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可以被毀滅，

但不能被打敗

——海明威

血與火的成人禮

1918年7月8日晚上，意大利北部皮亞韋河上空突然亮如白晝，發(fā)射照明彈的是河對岸的奧匈軍隊，一陣白光過后，裝滿鐵片和金屬廢料的四二零榴霰彈呼嘯而至，一個剛走出防空洞跳入戰(zhàn)壕的美國醫(yī)護兵被炮彈震得靈魂出竅，唯一的感覺是腿好熱。

這位醫(yī)護兵名叫厄內斯特·海明威，當時他離19歲生日只差13天?；剡^魂來的海明威看到身旁不遠處躺著一個正在大聲哭喊的人，應該是受了重傷，他拖著沉重的雙腿蹭過去，把那個人扶在背上往前方百米遠的指揮所走。

走了不到五十米，對岸重機槍掃射的一顆子彈又打中了他的右膝，海明威打了個趔趄，想用手摸摸膝蓋，發(fā)現(xiàn)膝蓋已經耷拉到了小腿上，他就這么用不知道哪來的力氣背著傷兵走完了剩下的五十米，最后暈倒在指揮所前。

這是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臨近尾聲的一場戰(zhàn)斗，廝殺四年，整個歐洲到處都是失去孩子的母親，為何開戰(zhàn)已經沒人在乎，人們只記得奧匈帝國的皇儲被人開槍打死了，然后它向塞爾維亞宣戰(zhàn)，兩國背后軍備競賽多年的德、法、俄、意、日也相繼宣戰(zhàn)，于是，數百萬年輕人奔赴前線，連戰(zhàn)爭為何物都沒弄明白就命喪他鄉(xiāng)。

一戰(zhàn)爆發(fā)那年，海明威上高一，對拳擊和足球都很在行，而且筆下天賦過人，是學報的編輯。高中畢業(yè)后，他沒去上大學，經人介紹當了記者，干了六個月又迫不及待地想去歐洲體驗真正的戰(zhàn)爭，由于視力不合格，他被調到意大利前線的紅十字救傷隊。

海明威在意大利米蘭醫(yī)院

在被榴霰彈炸出227處傷口之前，海明威對戰(zhàn)爭的認識是“別人會死，但我不會”，當炮彈在他腳旁炸裂的瞬間，幻覺破滅了，清醒后看著滿地奄奄一息的士兵，海明威一度想用手槍解決了自己。

因為在戰(zhàn)場英勇救人，海明威被授予銀制勇敢勛章，他還在米蘭的紅十字醫(yī)院里收獲又失去了人生的第一段戀情。躺在病床上修養(yǎng)的日子，海明威偶爾會拿起筆寫下對戰(zhàn)爭的感受，但整整過了十年，他才寫下那本讓他初登文壇的小說《永別了，武器》。

那年，一個在西線負過傷的德國士兵也出版了一本小說，這個士兵叫雷馬克，他比海明威大一歲，小說的名字叫《西線無戰(zhàn)事》，講述了十九歲學生保羅和同學們的戰(zhàn)場故事。

在小說中，雷馬克通過保羅的視角把交戰(zhàn)雙方還原為有名有姓的普通人，保羅在壕溝里刺死了法國士兵杜凡爾，一個排字工人，他對著尸體說，“從前你對我來說不過是一個概念，現(xiàn)在，我才看到你是一個和我一樣的人?！?/strong>

1918年10月，保羅身邊僅存的一個一起上前線的同學平靜地陣亡了，那天戰(zhàn)場出奇地安靜，報紙上的新聞只寫了一句話：西線無戰(zhàn)事。

《永別了，武器》和《西線無戰(zhàn)事》先后在上世紀三十年代被好萊塢搬上熒幕，《西》在柏林首映那天，納粹黨的宣傳總指揮戈培爾派人向觀眾席灑胡椒粉和投放成群的老鼠，受驚的觀眾沖出影院，這本小說也在納粹正式上臺后成為禁書，雷馬克被剝奪德國國籍，遠走美國。

1943年12月，雷馬克的妹妹被納粹逮捕并斬首，罪名是“渙散軍心”，法官的判詞是“你要為你的哥哥贖罪”。

定居美國后，雷馬克和海明威成為好友，兩人惺惺相惜，雷馬克對《老人與?！返脑u價很高，他認為海明威寫出了自己當年的未竟之言，他說，“和海明威比，我是個微不足道的寫作者?！?/p>

一戰(zhàn)結束了，但列強分贓的巴黎和會埋下了復仇的種子，度過生死成人禮的海明威回到了家鄉(xiāng)，戰(zhàn)爭給他的身體留下了永久的傷痛，也留下了一生熱衷追逐危險的后遺癥。

