥住。

"哥...我..."我張口想解釋，卻不知從何說起。

"別叫我哥了！"他突然提高了聲音，隨即又無力地垂下肩膀，"英子，爹娘把你養(yǎng)大不容易，他們希望你能留在李家，可我不想勉強你。你不想嫁我就算了，我理解。"

說完，他從懷里掏出一個紅布包，放在桌上，"這是爹娘留給你的壓歲錢，還有我這些年攢的一點積蓄。你若想離開，這些錢夠你去縣城重新開始。"

那一刻，我的眼淚奪眶而出。不是因為終于可以擺脫童養(yǎng)媳的命運，而是因為在這個我生活了十三年的家庭里，養(yǎng)父母和李明強給了我不曾想過的尊重與選擇。

"我...我不知道該去哪里..."我哽咽著說。

李明強嘆了口氣，眼中閃過一絲我從未見過的溫柔，"隨你。留下也好，走也罷，這個家永遠是你的避風港。"

就在我們僵持不下時，村長氣喘吁吁地闖了進來："大事不好了！村里的王寡婦帶著她兒子來鬧了，說當年是她家先看中了英子，結(jié)果被你爹娘半路截胡！現(xiàn)在人家要把英子接走！"

屋外傳來一陣嘈雜聲，王寡婦尖銳的聲音刺破了喪事的沉寂："李家的，把我家定好的童養(yǎng)媳交出來！老兩口死了，這丫頭該回到原本該去的地方！"

李明強的臉色瞬間變得鐵青。他沖出去，擋在院門口。王寡婦的兒子比明強還高半個頭，黝黑的臉上帶著輕蔑的笑。

"怎么，李家的，舍不得??？"王寡婦冷笑道，"當年要不是你爹多給了五十塊，這丫頭早就是我兒媳婦了！現(xiàn)在你爹娘不在了，這丫頭大不了我們出錢，給我們家當媳婦！"

村長為難地看著我們："按理說，童養(yǎng)媳的事是兩家說好的，現(xiàn)在李家老兩口走了，明強又沒成親，這丫頭的去向確實得重新考慮..."

我站在人群后面，心如刀絞。原來我不過是一件可以隨意轉(zhuǎn)手的貨物，甚至連選擇自己歸屬的權(quán)利都沒有。

"英子不是物品，她是人！"李明強的聲音出乎意料地堅定，"我們家養(yǎng)她十三年，她想去哪里，是她自己的選擇！誰也別想強迫她！"

這話像一道驚雷，震住了所有人。我這才知道，哥哥對我的好。

四十九天過去了，村里的閑言碎語也漸漸平息。李明強每天天不亮就出去干活，晚上回來做飯，從不讓我碰重活。我們像兄妹一樣相處，他始終保持著恰當?shù)木嚯x。

那天，我正在院子里晾曬被褥，忽然聽到村口傳來喧鬧聲。趕集回來的王嬸興沖沖地跑來告訴我："英子啊，縣城來了個工廠招工，專招十八到二十五歲的姑娘，工錢可高了！"

我的心猛地跳了一下。這或許是我能離開村子，真正開始新生活的機會。

晚上，我忐忑地把這事告訴了李明強。我本以為他會阻攔，沒想到他沉默片刻，只問了一句："你想去嗎？"

"想...但是..."我不知如何表達我的顧慮。

"那就去吧。"他說著，從柜子里拿出那個紅布包，又加了些錢進去，"我答應過你，支持你的每一個決定。只是..."他頓了頓，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如果在外面過得不好，隨時可以回來。這里永遠是你的家。"

那一刻，我忽然看清了這個一直被我稱作"哥哥"的男人。他不是我童年的噩夢，不是我不得不嫁的人，而是這世上少有的，真心尊重我、關(guān)心我的人。

"明強，謝謝你。"我第一次直呼他的名字，"等我在縣城站穩(wěn)腳跟，一定回來看你。"

他愣了一下，然后笑了，那笑容比我記憶中任何時候都要明亮。

"好，我等你。"

第二天一早，他送我到村口，目送我坐上去縣城的班車。車子啟動時，我透過后窗看到他高大的身影在晨霧中漸漸變小。

我不知道未來會怎樣，但我知道，無論我走多遠，總有一個人，把我當成一個有權(quán)利選擇自己人生的人，而不僅僅是一個童養(yǎng)媳。

或許有一天，當我真正了解自己的心，我會回到這個村子，以一個全新的身份，重新認識這個曾經(jīng)被我稱為"哥哥"的男人。

不是因為命運的安排，不是因為童養(yǎng)媳的身份，而是因為——我自己的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