跳一,是我養(yǎng)的一只貓咪的名字。十年前我收養(yǎng)了它。
從姚老師的微信朋友圈看到跳一的故事,我就把它接過來了。據姚老師描述,它最開始和父母、兄妹生活在一家長期空關的別墅院子里,幸福美滿。姚老師是位作家,她在文章里這樣描寫跳一:上身黑色,下身白色。簡練的搭配:黑披風、白口罩、白圍兜、白靴子,時尚而又俏皮。跳一女性味十足,天真,單純,還愛撒嬌。
可一夜之間,跳一八個月大的兄妹被人毒死,父親被人打殘致死,母親逃到姚老師院子里。跳一變得驚慌失措,好好的一家子,突然只剩下它一個。跳一整天在灌木叢中縮成一團,或弓著背鉆進下水道。只是它的叫聲還那么又細又軟,像只奶貓。
那時我已養(yǎng)了兩只貓,看到姚老師文章,還是決意接回它,想給它一點安穩(wěn)。
新進家的貓,總會引起原住貓的不安,這中間有個復雜的過程,接觸、試探、打斗,最后重新確立秩序。有的貓一進家就大搖大擺,走路不拐彎,遇到原住貓不示好不禮讓,原住貓也就不敢欺負。跳一剛進家就縮成一團,越是畏縮,越易被打。家里原來最弱的貓,也時不時對它吼幾嗓子。
我以為只要付出足夠的耐心就能撫平跳一的創(chuàng)傷。十年了,我每天給它糧食和清水,給它玩具和貓窩,它還是一見人就躲,躲到暗黑的角落,最小的空間里。它沒有朋友。
昨晚我睡得很遲,關燈后躺在床上,眼睛慢慢適應房間的黑暗。幾只貓在房間里巡視,后半夜,它們開始上班了。有一只貓?zhí)綍郎?,走了個來回,然后輕手輕腳跳到窗臺上。是跳一。我不敢驚動它,看到是它的一瞬間,我連轉動腦袋也小心翼翼,任何輕微的聲響都會讓它溜回原來的角落里。
我在看跳一看窗外的世界。
整個白天,它都縮在角落,別的貓吃飽喝足,它才過去吃;別的貓上完廁所它才過去拉;它上廁所時,還有貓趁機攻擊。如果有貓嘶叫,多半是它挨打,每次打掃衛(wèi)生,地上總有它的幾撮軟軟的黑毛。
所有試圖接近它的努力都失敗了,最貼近的接觸是用腳趾偷偷觸摸它,眼睛不能與它對視。十年了,它壯實的身體里,住著的還是姚老師筆下那個年幼的弓著背的跳一。
此刻,透過紗窗,它在看外面的香樟樹,樹上白天有許多鳥,現(xiàn)在睡著了。樹下是一條安靜的小馬路,看得清人行道上的斑馬線。十字路口是梧桐樹,大大的葉片在燈光下輕微地搖晃。
我能看到跳一的側影,它的鼻子頂在窗紗上,長久地盯著外面看。窗下有個平臺,平臺上種了絲瓜、辣椒、番茄。藤蔓糾纏,綠葉紛披,是不是像它小時候住過的院落?此刻它似乎放松了,身子落在后腿上,整個腰身和腦袋全都拉長,貼在窗戶上,它長壯實了,但不臃腫,身形修長,柔韌,目不轉睛,它在看什么呢?幾只夜游神晃來晃去,沒有一只跳上來打擾跳一。
白天,跳一蜷縮在一塊軟墊上,像打坐的老僧,安靜不發(fā)聲。有時它睡著了,打鼾,鼾聲近乎人的鼾聲。我一邊做自己的事,一邊聽它的鼾聲,越聽越想笑。它睡在我腳邊,是安心的。忍不住想觸摸一下它,可是一碰,它就醒了,慌里慌張跑出去,轉了一圈,還是鉆回原來的墊子上。它的足墊很厚,爪子沒剪,走在地板上,比一個小孩的腳步聲還響,噗噠噠,噗噠噠,聽上去大大方方,厚實有力。如果它敢于同其他貓打斗,應該不會輸。我腿酸也不敢輾轉反側,就這樣瞎想八想,睡著了。
不知什么時候醒來,一看窗臺上,跳一還蹲坐在那里,姿勢優(yōu)雅,沉靜,像一個矜持的姑娘,滿懷憧憬看著窗外。再過幾小時,太陽出來,外面就熱鬧了,那時,跳一肯定要回到它的坐墊上。這午夜短暫的辰光,這涼風和新鮮的空氣,足夠它對付一天的昏昏然。我躺在離它很近的床上,忍不住盯著它,又看了很久。
原標題:《馮淵:看跳一看》
欄目編輯:華心怡 文字編輯:王瑜明
約稿編輯:王瑜明
來源:作者:馮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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