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四一年的華北平原,冬天來得格外早。
才剛進農歷十月,北風就像刀子一樣刮過光禿禿的田野,地上卷起的黃土,“簌簌”地撲打著這片飽經戰(zhàn)火摧殘的土地。
當夜,岳獻忠?guī)еh大隊的戰(zhàn)士們,悄悄進駐了同安莊。這個只有八十多戶人家的村莊,像一顆被遺忘在平原上的石子,寧靜地躺在月光之下。
村戰(zhàn)士們擠在老鄉(xiāng)家的灶房、炕沿邊,很快就響起了均勻的鼾聲。唯獨岳獻忠沒有睡實。這個身材不高但結實得像塊鑄鐵的漢子,披著一件磨得發(fā)亮的舊棉大衣,蹲在屋外石磨旁,一口接一口地抽著旱煙。
煙鍋里的火光在夜色中明明滅滅,映照著他額頭上深深的皺紋。突然,幾聲零星的槍響,將寧靜的夜陡然撕破。
岳獻忠掐滅了煙頭,猛地站起身,下一刻,原在村口放哨的戰(zhàn)士小劉快步沖進院中,帽子都跑丟了,氣喘吁吁地報告:“大隊長,不好了!望都、定縣的鬼子和偽軍出動了兩千多人,把周邊十幾個村子都圍住了,正在挨家挨戶地搜查!”
聞聲趕來的村干部老張聽罷,急得直搓手:“老岳,快帶同志們轉移吧!再晚就來不及了!”
戰(zhàn)士們也都被驚醒了,眾人迅速持槍集合。一時間,院子里頓時彌漫著一股緊張的氣氛。
岳獻忠卻異常冷靜。
他一步跨上石磨,目光如炬地掃過一張張緊張的面孔。“我們現(xiàn)在不能走,”他的聲音低沉而有力,“敵人包圍的是十幾個村子,說明他們并不知道我們具體在哪里。這時候突圍,正好撞上他們的機槍口?!?/p>
他頓了頓,繼續(xù)說道:“同安莊沒有地道,我們這百十號人確實很難藏——但越是藏不住,越要藏得大膽?!?/p>
他猛地一揮手:“全體聽令:立刻集中到村西北角那九間破瓦房大院去!大門敞開,屋門半掩,槍上膛,人靜音。沒有我的命令,誰也不準動、不準開槍!”
大家聽罷,面面相覷,心里都打起了鼓。
誰都知道那個破院子——墻塌了半截,院門爛得關不上,屋里連個像樣的掩體都沒有,這怎么能藏得住一支隊伍?
但岳獻忠的目光斬釘截鐵。
長期的戰(zhàn)斗讓戰(zhàn)士們養(yǎng)成了一種本能——相信大隊長的判斷。眾人不再猶豫,隊伍迅速而無聲地向村西北移動。
破大院孤零零地立在村口,像是被歲月遺忘的角落。院墻東倒西歪,院子里雜草齊腰,三間北屋的窗戶紙破爛不堪,西廂房早已塌了頂,露出歪斜的房梁。
戰(zhàn)士們貓著腰,悄無聲息地鉆進各個角落——有人躲進堆雜物的破屋,有人藏進半人高的荒草叢,有人蜷縮在倒塌的土墻后面。每個人都盡量壓低身子,連呼吸都放輕了。
岳獻忠選擇蹲在北屋的門檻后面,這里視野最好,可以通過破窗紙觀察外面的情況。他的配槍已經上膛,但保險還關著——這是多年戰(zhàn)斗養(yǎng)成的習慣。
天漸漸亮了,灰蒙蒙的光線透過破舊的窗欞照進來,可以清楚地看到空氣中飛舞的塵埃。
鬼子的馬蹄聲、吼叫聲、砸門聲越來越近,村子里雞飛狗跳,哭喊聲不絕于耳。不時有偽軍踹開鄰院的門,咒罵著進行搜查。
每一個聲響都像錘子砸在戰(zhàn)士們心上。
新兵小李的手指摳進了土里,汗水從額頭上滑落,滴進眼睛里又澀又疼,但他不敢抬手去擦。老兵王大有悄悄握緊了手中的步槍,指節(jié)因為用力而發(fā)白。但沒有人動,沒有人出聲。整個大院死一般寂靜,只能聽到自己咚咚的心跳聲。