士兵之死

1936年7月，西班牙爆發(fā)內戰(zhàn)，右翼軍人佛朗哥領導的法西斯政黨長槍黨向贏得大選的左翼政治聯(lián)盟人民戰(zhàn)線發(fā)動戰(zhàn)爭，佛朗哥背后是希特勒的力挺，人民陣線則有斯大林的支援，這場內戰(zhàn)也被稱為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的前奏。

那年年底，北美報業(yè)聯(lián)盟的經理找到已是著名作家的海明威，邀請他到西班牙報道戰(zhàn)況，曾到西班牙看過斗牛的海明威不顧妻子和編輯的反對，欣然前往。

1937年3月，海明威抵達遭受佛朗哥軍隊圍攻的首都馬德里，這座西班牙最大的城市當時剛經歷了四個月的保衛(wèi)戰(zhàn)，除了政府領導的共和軍，來自56個國家的三萬多名志愿兵組成的國際縱隊也發(fā)揮了很大作用。

海明威在西班牙

這些人有參加過一戰(zhàn)的老兵、還有工人、醫(yī)生、記者和藝術家，比如帶領加拿大醫(yī)療隊的白求恩、寫下《1984》的英國作家喬治·奧威爾和智利駐西班牙的外交官、智利詩人聶魯達。

海明威住的旅館離前沿陣地很近，時常會被流彈擊中，這時的海明威已經是戰(zhàn)場老鳥，住了兩個星期就不再感到害怕了，每天帶著荷蘭導演伊文思出入前線，拍攝紀錄片《西班牙大地》，他還親自為自己寫的解說詞配了音。

這部反映共和軍抗擊叛軍的紀錄片進了白宮，感動了羅斯?？偨y(tǒng)和夫人，也收到了好萊塢導演和明星們的捐款，但由于意識形態(tài)的阻隔，佛朗哥的法西斯軍隊可以得到德國和意大利源源不斷的武器支援，而西班牙共產黨領導的政府軍卻被美英法實行武器禁運，只有蘇聯(lián)提供了武器和軍事顧問。

雖然身處槍林彈雨之中，海明威的心情卻很高亢，他還認識了一位戰(zhàn)地記者同行，匈牙利小伙羅伯特·卡帕，這位小他十四歲的攝影師剛在科爾多瓦前線拍下了一名政府軍士兵中槍倒地前的瞬間，這張名為《士兵之死》的照片至今已是戰(zhàn)地攝影的傳世經典。

士兵之死

卡帕稱海明威“老爹”?？ㄅ恋脑前驳铝摇じダ锏侣?，羅伯特·卡帕是他和女友，同樣是戰(zhàn)地攝影師的格爾達·塔羅共同創(chuàng)造的名字，因為聽起來有逼格，能抬高所拍照片的價格。

1938年，共和軍在埃布羅河戰(zhàn)役中損失了6萬人，戰(zhàn)事急轉直下，為了讓英法等國解除武器禁運，西班牙共和政府宣布解散國際縱隊，在巴塞羅那最后的游行上，西班牙共產黨代表多洛雷斯·伊巴露麗向國際縱隊的戰(zhàn)士們發(fā)表了感人至深的演說。

“你們?yōu)榱死硐?，無私地奉獻出你們的熱血，也為了同樣的原因，你們就要離去。有些人將重返自己的國家，有些人不得不流亡海外。但你們大可挺起胸膛，光榮地離去……我們不會忘記你們。當和平的橄欖樹重新發(fā)出綠芽、編結成西班牙共和國勝利的桂冠——請你們回來!”

聞聽此言的海明威在旅館失聲痛哭，因為他知道，這些國際主義戰(zhàn)士的生活將再無寧靜，回到美國的青年會被貼上左翼的標識，受到政府的監(jiān)控，而來自德國、意大利的戰(zhàn)士將面臨無家可歸的漂泊。

很多等待回國的志愿兵被關在法國邊境的集中營里，其中有謝唯進、李豐寧、楊春榮、張樹生等多位來自中國的戰(zhàn)士，經過8個月漫長的集中營生活，這幾名中國戰(zhàn)士終于被營救回國，如果再晚幾個月，這些國際縱隊戰(zhàn)士將被送進納粹德國的集中營，再也沒有活著出來的機會。

