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伴走了三個月,我還沒習(xí)慣一個人吃飯。
桌上擺著兩副碗筷,我總是忘記收起其中一副。有時候炒菜也會習(xí)慣性地多做一人份,然后看著那多出來的菜發(fā)呆。鄰居們都說我瘦了,鏡子里的自己確實憔悴得很。
那天下午,親家公突然來了。
他提著一袋水果,站在門口有些拘謹(jǐn)。我們平時聯(lián)系不多,兒子兒媳在外地工作,兩家老人見面也就是逢年過節(jié)的事。他比老伴小兩歲,精神頭還不錯,只是眼角的皺紋深了許多。
"嫂子,我想和你商量個事。"他坐下來,雙手搭在膝蓋上。
我給他倒了茶,等著他開口。
"我想問問,你有沒有想過找個伴?"
我差點被茶水嗆到。這話來得太突然,我一時不知道怎么回應(yīng)。
"不是那個意思。"他看我的表情,趕緊擺手,"我是說,咱們兩個人都是這種情況,要不要搭伙過日子?"
搭伙過日子?我琢磨著這四個字的意思。
"就是住在一起,互相有個照應(yīng)。你做飯我洗碗,我買菜你收拾屋子。平時看電視也有個說話的人。"他說得很認(rèn)真,"當(dāng)然,各睡各的房間,就是搭個伙。"
我沒立刻回答。說不心動是假的,這三個月來的孤寂只有我自己知道。但這樣的提議還是讓我覺得荒唐。
"你考慮考慮吧,不著急。"他站起身,"我就是覺得,咱們年紀(jì)大了,孩子又不在身邊,這樣過下去不是辦法。"
他走后,我坐在沙發(fā)上想了很久。
第二天早上,我給女兒打了電話。
"媽,你說什么?親家公要和你搭伙?"女兒的聲音提高了八度。
"就是住在一起,互相照應(yīng)。"我盡量說得輕描淡寫。
"媽,你瘋了嗎?這像什么話?"
我沒接她的話。其實我也知道這聽起來很奇怪,但我確實動心了。
"媽,你要是覺得孤單,我給你報個老年大學(xué),或者讓你搬過來和我們住。"
"我不去。"我說得很堅決,"我在這里住了三十年,哪里也不去。"
女兒還想說什么,我就掛了電話。
下午我去買菜,碰到了樓下的王阿姨。
"聽說你家來了客人?"她一臉八卦的表情。
我知道她想套什么話,只是淡淡地說:"親家公來坐坐。"
"哎呀,你們兩家的關(guān)系真不錯。"她意味深長地笑了笑,"都是一個人過,確實應(yīng)該多走動走動。"
我沒理她的暗示,拎著菜就上樓了。
晚上吃飯的時候,我又看著對面的空椅子發(fā)呆。如果真的和親家公搭伙,至少不會再有這種空落落的感覺了吧。
但我還是沒想好怎么回復(fù)他。
一周后,我在醫(yī)院里見到了親家公。
那天我去復(fù)查,在內(nèi)科門診排隊的時候看到了他。他坐在輪椅上,旁邊站著一個護(hù)工。
"嫂子?"他看到我,臉上閃過一絲意外,隨即又有些尷尬。
"你怎么了?"我走過去問。
"沒什么大事,就是腰不好,醫(yī)生讓來檢查檢查。"他說得很輕松,但我看到他額頭上有汗珠。
護(hù)工是個年輕姑娘,看起來很不耐煩。她看了看表,對親家公說:"大爺,你家里人什么時候來接你?我下午還有別的活兒。"
"快了快了。"親家公賠著笑臉。
我在旁邊看著,心里一陣難受。原來他也是一個人,生病了連個照顧的人都沒有。
"要不我陪著你吧。"我對護(hù)工說,"你先去忙別的。"
護(hù)工如釋重負(fù)地走了。
檢查結(jié)果出來,醫(yī)生說是腰椎間盤突出,需要臥床休息一段時間。
"你一個人在家怎么辦?"我問他。
"沒事,我能自己照顧自己。"他嘴上這么說,但推輪椅的時候手都在抖。
我扶著他上了出租車,一路上都在想他剛才的話。原來他提出搭伙,不是因為寂寞,是因為真的需要人照顧。
到了他家樓下,我說:"要不你先到我那里住幾天?等腰好了再回來。"
他愣了一下,然后搖頭:"不用麻煩你。"
"你上樓都困難,還逞什么強?"我有些生氣,"再說,這樣也算是試試咱們搭伙的感覺。"
他看著我,眼里有種說不清的情緒。
親家公在我家住了半個月。
這半個月,我才真正理解了什么叫相依為命。
他的腰確實很嚴(yán)重,頭幾天連翻身都困難。我給他端水送藥,扶他起床上廁所,就像照顧老伴生病時一樣。
奇怪的是,我并沒有覺得累或者煩。相反,有個人需要我,讓我覺得自己還有用處。
"嫂子,真是麻煩你了。"他總是這樣說。
"都這個年紀(jì)了,還說什么麻煩不麻煩的。"我端著粥走過來,"再說,你要是在家里摔一跤,那才叫麻煩呢。"
他能坐起來以后,就開始幫我擇菜、洗碗。我們一起看電視,一起吃飯,一起聊些家長里短的話題。房子里有了煙火氣,不再像個冰窖。
有一天晚上,我們在看新聞。電視里播著什么,我已經(jīng)記不清了,只記得他突然說:"嫂子,其實我腰的毛病早就有了,只是一直不敢去醫(yī)院。"
"為什么?"
"怕查出別的病來,更怕一個人住院沒人照顧。"他的聲音很輕,"老伴走的時候,我就在想,如果哪天我也病倒了,該怎么辦。"
我沒說話,但心里明白了他的所有想法。
"所以你才想到要搭伙?"
"嗯。"他點點頭,"一開始確實是為了自己,但后來看你一個人的樣子,覺得你也需要有個人陪著。"
我們都沉默了。電視里的聲音在房間里回蕩,但我們誰都沒有在聽。
"那就搭伙吧。"我說,"就住在我這里,你的房子留著,偶爾回去看看。"
他看著我,眼睛有些濕潤。
"不過有一條,"我接著說,"別讓孩子們知道是因為你生病才住在一起的。讓他們以為是我們自己愿意的,這樣他們心里好受些。"
他用力點頭:"好,就這樣說。"
現(xiàn)在想起來,我們都是為了給對方留面子,也為了給自己留點尊嚴(yán)。但這樣也好,至少看起來像是我們自己的選擇,而不是被生活逼到墻角的妥協(xié)。
人老了,能有個伴已經(jīng)很不容易了。至于是什么樣的伴,又有什么關(guān)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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