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邀原創(chuàng)作者:王金林
馬龍區(qū)馬鳴鄉(xiāng)水澗河人,2014年從部隊(duì)轉(zhuǎn)業(yè),現(xiàn)供職于張安屯街道辦事處。
水澗河風(fēng)雨橋印記之一:
時光漫過的歲月
當(dāng)龍?zhí)兜乃娓≈衲甑牡谝黄~時,我又站在了風(fēng)雨橋的橋頭。風(fēng)雨橋新?lián)Q的木梁依然帶著松脂的腥氣,可指尖撫過橋面的青石板,依然能摸到那些被歲月磨出的凹痕——那是無數(shù)雙光腳踩出的年輪,是扁擔(dān)繩索勒出的溝壑,也是我額頭曾磕過的地方。抬手按在眉骨上,那道淺疤還在,像枚褪色的郵票,蓋著童年的郵戳。風(fēng)從河面上掠過來,帶著水汽和隱約的泥土芳香,恍惚間,思緒被拉得很長。橋面上竟傳出幾聲孩童的笑,混著河水潺潺的聲浪,漫過腳背,也漫過記憶里的水澗河......
我家的門檻總帶著潤意,像塊浸在水里的老木頭。那木門檻被幾代人踩得溜光,邊角卻依然鋒利,我額頭左邊的第一道疤,就拜它所賜。那時六歲多,追一只馬蜂沖進(jìn)家門,額頭“咚”地撞在門檻上,眼前頓時冒出金星。母親從灶臺前跑出來時,我正趴在地上哭,血順著鼻尖滴在青石板上,像朵綻開的小紅花。她把我抱進(jìn)懷里,用衣襟擦去我臉上的淚和血,指尖的粗糲蹭得我額頭發(fā)燙,嘴里不停地念“不怕不怕”,聲音卻發(fā)著顫。
后來她尋來灶臺上的草木灰,拌著菜油抹在傷口上,疼得我直咧嘴,可看著她眼里的紅血絲,又咬著牙不敢再哭。
這道疤至今還在,眉骨上方一寸許,不細(xì)看幾乎瞧不見,可每次摸它,總能想起母親衣襟上的煙火氣,想起門檻上那道被我撞出的淺痕。后來父親用刨子把門檻邊角刨得圓潤了些,可我總覺得,那處圓角里藏著母親的疼惜。
風(fēng)雨橋就在我家左邊50米遠(yuǎn)的地方,像位脊背微駝的老者,弓著腰把兩岸的晨昏連在一起。橋身的木板被幾代人的腳掌磨得發(fā)亮,兩側(cè)的青石板欄桿卻還帶著棱,我額頭的第二道疤,便留在了這兒。
當(dāng)時和發(fā)小在橋上追逐,他手里攥著顆剛摘的槍子果(實(shí)為青刺花樹結(jié)的果),我搶著要,腳下一滑,額頭右邊重重磕在石板的棱角上。疼得眼前發(fā)黑時,只覺得有人用臟乎乎的手按住我的傷口,是發(fā)小舉著槍子果,急得快哭了:“給你給你,不搶了,你別流血啊!”急促聲驚動了剛勞作歸家的父親母親,這次父親用煙絲加他的確良中山裝大口袋里口袋灰按了上去......
父親抱著我一路小跑回家,一路晃悠著,像扛著只漏風(fēng)的麻袋。四五十米的路,母親仿佛用盡了所有的力氣。回到家,父親把我放在火塘邊的蓑衣上,一只手仍然按著他敷上去的“草藥”。母親找來毛巾,一遍一遍擦拭我有血漬的地方,還往我嘴里塞了兩顆炒苞谷,我咬著牙沒吭氣,倒是發(fā)小在一旁哭得很大聲:“嬸嬸,是我不好?!蹦赣H摸了摸他的頭,往他兜里塞了把炒包谷,說:“男孩子磕磕碰碰才長得壯?!?/p>
那道疤比眉骨上的深些,如今笑起來時,眉毛的紋路會把它藏住,可只要摸到,就會想起跟發(fā)小的爭搶,想起槍子果落在地上的紅,像滴在青石板上的血。
額頭反復(fù)被磕好幾次,也有被斧口蹭到的,說來也巧,幾乎都是左右同一地方。有時,母親閑下來幫我找頭上有無虱子的時候,只要看到都會說:“你的腦門還真是耐事!”