參加西班牙內戰(zhàn)的中國志愿兵

西班牙內戰(zhàn)以共和軍的失敗告終，美麗的土地成了德國、蘇聯(lián)新式武器的試驗場，德國空軍禿鷹軍團改進了編隊飛行方式，取得了空地協(xié)同作戰(zhàn)的進步，代價是格爾尼卡大轟炸，它是人類史上第一次對不設防城市進行的地毯式轟炸，為德軍轟炸機的改進提供了實戰(zhàn)依據，這場戰(zhàn)斗還啟發(fā)了兩年后德國對波蘭發(fā)起的閃電戰(zhàn)，蘇聯(lián)則測試了重型坦克的性能。

畢加索作品：《格爾尼卡》

海明威的小老弟卡帕帶著苦痛和伊文思導演去了中國，卡帕的愛人塔羅永遠地留在了西班牙，在一次前線拍攝后的撤退中，塔羅跳上一輛運送受傷士兵的救護車踏板，突然遭遇了敵機轟炸，后方一輛共和軍坦克失控地撞上了她的車。

據目擊者稱，塔羅被撞下車，隨后不幸被坦克碾過，幾小時后在戰(zhàn)地醫(yī)院中死亡。

塔羅與卡帕

在中國，卡帕拍攝了中國軍人在臺兒莊戰(zhàn)斗的照片，以及漢口軍民頑強抗敵的生活，伊文思則拍出了自己的代表作，反映中國抗戰(zhàn)的紀錄片《四萬萬人民》。

帶著理想奔赴戰(zhàn)場的海明威滿心苦痛地回到美國，他和第二任妻子離了婚，動筆為西班牙這場一言難盡的內戰(zhàn)寫下小說《喪鐘為誰而鳴》，在序言中，他引用了英國詩人約翰·多恩的《沒有人是一座孤島》。

沒有人是一座孤島，

無論是你的還是你朋友的。

無論誰死了，

都是我的一部分在死去，

因為我包含在人類這個概念里。

因此，

不要問喪鐘為誰而鳴，

它就為你而鳴！

中國之旅

1941年1月，海明威和第三任妻子瑪莎在紐約度蜜月，在與《午報》主編會談之后，海明威受邀前往中國報道抗戰(zhàn)，主編想讓他弄清幾個問題，包括蔣介石與日本的戰(zhàn)爭打得怎么樣？日蘇條約簽訂后有什么影響？美日會不會開戰(zhàn)？

3月，海明威夫婦從香港抵達韶關，在第七戰(zhàn)區(qū)訪問參觀，喝了當地的蛇酒和鳥酒，他看到駐守叢林的士兵衣服單薄，就生氣地跟司令長官余漢謀說，“不能讓士兵挨凍。”然后把身上的羊毛背心脫下來給隨行的中國翻譯穿上。

在重慶，海明威受到蔣介石和宋美齡的破格招待，共進午餐還談了一下午，為了讓這位著名作家回國美言，老蔣連假牙都沒帶，瑪莎對他的印象是“看上去像涂過防腐劑，面色發(fā)黃，我不喜歡他，一顆牙都沒有?！?/p>

八天后，一位荷蘭女人走到正在市場閑逛瑪莎的跟前問她，“你想不想見周恩來？”海明威認出這個女人是伊文思的朋友，就跟著她穿過小巷子，甩掉了跟蹤的密探。最后，他們倆被蒙著眼睛塞進一輛黃包車，取下蒙眼布時，已經身處一間四壁刷白的小房間里。

屋里的家具很簡單，就一張桌子和三把椅子，周恩來坐在桌子后面，身穿一件開領短袖白襯衫和一條黑褲子。海明威夫婦用法語和周恩來交流，海明威介紹了廣州前線的情況，周恩來則談了皖南事變事變后中國共產黨的抗日方針。

據瑪莎回憶，“雖然有翻譯在，但我從他炯炯有神的目光看出，他不需要翻譯也能聽懂我們的話。這是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我們和一個中國人談得無拘無束，誰開個玩笑，我們就一起發(fā)笑。他可能是個勝利者，假如他是中國共產黨人的典范，那么未來就是他們的。”

三個月的中國之行，海明威寫下了六篇通訊，遺憾的是，他沒有留下一個傳世的短篇小說。

燃情歲月

1944年6月6日，二戰(zhàn)到了挽狂瀾于既倒的轉折時刻，300萬盟軍士兵跨海而去，目標法國諾曼底。

黎明時分，海面上出現(xiàn)無數艘登陸艇，海明威和卡帕這一對戰(zhàn)地記者“父子檔”身處其中，兩人的再次相遇要從十幾天前說起。

那是在倫敦的一個俱樂部，《柯里爾》雜志特派記者海明威正在跟大家一起神侃反攻的小道消息，已是《生活》雜志攝影記者的卡帕也走了進來，一聲親切的“老爹”讓兩人抱在了一起，然后都喝高了。