就在這緊張得無以復加的時刻,突然——
一只大公雞撲棱著翅膀,驚惶地從隔壁院子飛過來,正好落在這破院的中央!它咯咯叫著,來回踱步,紅冠子一抖一抖,在灰蒙蒙的院子里顯得格外扎眼。
幾乎同時,院外傳來“咚咚”的腳步聲!幾個鬼子兵竟然追了過來,站在院外嘰里咕嚕地說著什么。
所有人心跳都停了一拍。
小李猛地攥緊了步槍,手指不由自主地搭上扳機——岳獻忠猛地回頭,目光如電,緩緩地搖了搖頭。
不多時,外面的鬼子再次走近。有人伸手推開了虛掩的院門,門“嘎嘎吱吱”地被推開了,眾人的心全都懸了起來,手中的槍也都攥得緊緊的,屏住了呼吸。
院內的那只公雞,此刻卻像是故意搗亂,突然伸脖子高啼了一聲——清脆刺耳。
門口的鬼子頓了一下,腳步聲朝院內走來。一片死寂中,隱蔽在院內的眾人,只能聽到心臟咚咚地撞著胸腔。
岳獻忠緩緩舉起右手——那是準備開火的信號。
小李覺得喉嚨發(fā)干,他能清楚地聽到自己的心跳聲,仿佛要從胸腔里跳出來。他偷偷看了一眼旁邊的老班長,發(fā)現(xiàn)老班長正對他微微搖頭,眼神鎮(zhèn)定。
就在這千鈞一發(fā)之際,隔壁忽然傳來偽軍的吆喝:“太君!這邊!這邊有八路!”
已經走近院內的鬼子聞聲,低聲罵了一句,隨后便轉身離去。那只公雞也像是嚇著了,猛地一竄,飛過矮墻不見了。
院子里,所有人長長地、無聲地吐出一口氣。有人悄悄抹去額頭的冷汗,有人松開了緊握的槍托。但危險還沒有完全解除。岳獻忠依然保持著警戒的姿勢,直到確認鬼子的腳步聲完全消失。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村里的嘈雜聲漸漸消退。直到中午過后,敵人的搜查才完全結束。當老鄉(xiāng)們小心翼翼地推開破院門時,看到的景象讓他們淚流滿面——戰(zhàn)士們一個個從草堆里、破缸后、屋梁上跳下來,渾身是土,卻都帶著劫后余生的笑容。
老張一把抓住岳獻忠的手,聲音哽咽:“老岳啊,可把我們嚇壞了!你們真是......”
岳獻忠拍了拍身上的灰,輕聲笑道:“今天咱們也當了一回諸葛亮?!?/p>
戰(zhàn)士們圍上來,七嘴八舌地說著剛才的驚險經歷。小李心有余悸地說:“那只公雞可真會挑時候,我差點就開槍了!”
岳獻忠嚴肅地說:“這就是為什么要強調紀律。在戰(zhàn)場上,任何一個輕舉妄動都可能葬送整個隊伍?!?/p>
后來人們都說,那一日同安莊的空城計,是岳獻忠一生中最險的一著棋。
沒有槍聲,沒有廝殺,只有一片寂靜中較量的膽識與智慧。
而那只誤打誤撞飛進院里的大公雞,仿佛是天賜的試煉,試出了這支隊伍的鋼鐵意志,也試出了一位真正指揮員的沉著與擔當。
這場驚險的潛伏,不僅保全了縣大隊的有生力量,更在群眾中傳為佳話。老鄉(xiāng)們都說:“有岳大隊長在,咱們就有主心骨?!?/p>
岳獻忠和縣大隊的戰(zhàn)士們,就這樣又一次從虎口脫險。他們拍去身上的塵土,握緊手中的槍,繼續(xù)走向下一個黎明,繼續(xù)為望都的解放事業(yè)奮斗著。
參考資料:《望都文史資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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