橋下的石壩是青石板鋪就的琴鍵,被無數(shù)雙手彈出皂角的清香。張家阿婆捶打的藍(lán)布衣裳在水面晃悠,木槌落下的節(jié)奏和河水的流淌聲莫名合拍,“砰砰,咚咚,砰砰”,驚得石縫里的小魚竄來竄去;李家嬸子洗菜時總愛多丟幾片菜葉,看小魚從石縫里涌出來爭食,銀亮的鱗片在陽光下跳著碎步舞,有膽大并稍大一些的竟會叼著菜葉鉆回石縫,尾巴一甩,濺起的小水珠落在嬸子挽起的褲管上。石壩的縫隙里嵌著經(jīng)年累月的皂角沫,摸上去滑溜溜的,像抹了層永遠(yuǎn)洗不掉的時光,連最調(diào)皮的孩子都舍不得用石頭去刮。
河床上的泉眼是大地睜開的眼睛,汩汩地敞著亮。最大的那個泉眼在石壩腳邊上,涌出的水泡像串不斷線的珍珠,浮到水面就散了,蕩開一圈圈細(xì)碎的漣漪。成群的魚蝦把泉眼當(dāng)成戲臺,龍須魚穿成銀線,河蝦舉著透明的螯鉗,連小螺螄都背著尖頂?shù)姆孔于s來湊趣。
我常趴在上面河床柳樹樁支起的河埂上,看那些兩三尺長的鯉魚慢悠悠游過,它們的背鰭劃過柳樹根須的樣子,比課本里的逗號更靈動。
這些魚總愛沿著固定的路線巡游:從石洞下鉆出來,繞著上河床的泉眼轉(zhuǎn)幾圈,再擺著尾巴游回洞穴,像支訓(xùn)練有素的隊(duì)伍。有次我拿根嬸子家的爬豆桿去逗它們,剛把桿子插進(jìn)水里,領(lǐng)頭的那條大魚“嗖”地一下竄出水面,銀亮的身子在空中劃出半道弧,落下時濺了我滿臉?biāo)?。旁邊洗衣服的阿婆笑得直不起腰:“這魚是在給你洗臉呢!”
母親在灶臺前喊“水缸見底了”時,我抓起木桶就往龍?zhí)杜堋蛎娴哪景灞徊鹊眠诉隧懀袄K勒著掌心的紅痕和桶里晃出的水花一樣鮮活。龍?zhí)兜乃偙葎e處涼三分,水底沉著圓圓的鵝卵石,有暗紅的、米黃的、墨黑的,像誰把天上的星星摘下來埋在了這里。彎腰取水時,能看見自己的影子在水里晃,驚得躲在石縫里的小魚“嗖”地竄遠(yuǎn),攪碎了一潭的云影。
有次跑得太急,木桶撞到石板上,半桶水潑在青石板上,洇出歪歪扭扭的水痕。等我挑著剩下的水往回走時,那些水痕已順著石板的紋路滲進(jìn)木縫,只留下淡淡的濕意,像誰悄悄擦去了腳印。母親接過水桶時,看我褲腳濕了大半,嗔怪著“毛手毛腳”,卻還是往我手里塞了個煮洋芋,洋芋香混著水汽,暖得人心里發(fā)顫。
村里過河的方式比村里的路還要多。春日里田埂泛著新綠時,我們卷起褲管踩進(jìn)水里,鵝卵石硌著腳心的癢,和對岸油菜花的香纏在一起。水剛漫過膝蓋,流速卻急,走得急了會被沖得打趔趄,得像螃蟹似的橫著走。腳下的卵石滑溜溜的,偶爾踩到青苔,“哎喲”一聲跌坐在水里,濺起的水花會驚飛岸邊的蜻蜓,等爬起來時,褲兜里的撿的小石頭早滾進(jìn)了河底,卻舍不得上岸,只顧著在水里撲騰,看水珠從發(fā)梢滴落在水面,漾開一圈圈小暈。