夜里三點，卡帕讓朋友送老爹回旅館，由于燈火管制，大街上一片漆黑，朋友的車撞上了一個鋼制水箱，海明威頭朝前撞到了擋風玻璃，多災多難的膝蓋也狠狠地撞在儀表板上，頓時血流如注。

送到醫(yī)院后，海明威的頭縫了27針，卡帕在早上聞訊趕來，老爹穿著病號服跟他說，“沒啥大事兒，你跟我的美國粉絲們說，海明威的頭看上去比新的還好?！?/p>

5月底，一小部分戰(zhàn)地記者接到命令，他們將跟隨盟軍的第一批進攻部隊出發(fā)報道，地點未知，卡帕是僅有的四個攝影記者之一。為了參加這次行動，海明威向醫(yī)生隱瞞了自己嚴重的頭疼，以至沒有開顱抽出淤血。

次日黎明，海明威登上迪斯克攻擊運輸艦，艦長安德森中尉接到上級指令，絕對不能讓這位知名作家受傷，所以他只能觀戰(zhàn)，不能登陸。此時，他的小老弟卡帕正在奧馬哈灘頭血腥的海水里舉著相機，他被德國人瘋狂的子彈墻困在反登陸障礙物下動彈不得。

卡帕是諾曼底登陸中唯一一個沖上奧馬哈海灘的戰(zhàn)地記者，他一共拍了106張照片，但沖洗照片時由于暗房助手的失誤，只有8張被救了回來。

奧馬哈灘頭，卡帕攝

諾曼底登陸一個月后，休養(yǎng)過來的海明威跟著巴頓的一個裝甲師向前推進，但他對坦克作戰(zhàn)摸不著頭腦，不久后又轉投第一軍第四步兵師報道解放法國的戰(zhàn)役，不放心的巴頓給他派了一個中尉，第四師給了他一個全副武裝的小分隊，海明威為此激動地給卡帕寫信，“別跟著一大群坦克后面瞎忙活了，來步兵吧，能拍到好照片?！?/p>

信寄出沒幾天，海明威用一輛剛繳獲的奔馳把卡帕接到身邊，卡帕對老爹的小分隊感到吃驚，按照《日內瓦公約》，戰(zhàn)地記者不能攜帶武器，可是海明威這里什么武器都有，除了奔馳還有一輛帶掛斗的摩托車，也正是它讓海明威的頭再次受傷。

8月初的一天，海明威讓第四師的摩托駕駛員帶著他和卡帕外出巡邏，“幾英里外有場戰(zhàn)斗，帶上威士忌和手榴彈，走！”結果開到下山的一個拐彎處時，一發(fā)德國反坦克炮彈在不遠處炸響，駕駛員一個急剎車，三個人都飛了出去。

卡帕栽到路邊水溝里，沒受傷，海明威就沒那么幸運了，摔到石頭上，腦袋又掛花了。醫(yī)生把海明威臭罵一頓，“你這個腦袋的舊傷本來就沒好，現(xiàn)在更嚴重了。”果然，復視、耳鳴、說話寫字不利索等癥狀都立即反應在海明威身上。

可是，海明威完全沒把醫(yī)生讓他靜養(yǎng)的話當回事，歇了不到兩天就著急往巴黎的方向進發(fā)，因為他聽說解放巴黎的戰(zhàn)斗就要打響了，這時盟軍最高司令艾森豪威爾命令第四師停止前進，“把巴黎交給法國第二裝甲師解放”。

海明威一聽就急了，為了解放這座他心愛的城市，他拉了一支十幾個人的游擊隊，已經在巴黎郊外偵察了好幾天，一個法國中尉還警告他，“你們這個亂七八糟的游擊隊待著別動，等勒克萊爾將軍的裝甲師過了再走?！?/p>

海明威點點頭，心里說了一句“去他媽的法國人”，然后帶隊迂回趕上了第二裝甲師的先頭部隊，率先在凱旋門跟德國人干了一仗，據說勒克萊爾攻進來的時候，在一座教堂門口看到一個寫著“海明威解放了這里”的橫幅，還收到了游擊隊給他提供的巴黎德軍情報。

巴黎解放那天，海明威帶著弟兄們“殺”到麗茲酒店，跟經理說，“來50杯馬天尼”，酒足飯飽之后，服務員拿來賬單，海明威指著賬單上維?？苷南M稅怒吼，“老子可以為了解放法蘭西不要命，但是一個子兒都不會給維希政權！”

