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3年的秋天,蘇北平原上吹來的風(fēng)里帶著稻茬和硝煙混合的氣味,湯集鄉(xiāng)的土路被連日陰雨泡得發(fā)軟,車轍里積著渾濁的水洼。
這天晌午,二十二歲的徐龍英正和婆婆像往常一般,正在磨坊里忙活著。石磨吱呀呀地轉(zhuǎn)著,金黃的玉米碎從磨縫里簌簌落下,落在積了層薄粉的籮筐里。
突然,一陣雜亂的皮靴聲打破了午后的寧靜。
三個穿土黃色軍裝的偽軍押著兩個血人闖進(jìn)院子。走在前頭的麻臉班長一腳踹開磨坊木門,腥臭的血腥味隨風(fēng)沖進(jìn)來,立刻沖散了糧食的香氣。
"把這倆共匪關(guān)這兒!"麻臉環(huán)顧了一圈屋內(nèi),也不待徐龍英她們答話,直接扯著嗓子嚷道,唾沫星子直噴在昏暗的光線里。
徐龍英抬頭看去,攥著磨棍的手指節(jié)頓時直發(fā)白。
她看清了那兩個被捆成粽子的人——都是二十出頭的后生,破舊的灰軍裝被鞭子抽成了布條,露出的皮肉翻卷著,血痂混著泥漿糊了滿臉。年輕的那個左眼腫得老高,嘴角卻還倔強(qiáng)地抿著。
婆婆嚇得直往磨盤后縮。徐龍英悄悄按住老人顫抖的手,自己的掌心卻也沁出冷汗。她認(rèn)得眼前年輕人的這種眼神——去年鬼子掃蕩時,那幾個寧死不屈的民兵就是這樣看人的。
"說!游擊隊藏在哪兒?"麻臉掄起槍托砸在年長戰(zhàn)士的膝窩。那人悶哼一聲跪倒在地,卻從牙縫里擠出句話:"老子不知道!"
鞭子像毒蛇般纏上他的脊背。徐龍英看見血珠濺在石磨上,與玉米粉混成淡紅的漿子。年輕戰(zhàn)士突然朝對方啐了口血沫:"打吧!打死爺,變成鬼,爺也算抗日的鬼!"
麻臉聞聲,氣得獠牙咧嘴,一把抄起墻角的柴刀就要劈。徐龍英的心跳到嗓子眼,心里暗叫壞了!壞了!
這時院里的老母雞"咯咯"叫起來,徐龍英突然想到了解決眼前危機(jī)的辦法,她攥緊了圍裙,鼓足了勇氣。
"長官!"她擠出笑臉湊上前,指著外面的老母雞道:"這都晌午了,您們幾位餓了吧?俺家還有只下蛋的老母雞......"
麻臉一聽,舉柴刀的手頓了頓。旁邊瘦猴似的偽軍舔著嘴唇插話:"班頭,確實前胸貼后背了。"
徐龍英趁熱打鐵:"讓俺給長官燉上?這倆共匪捆著也跑不了。"她故意踢了踢地上的戰(zhàn)士,"待會兒吃飽了才有力氣審不是?"
三個偽軍交換下眼神,麻臉點了點頭,把柴刀往磨盤上一撂,催促道:"整快點!"
徐龍英答應(yīng)著,小跑著鉆進(jìn)雞窩。那只蘆花雞還在悠閑地啄食,她伸手時喉嚨發(fā)緊——這是全家攢雞蛋換油鹽的指望啊!
但聽到磨坊里又響起的鞭打聲,她猛地閉眼擰斷了雞脖子。
灶火映得她臉頰發(fā)燙??粗瓭L的雞湯,她突然想起地窖里那壇給公公做壽的老酒。當(dāng)她把陶甕抱出來時,婆婆驚恐地扯她衣角:"英子,這要惹禍的!"
"娘,"徐龍英擦把額頭的汗,聲音沉靜,"您記得上個月鬼子在鄰村燒死多少人不?"
婆婆聽罷,默默閃到了一旁,不再阻攔。
雞湯的香氣飄進(jìn)磨坊時,三個偽軍像聞到腥味的野狗圍過來。徐龍英擺開海碗,舀著金黃的湯水:"長官們辛苦,先暖暖身子。"
瘦猴迫不及待啃起雞腿,另外兩個也甩開腮幫子猛嚼。徐龍英笑著拍開酒封:"這是俺娘家陪嫁的十年陳釀,專等貴客呢!"
烈酒倒進(jìn)粗瓷碗里,漾出琥珀色的光。麻臉起初還警惕地盯著俘虜,三碗下肚后,舌頭就大了:"大、大妹子...你是明白人!"他噴著酒氣去拍徐龍英的肩,被她側(cè)身躲過。
"老總海量!"徐龍英又給他滿上,眼角瞥見那兩個戰(zhàn)士正死死盯著偽軍甩在草堆上的佩刀。
當(dāng)酒壇見底時,瘦猴已經(jīng)滑到桌底打鼾。麻臉歪在磨盤上,手里還攥著雞骨頭嘟囔:"喝...再喝..."最后一個偽軍直接趴在了咸菜缸沿。
徐龍英心跳如鼓。她假裝收拾碗筷,輕手輕腳挪到戰(zhàn)士身邊。年長的那個突然睜開清亮的眼睛——他竟一直裝昏!
"大嫂..."他無聲地做口型。
徐龍英用身子擋住偽軍視線,從圍裙里摸出切肉的小刀塞過去。刀柄沾了她滿手的汗。年輕戰(zhàn)士掙扎著挪過來,兩具血污的身體像交頸的天鵝般靠攏。
麻臉突然在夢里翻身。徐龍英趕緊端起酒碗笑道:"長官再來點?"見那人又打起呼嚕,她背對著麻臉,小心地割著繩索。
當(dāng)繩子斷開的剎那,兩個戰(zhàn)士像獵豹般撲出。年長的直取麻臉咽喉,年輕的抓起偽軍自己的腰帶勒住瘦猴的脖子。沒有慘叫,只有骨頭錯位的悶響和垂死的抽搐。
徐龍英背對著他們,死死盯著院門外那棵老槐樹。直到所有聲響歸于寂靜,她才緩緩轉(zhuǎn)身。
三個偽軍以扭曲的姿勢倒在血泊里。兩個戰(zhàn)士正互相攙扶著站起來,年長的那個抹了把臉,朝她深深鞠了一躬:"鄉(xiāng)親的恩情,游擊隊永世不忘!"
"快走!"徐龍英掀開墻角草垛,露出地窖入口,"順著河溝往北,過三棵柳樹拐彎,能通到蘆花蕩。"
年輕戰(zhàn)士臨下去前,突然回頭從懷里掏出個東西塞給她——是枚磨得發(fā)亮的紅五星。徐龍英攥著還帶體溫的星章,聽見遠(yuǎn)處傳來狗吠聲。
她迅速鏟來灶灰蓋住血跡,趁天黑,又把偽軍尸體拖進(jìn)后面的地溝內(nèi),仔細(xì)掩埋好,徹底遮蓋了痕跡。
當(dāng)夕陽把磨坊染成血色時,她與婆婆繼續(xù)推磨,仿佛什么也沒發(fā)生過。只有藏在懷里的紅五星,燙得像團(tuán)火。
參考資料:《淮陰文史資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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