父親趕牛耕地時,我就趴在水牛寬厚的背上。牛毛被水浸得發(fā)亮,貼在牛背上像層黑緞子,我緊緊抓著牛背上那幾根稀疏的牛鬃,看牛尾甩起的水珠在陽光下散成虹。褲腳浸了水,貼在腿上涼絲絲的,可心里卻暖烘烘的——牛背顛簸著,像坐在搖籃里。有山歌從后面飄過來,混著河水嘩嘩的聲浪,比任何曲調(diào)都動聽。牛蹄踩在河底的軟泥里,會陷出一個個圓坑,等我們過了河,那些坑又被水流撫平,仿佛什么都沒發(fā)生過,只有牛毛上的水珠還在往下滴,打濕了岸邊的青草。
漲水天是水澗河最熱鬧的時刻,不論大人還是小孩。一場大雨過后,渾濁的浪頭卷著草葉枯枝奔涌,平日里溫順的河水忽然有了脾氣,把石橋的倒影揉成碎銀。這時候草叢里藏著驚喜——渾濁的河水里,魚群像被誰指揮著,一股腦往稻田邊的草坪上涌,有小鯉魚、鯽魚、泥鰍、黃鱔、小馬魚等,泥鰍和小馬魚最多。它們大概是慌了神,把稻田滲出的清水當(dāng)成了逃命的路,卻不知早成了我們的獵物。
我們舉著竹筐和糞箕在河床與田埂邊來回巡視,褲腿沾滿泥漿也顧不上,筐底和糞箕卡在草上的滋啦響和小伙伴們的歡呼聲一起落進(jìn)浪里。有次我抓到條巴掌大的鯽魚,它在筐里蹦跶著,濺了我一臉泥水,等跑回家舉給母親看時,魚早從筐縫里跳沒了,只剩個空筐和滿臉的泥。母親笑得直不起腰,邊給我擦臉邊說:“魚比你機(jī)靈多了?!笨赡翘斓耐盹垼伬飬s多了好幾條煎得金黃的魚,母親說那是父親從河里撈的,我啃著魚尾巴,覺得比任何時候都香。
后來,河壩下建起雙石拱橋,青灰色的拱圈倒映在水里,像給河流系了枚玉帶扣。橋身比風(fēng)雨橋?qū)捳梗苓^牛車,也能過拖拉機(jī)、轎車和貨車,可我們還是愛走老風(fēng)雨橋。橋板縫隙里長出的青苔,比新橋面的水泥更讓人踏實(shí);橋上納涼的老人,煙桿鍋里的火星明滅,混著河水嘩嘩的聲浪,把故事泡得又軟又長:朱爺爺和黃奶奶喜歡講大集體和包產(chǎn)到戶的事,范爺爺喜歡講燒"葫蘆包"(實(shí)則是馬蜂)和各種各樣的鬼故事,蔡大爹和蔡大媽喜歡分享大集體和包產(chǎn)到戶的事,李大叔和田大媽又熱衷于莊稼長勢和幫人說媒的事……
我們趴在橋欄上聽,腳丫子晃悠著,差點(diǎn)把解放鞋掉進(jìn)河里,下面雙拱石橋橋洞里的風(fēng)帶著水汽吹過來,把故事吹得好遠(yuǎn)好遠(yuǎn)......
張安屯街道 王金林
▍文章原創(chuàng):王金林
▍綜合編輯:馬龍生活網(wǎng)(轉(zhuǎn)載請注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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