巴黎解放后，盟軍即將攻入德國，全世界的戰(zhàn)地記者都云集在巴黎的美軍招待所，想要紀錄下歷史性的瞬間，那時在招待所的酒吧間，你有機會偶遇很多名人，《大公報》駐英國記者蕭乾就在這兒碰到了埃德加·斯諾、奧威爾和一個人喝酒的海明威。

為了追趕美國第七軍，報道萊茵河戰(zhàn)事，蕭乾趕到了巴黎，他和多年不見的老友斯諾在酒吧聊天，一眼就注意到了鄰桌的大個子，蕭乾問“那個穿綠軍裝的人是誰？”，斯諾說，“海明威。”，平靜的回答讓蕭乾大吃一驚，這可是他在倫敦就如雷貫耳的名字，他們都很欽佩這位同行，還對他因為違反規(guī)定帶游擊隊打仗上軍事法庭的事憤憤不平，“對法西斯射出仇恨的子彈，有什么不合法？”

當時歐洲戰(zhàn)場有八位隨盟軍采訪的中國戰(zhàn)地記者，除了《大公報》的蕭乾，還有《中央日報》的陸鏗和毛樹青等人，1945年，陸、毛兩位記者在前往旁聽紐倫堡審判的途中路過比利時，他們在一家修道院里采訪了隱居在此的北洋政府前外交部長、73歲的陸徵祥，他早已不是巴黎和會新聞照片上的模樣，談起當年的二十一條，老人只說了一句，“兩位先生不遠萬里而來探候，無以為報，乃簡述往事?？倸w一句話，弱國無外交”。

陸徵祥

雖然報紙大肆渲染海明威上軍事法庭的事兒，可本主壓根沒把它放在心上，他在麗茲酒店一直住到了八月底，期間親切會見了一個找上門的年輕作家，這位作家也在第四師服役，他給偶像帶來了自己發(fā)表的小說，海明威說他都看過，還十分贊賞地對小伙子說，“塞林格，你可真他媽的是才華橫溢?！?/p>

后來在法庭上，游擊隊員異口同聲地為海明威辯護，他們咬死地說，“老爹只拿過鉛筆，沒拿過槍?！避姺ú块T只好不了了之，美國陸軍還給他發(fā)了一枚只有參加過火線戰(zhàn)斗的軍人才能獲得的銅星勛章。

男人中的男人

五十年代，由于長居古巴等原因，海明威上了麥卡錫主義的黑名單，他也成了FBI重點調查的對象，嚴重酗酒也讓他的身體每況愈下，《老人與?！肥沁@位戰(zhàn)士最后的吶喊。

1961年，遠離戰(zhàn)場多年的海明威發(fā)起了對抑郁癥和FBI的最后較量，兩輪電擊治療后，他失去了寫作的能力，那年七月第一天的傍晚，海明威和家人在餐館吃飯，他叫來女招待蘇珊問，“坐在角落的幾個陌生人你認識嗎？”蘇珊說，“不認識，可能是外地來的推銷員。”海明威說，“他們是聯(lián)邦調查局的，是胡佛派來監(jiān)視我的?！?/p>

第二天早上七點，海明威打開儲物間，選了一支在非洲買的雙管獵槍，然后裝上子彈把槍管塞進嘴里頂住上顎，沒有猶豫地扣動了扳機。

26歲那年，海明威出版了自己第一本小說集，在其中的名篇《印第安人營地》里，小男孩尼克問父親，

“自殺的男人很多嗎，爸爸？”

“不太多，尼克?！?/p>

“女人呢，多不多？”

“難得有?！?/p>

“死很難嗎，爸？”

“不，我想應該蠻容易的，尼克。那要看情況。”

二十多年后，經歷過五次戰(zhàn)爭的海明威在一次出海捕魚后寫道，

“不過，我得記住一點，人不是為失敗而生的?！?/p>

“一個人可以被毀滅，但不能被打敗。”

本文作者：東木褚

部分參考文獻：

1、肯尼思·林恩，《海明威傳》，中央編譯出版社

2、卡洛斯·貝克，《海明威傳》，湖南人民出版社

3、羅伯特·卡帕，《失焦》，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

4、埃里?！が旣悂啞だ遵R克，《西線無戰(zhàn)事》，上海人民出版社

5、蕭乾，《一個中國記者看二戰(zhàn)》，三聯(lián)書店

6、楊照，《對決人生：解讀海明威》，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

7、厄內斯特·海明威，《海明威：最后的訪談》，中信出版社

8、海明威短篇小說集

封面圖來源：《海明威與蓋爾霍恩》劇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