敘州城南三十里有個(gè)胡家村，村西頭住個(gè)胡飛，三十來歲，臉膛曬得跟熟栗子似的，雙手糙得能磨出火星子，一輩子就靠后山那二畝山地種豆子過活。

山地雖說離村遠(yuǎn)，得繞著山溝走半個(gè)時(shí)辰，但土肥，又傍著山泉，種出的豆子顆顆飽滿，每年收成都能比別家多兩成，胡飛把這地當(dāng)寶貝似的，天不亮就去鋤草，日頭落了才往家走。

這年入秋，豆子眼看要熟了，遠(yuǎn)遠(yuǎn)望去，那二畝地里一片金黃，豆莢沉甸甸地墜著稈子，風(fēng)一吹，“嘩啦啦” 響，跟唱喜歌似的。

胡飛心里樂呵，尋思著：“今年這豆子，少說也能收三石，除了留著自己吃，剩下的拉去鎮(zhèn)上賣，還能給娃扯塊新布做衣裳。”

這天清早，他揣了個(gè)干糧餅，扛著鋤頭就往山地去，想先瞅瞅熟了多少，好盤算著找?guī)讉€(gè)鄰居來幫忙收割。

到了地邊，胡飛蹲下來扒拉著豆莢看，越看越高興 —— 這豆莢比往年還鼓，剝開一個(gè)，里面四個(gè)黃豆?jié)L出來，油光水滑的。他正美滋滋地?cái)?shù)著，忽然聽見不遠(yuǎn)處的豆棚里有動(dòng)靜，“窸窸窣窣” 的，像是有東西在動(dòng)。

胡飛心里一緊：“莫不是山里的野豬來拱豆子了？” 這后山常有野獸出沒，往年就有黃鼬偷過豆籽，他趕緊摸了塊拳頭大的石頭攥在手里，放輕腳步，順著豆壟往豆棚挪。

走到棚子邊，他扒著豆稈往里一瞅，嚇得差點(diǎn)把石頭扔出去 —— 哪是什么野豬，竟是兩只狐貍！一只渾身雪白，像披了件白棉襖，另一只灰撲撲的，跟枯草一個(gè)色。

最奇的是，這倆狐貍竟跟人似的站著，前爪搭在豆稈上摘豆莢。那白狐前爪還挺靈巧，捏著豆莢尖一擰，“啪” 地就把豆莢摘下來，遞給旁邊的灰狐；灰狐蹲在個(gè)竹筐邊，接過豆莢就往筐里倒，筐里的豆子都快滿了，堆得跟小山似的。

倆狐貍光顧著摘豆子，壓根沒察覺胡飛來了，那白狐嘴里還哼著細(xì)碎的調(diào)子，聽著竟有幾分像村里姑娘唱的山歌。

胡飛活了三十多年，從沒見過狐貍學(xué)人摘豆子，當(dāng)下又驚又氣，忍不住大喝一聲：“好你倆偷豆的畜牲！敢來偷我的豆子！”

這一嗓子下去，倆狐貍嚇得渾身一哆嗦，白狐手里的豆莢 “啪嗒” 掉在地上，灰狐也跳起來，倆狐齊刷刷轉(zhuǎn)頭看胡飛，眼里滿是慌勁兒。

它們想抱著竹筐跑，可那竹筐沉，倆狐抬著走得磕磕絆絆。胡飛年輕，腿腳快，幾步就繞到它們前頭，叉著腰喊：“站??！今天不把話說清楚，別想走！”

倆狐貍一看跑不了，竟放下竹筐，往后退了兩步，然后抬起前腿，跟人作揖似的，一拱一拱的，那樣子看著竟有幾分可憐。

胡飛見它們通人性，心里的火消了點(diǎn)，問道：“你們倆為啥偷我的豆子？這豆子是我辛辛苦苦種了大半年的，容易嗎？”

這話剛落，那白狐忽然開口了，聲音細(xì)細(xì)軟軟的，跟小姑娘說話似的：“大哥別生氣，我們不是偷，是來拿酬勞的。我們是后山七姑府的下人，我家主人是七姑，她讓我們來的?！?/p>

胡飛愣了：“七姑府？啥七姑？我不認(rèn)識(shí)。憑啥拿我的豆子當(dāng)酬勞？”

白狐接著說：“大哥您忘啦？開春您種豆子的時(shí)候，夜里有黃鼬來偷豆籽，是我們倆守在地里，把黃鼬趕跑的；上月下暴雨，您搭的豆棚被風(fēng)吹得快塌了，是我們用尾巴卷著樹枝，把棚子支住的；

