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5年12月，奉天帥府會議室里。殺氣越來越重。吳俊升剛帶黑龍江騎兵炸了郭軍彈藥庫，一手按在腰間軍刀上，拍桌吼道：“跟著郭鬼子反大帥的，營長以上全得槍斃！”

一旁的湯玉麟馬上附和，肥厚的手掌拍得桌子響：“對，這幫吃里扒外的東西，一個都不能留！”

全場目光全落在沉默的張作相身上。他指尖捻著煙桿，半天沒接話。沒人知道，這場關(guān)乎幾千人性命的爭論，會被他用近乎悲壯的法子了結(jié)。

要弄清爭議根源，得回到一個月前灤州。11 月 22 日，奉軍第三軍團(tuán)百余名上校以上軍官被緊急召集到停業(yè)的火柴公司大樓。

郭松齡帶夫人韓淑秀走進(jìn)會場，不少人覺出氣氛不對。這位被張學(xué)良視作 “老師” 的少壯派將領(lǐng)，臉上沒了往日溫和，把馮玉祥簽發(fā)的 “東北國民軍總司令” 任命狀拍在桌上：“張作霖窮兵黷武，我今日起兵，只為東北三千萬父老謀出路！”

話音剛落，會場死寂。有人偷偷摸向腰間手槍，被郭軍衛(wèi)士眼神逼回。

郭松齡敢起兵，非一時沖動。他是奉軍現(xiàn)代化改革核心，一手訓(xùn)練的第三軍團(tuán)是精銳，七萬大軍裝備精良，多是他提拔的嫡系。更關(guān)鍵的是，他與馮玉祥、李景林結(jié)成 “反奉三角聯(lián)盟”。

起兵次日，郭軍切斷北戴河與秦皇島電話線路，拆鐵路、炸山海關(guān)橋梁，京奉鐵路癱瘓。25 日，榆關(guān)防線被破、秦皇島失守，張作相部死傷慘重，帶殘兵退往綏中。誰都沒料到叛亂來得這么快。

奉天帥府里，張作霖氣得摔碎茶碗，指著張學(xué)良罵：“都是你慣的！我把第三軍團(tuán)交給他，他倒要我的命！”

據(jù)《奉系軍閥檔案》記載，張作霖當(dāng)時備好后事，送家眷去大連，甚至準(zhǔn)備下野。緩過勁后，他召吳俊升、張景惠等元老議事，定在錦西筑防，任張學(xué)良為前線總指揮。

可張學(xué)良清楚，面對敬重的 “郭老師”，這仗打起來很難。

郭松齡的連勝沒持續(xù)多久，聯(lián)盟破裂成轉(zhuǎn)折點。馮玉祥為搶地盤，進(jìn)攻李景林控制的直隸，兵鋒近天津。

李景林被背刺后倒向張作霖，放了郭軍看管的二十多位奉軍將領(lǐng)，封其天津辦事處，扣下幾萬件過冬棉軍衣。

這讓郭軍陷入被動。張學(xué)良在回憶錄里說：“李景林倒戈那天，我就知道郭松齡氣數(shù)沒了一半?！?/p>

張學(xué)良和張作相選連山阻擊，本想靠防御工事和冷天氣拖垮缺衣少食的郭軍?？?12 月初遼西降溫、渤海結(jié)冰，反倒給了郭軍迂回機(jī)會。

4 日深夜，郭軍突襲奉軍左翼，三小時破防線，連山失守。張作相拉住要沖鋒的張學(xué)良：“少帥，留得青山在！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兩人撤到高橋，錦州隨后被郭軍占領(lǐng)。

連勝讓郭松齡輕敵。他在錦州整編時，分兩萬兵給魏益三守山海關(guān)，沿途留守又耗兵力，到奉天城下只剩四萬余人。

12 月 21 日，巨流河兩岸對峙，決戰(zhàn)一觸即發(fā)。郭軍糧彈兩缺，士兵穿單衣發(fā)抖。郭松齡在帳篷里踱步，22 日下達(dá)總攻令。

戰(zhàn)斗初期，郭軍差點包圍興隆店奉軍司令部。關(guān)鍵時，吳俊升帶黑龍江騎兵突襲，炸了郭軍白旗堡彈藥庫。“轟” 的一聲后，郭軍亂了陣腳，士兵傳：“吃張家糧、穿張家衣，跟著郭鬼子造反是找死！”

張學(xué)良趁機(jī)給郭軍軍官打電話：“都是東北子弟，何必自相殘殺？放下武器，我既往不咎?！?/p>

郭軍參謀長鄒作華本不滿郭松齡獨斷，此時通電停戰(zhàn)。24 日拂曉，郭松齡帶韓淑秀換便裝，坐騾車往營口逃，只囑咐親信霽云收攏殘兵。

沒走多遠(yuǎn)，他們被吳俊升騎兵追上，被捕后當(dāng)即槍決，尸體曝尸三天 —— 可見張作霖怒火之盛。

慶功宴散，善后會議火藥味足。吳俊升說：“郭鬼子手下營長以上是主謀！不殺，以后還會有人學(xué)！”

湯玉麟附和，楊宇霆煽風(fēng)：“這些人是禍根，留不得！”

張作霖敲桌面沒表態(tài) —— 恨背叛，也怕動搖軍心。

這時，張作相站起來，鞠躬說：“大帥，萬萬不可！”

他聲音沙?。骸肮升g有罪，軍官多是被迫。他們是東北軍骨干，殺了誰保衛(wèi)東北？”

吳俊升反駁：“輔忱，你心軟！他們打我們時可沒手軟！”

張作相急紅了眼，拔槍放桌上哭：“東北軍元氣大傷，再自相殘殺就垮了！要殺他們，先殺我！”

全場安靜 —— 張作相威望高，早年舍命護(hù)張作霖，話有分量。

張作霖盯槍良久，長嘆：“輔忱說得對，是我糊涂了?！?/p>

他拍板：“郭軍部屬一律免究。愿留的當(dāng)兵，想走的給路費?！?/p>

這決定保了幾千人。據(jù)《東北軍史》，被赦軍官后來多是抗日骨干，九一八時拼死作戰(zhàn)。

吳俊升低聲說：“你啊，太心善?！?/p>

張作相搖頭：“大帥要東北安穩(wěn)，不是一時痛快?！?他清楚，人心散了難聚。

這場沒流血的善后，是奉系明智決策。張作相以死相諫，保住了東北軍根基。

吳俊升 “營長以上全槍斃” 的話，終究沒成真。亂世里，保元氣、留人心，才是真智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