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江
1771年冬天，新疆伊犁河谷，渥巴錫牽著最后一匹馬走進營地，皮囊上還掛著伏爾加河的冰碴，他低頭數了數人，出發(fā)時擠滿草原的十七萬人，現在只剩七萬，風雪里站著，抖著。
二十年前祖父第一次說起“東歸”，誰也沒料到這一天會來得這么慘，沙俄人剛把渥巴錫的叔父吊在伏爾加河邊，說他不肯把年輕人送去當炮灰，族里老人總提康熙年間圖里琛帶回來的話，說清朝皇帝肯收留愿意回家的蒙古人，可誰也不信中原的朝廷還記著這檔子事。
逃亡第七個月，隊伍在哈薩克草原被圍，渥巴錫眼睜睜看著小兒子中了箭，可他還是下令砍斷馬繩，催馬狂奔，沙俄騎兵的槍聲跟了三百里，直到阿爾泰山的雪崩把最后幾個追兵埋了，清軍哨卡的炊煙剛在天邊冒出來，渥巴錫就想起四百年前祖先從新疆帶出來的那面九斿白旗，如今早被族人的血浸透了。
葉卡捷琳娜二世的戰(zhàn)書送到紫禁城那天，乾隆正看著伊犁屯田的奏折，他拿朱筆在沙俄的公文上畫了個大圈，意思是天圓地方，進了我地界的人就是我的人，這個決定讓大清沒跟歐洲的強權打起來，也讓土爾扈特人能在巴音布魯克草原重新搭起氈房，后來史官寫這段事，總說起他們丟下的財寶，黃金做的馬鞍，一車一車的絲綢，全扔在額濟里斯草原了，因為族人背不動更多死人的骨灰。
翻開更早的史冊，土爾扈特人的祖先早在成吉思汗西征時就走過這條路，16世紀他們往西去，帶走了新疆草原上最后一批好馬，三百年后回來，衣襟上別著沙俄的銀盧布和德國的燧發(fā)槍，乾隆年間的新疆尤其這樣，喀什的巴扎里，波斯銀幣和大清寶泉一起花，烏魯木齊的城墻下，維吾爾鐵匠給蒙古牧民打馬嚼子，上面鑲滿綠松石。
今天巴音布魯克草原上的牧羊人還唱著那首《東歸》，我們的影子落在漢家城墻上，像祖先在貝加爾湖邊留下的蹄印，去年考古隊在開都河岸挖出一塊清代界碑，上面刻著滿文、漢文和蒙文，這片土地早就不止一次見過人來人往，所以當土爾扈特的馬隊從歐亞大陸回來，等在他們面前的不是刀劍，是青麥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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