還有前陣子，有麻雀來啄豆苗，也是我們在地里晃悠，把麻雀嚇走的。我家主人說，您這地靠山林，野獸蟲鳥多，多虧我們照看，如今豆子熟了，該取一部分當(dāng)看管的酬勞，不算多要?！?/p>

胡飛一聽，火又上來了：“放狗屁！我種豆子靠的是老天爺賞飯，風(fēng)調(diào)雨順才長這么好，跟你們有啥關(guān)系？就算你們真幫過忙，也不能不跟我說一聲就來摘豆子！這豆子是我的，憑啥給你們？趕緊把筐留下，這事我就不追究了，不然我去找有道行的高人來收拾你們，讓你們沒好果子吃！”

說著，他就舉起手里的石頭，作勢要砸。

倆狐貍嚇得往后縮，白狐還想再說啥，灰狐拉了拉它的尾巴，然后倆狐轉(zhuǎn)身就跑，跑得飛快，轉(zhuǎn)眼間就鉆進(jìn)山林里沒影了。

胡飛看著地上的竹筐，氣呼呼地把豆子倒回自己的麻袋里，然后扛著麻袋回了家，心里還琢磨：“什么七姑八姑的，就是倆成精的狐貍想騙豆子，還好我沒信。”

第二天一早，胡飛找了三四個(gè)鄰居，扛著鐮刀、背著麻袋，興高采烈地去地里收豆子?？傻搅说剡?，幾個(gè)人都傻了眼 —— 昨天還好好的豆子地，如今跟遭了災(zāi)似的：

豆稈全被踩斷了，橫七豎八地躺在地上；豆莢要么被啃得稀碎，要么撒在泥里，沾了滿是爛泥；地里還留著亂七八糟的腳印，有狐貍的，還有野豬的蹄印，連顆完整的豆子都找不著。

胡飛蹲在地里，手抓著斷了的豆稈，眼淚都快下來了。這時(shí)候他才明白，昨天那倆狐貍沒說謊，真是七姑派來的 —— 肯定是他趕跑了狐貍，七姑生氣了，才讓山里的野獸來毀了他的豆子。

他心里又悔又恨：“我咋就這么傻？一筐豆子算啥？要是當(dāng)時(shí)給了它們，哪能落得顆粒無收？現(xiàn)在想找七姑說理，都不知道去哪找！”

鄰居們也勸他：“飛啊，別上火了，這也是命，明年再種吧?！?胡飛只能自認(rèn)倒霉，蔫蔫地跟鄰居們回了村。

轉(zhuǎn)過年開春，胡飛還是不死心，又扛著豆種去后山那地播種。他想：“就算去年遭了災(zāi)，今年我多看著點(diǎn)，總能有收成吧？”

可沒想到，麻煩才剛開始。剛把種子撒下去沒幾天，就有一群麻雀飛來，啄得地里到處是坑，一半的種子都被吃了。

胡飛趕緊扎了個(gè)稻草人，穿著他的舊衣裳，插在地里，可麻雀根本不怕，照樣來啄。他沒法子，只能每天守在地里，拿著竹竿趕麻雀，累得腰都直不起來。

好不容易等豆子發(fā)了芽，長出綠油油的苗，沒等胡飛高興幾天，又出了事 —— 夜里來了野兔，把豆苗啃得光禿禿的，只剩下幾根斷莖。

胡飛氣得一宿沒睡，第二天就去鎮(zhèn)上買了捕兔夾，放在地里，可野兔沒夾住，倒把鄰居家的雞夾傷了，還賠了人家錢。

后來他又補(bǔ)種了一次，這次學(xué)乖了，在地里圍了籬笆，還每天晚上在地里搭個(gè)棚子守著。

可沒守幾天，山里來了頭野豬，“哐當(dāng)” 一下就把籬笆撞塌了，在地里拱來拱去，把豆苗全毀了，胡飛嚇得躲在棚子里不敢出來，等野豬走了，地里只剩下一片狼藉。

從那以后，胡飛再也不敢在后山那地種莊稼了。不管種豆子還是種玉米，要么被蟲吃，要么被野獸毀，從來沒收成過

。久而久之，那地就荒了，長了半人高的野草，風(fēng)一吹，“嗚嗚” 地響，跟哭似的。

村里的老人都說：“胡飛這是因小失大啊。那七姑本是好心幫他，就想要筐豆子當(dāng)酬勞，他偏舍不得，把好事變成了壞事。做人啊，別太吝嗇，有時(shí)候讓一步，才能有好報(bào)。”

后來還有人說，夜里路過那片荒地，能看見兩只狐貍在草里晃悠，一灰一白，像是在嘆氣，又像是在提醒路過的人：別學(xué)胡飛，惜了一筐豆，丟了整年的收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