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1年臘月初八，前面的山溝子要火了，你敢不敢再跟我沖？”賀龍壓低嗓子問。廖漢生咧嘴一笑：“首長，走！”一句簡短對話，道出兩個人十幾年并肩的默契。

廖漢生并不姓賀，卻與賀氏一家有割不斷的淵源。早年，他父親給賀龍當書記官，時常把幼小的兒子帶到軍營。賀龍瞧這孩子機靈，順手捏捏他的肩，說聲“好苗子”。一句玩笑，后來變成一生的牽掛。

鄉(xiāng)下讀書貴得很，學(xué)雜費像山一樣壓在窮人肩上。廖家交不起錢，他只好讀了一年半就退學(xué)回村。恰逢反動民團清剿農(nóng)協(xié)，賬本上赫然寫著一句：此子由賀龍資助。那天夜里，鄰居急敲廖家板門：“快跑，他們抄名冊來了！”十八歲的廖漢生背起鋪蓋，沿著山道直奔湘鄂西蘇區(qū)，心里只有一句：跟著賀龍干。

到湘鄂西時，賀龍手里不過三千來人，槍也雜、彈也缺。賀龍想讓小廖留在大姐賀民英身邊打雜，畢竟年紀輕。廖漢生不答應(yīng)，嚷著“人都說鬧革命能翻身，我要真刀真槍練膽子”。1933年春，賀民英犧牲，賀龍才攤開手：“行，小伙子到紅三軍來?！蓖?，他加入了黨。

年底那樁熊貢卿“拜訪”事件，廖漢生第一次嘗到盤算與槍口一起上陣的滋味。熊貢卿抬著禮盒坐轎而來，嘴里全是“合作共事”的客套。廖漢生在門口遞茶，心里暗道：這人腳步虛浮，眼睛飄忽，不像真心找朋友。果然幾次試探后便查明，此人是蔣介石派來的說客。賀龍一句話：“撒網(wǎng)關(guān)門！”夜里行動，廖漢生親手押人。第二天晨霧里槍聲響，熊貢卿的試探就此了結(jié)。

抗日戰(zhàn)場更是血火交加。雁門關(guān)伏擊戰(zhàn)前夜，廖漢生摸黑在山腰布置機槍，寒風吹得臉生疼，他卻自嘲：“今天一槍不打準，八路飯都沒得吃。”次日伏擊成功，他拍著班長的肩膀笑罵：“又給老蔣省了一批子彈?！卑賵F大戰(zhàn)、反“掃蕩”，他帶出的連隊越打越硬，晉察冀的老百姓背地里叫他“瘦猴政委”，意思是人瘦、膽大、點子多。

抗戰(zhàn)結(jié)束，他沒歇口氣就隨賀龍轉(zhuǎn)戰(zhàn)陜北。保衛(wèi)延安的那幾個月，敵人帶著重炮轟山頭，廖漢生守在窯洞外，一面疏散群眾，一面布置反沖鋒。1947年3月下旬，搶修黃河浮橋時，炮彈在水面炸出三米高的浪，他在雨點般的彈片里指揮渡河。戰(zhàn)友說：“小廖命硬?！彼麛[手：“命硬不硬，得看咱替誰賣命?！?/p>

新中國成立后，賀龍任西南軍政委員會副主席，廖漢生被調(diào)到西北軍區(qū)，當上政治部主任。1952年，他才43歲，卻坐進國防部副部長的會議室，成了那排座次里最年輕的一位。授銜儀式上，他被授予中將軍銜。有人打趣：“副部長隊伍里冒出個中將，不合規(guī)矩吧？”他大大咧咧回答：“打仗時候講過規(guī)矩嗎？”

可風云陡轉(zhuǎn)。1966年夏，因與賀龍關(guān)系過近，他被列入“需要隔離審查”的名單。最初說是“三個月談話”，結(jié)果一關(guān)就是五年半。那段日子，他給自己規(guī)定：早起練字，晚間背毛選，生活越拮據(jù)越得自個兒找事做。同志送來幾頁舊報紙，他撕成尺子，用來記錄日期，怕腦子生銹。

1972年7月，突然通知“回京”。北京站月臺上的尷尬調(diào)車，被后來的人說成“防尾隨盯梢的臨時反偵察”。廖漢生那天滿頭霧水，車子三進三出，像演啞劇。抵西苑賓館，總政領(lǐng)導(dǎo)宣布：“問題另議，先恢復(fù)自由?！彼c頭，說了句：“部隊紀律，我懂?！甭曇艉茌p。

復(fù)查小組翻卷宗折騰了幾個月，“三大問題”最終不了了之。對于這結(jié)論，他沒多話，只寫了封信給老戰(zhàn)友：“賀老總不在了，槍口起火的賬卻還在算?！毙偶堈哿擞终?，塞進抽屜。

晚年，他?；厣Ｖ部h洪家關(guān)。新修的賀龍公園鐫有八個鎏金大字——“人民的元帥賀龍”。銅像前，他站得筆直，好像仍在檢閱方陣。有路過的年輕人悄聲問他：“您也是老兵？”他淡淡地笑：“我跟他一起打過仗?！?/p>

此后再無多言。三十年烽火、三十年沉浮，廖漢生始終和賀龍的名字綁在一起。外人說，他這一生像一面鏡子，賀龍光亮，他就閃光；賀龍蒙塵，他就同蒙塵。對此評價，他從不辯解，只抬手敬了一個軍禮——動作干凈利落，和當年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